娇靥——耿灿灿
时间:2020-05-07 09:34:08

  “那你苦吗?”
  “我不苦。”赵枝枝看着屋梁顶上的雕花,“我能活到现在,已经很幸运了。”
  姬稷往后躺下,冰凉的席子贴着后背,他也双手枕住后脑勺,寻向她盯着发呆的那根屋梁,慢声道:“以后你不会再过苦日子,你会吃穿不愁,活到长命百岁。”
  “啾啾也是一样。”赵枝枝虔诚地向神明发愿:“愿神明庇佑。”
  姬稷:“兴许我比神明更管用。”
  赵枝枝一听,立刻伸手捂住他嘴,忌讳莫深地嘘一声:“不能说这种话,会被神明听见的。”
  姬稷轻轻掰开她的手,侧躺着和她面对面,“听见就听见,怕什么。”
  赵枝枝:“我忘了,啾啾是殷人,殷人应该不信这些。”
  “殷人也信奉女娲和盘古,但殷人更信奉王和太子。”他影影绰绰扬起一点倨傲的笑意,“也就是现在的帝天子和帝太子。”
  赵枝枝想到帝太子,呼吸急促起来,做贼般悄声问:“啾啾,你见过帝太子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女离得更近了,她的衣裙与他的重叠交织,吃饱过后松开的腰带垮垮落在席间,夏日轻薄的丝金禅衣隐约透出其下白嫩肌肤,她的长发散在肩旁,滑溜溜垂到他指间。
  姬稷捻起少女细软的发丝,“你问这个作甚?”
  赵枝枝羞赧:“我随便问问。”
  姬稷往前挪了挪,声音沉静:“可是想要太子与你共寝?”
  赵枝枝一张脸红透,手忙脚乱翻过身,背对着姬稷。
  半晌,她声音像是蚊子叫似的,语调越低越软:“是,也不是。”
  “嗯?”
  赵枝枝放心将话告诉她的啾啾:“虽然殿下不再小气,但是殿下让我更害怕了。”
  姬稷瓮声瓮气:“既然害怕,为何还要想他?想得夜不能寐?”
  “因为不得不想。”赵枝枝抠着席子上的细缝,干净明亮的眼睛像是蒙上一层迷雾,彷徨迷茫。
  她是赵家的女儿,虽然爹一直将她当做玩物养,他养她就是为了卖她,但世道如此,又有什么好恨的。天底下有千千万万个赵枝枝,她只是其中一个。比起那些生下来就当牛做马的奴隶,她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
  其实她也不是很想做真正的赵氏女。什么真正的赵氏女,爹骗她的,她甚至没有上过族谱,她一直都知道,他只是想让她甘心为赵家卖命而已。
  赵家养她这些年,兴许以后不能再插手她的人生了。帝太子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无上的权力令他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赵家大概也没想到,帝太子竟会如此强势地展示他的权威,连各公卿的贵女都被他当做宫人使。
  这样的人,又怎会容忍自己的后院被他人指手画脚?
  她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若能成功献身帝太子,让帝太子收下赵家的好意,就当是对赵家的生养之恩了。至于以后是死是活,那都是她自己的事。
  他们再也别想让她伺候十个人。等她爬上帝太子床榻之后,她就去告诉赵家人,他们要她做的事,她一件都不喜欢,她最讨厌男人了,她一看到男人就恶心反胃。他们若想讨好谁,他们自己去爬床。
  这具身子是她的,不是赵家的。他们若不想再给她冠姓,那就收回去。
  反正她在帝太子的后院,帝太子让她住进南藤楼,赵家也不能拿她怎样。
  赵枝枝忽然觉得自己有种狐假虎威的气势,这让她莫名有些心虚,她揉揉发烫的耳朵,暗自告诫自己:还没爬上去呢,赵枝枝你不要得意忘形,况且,帝太子的床榻岂是轻易能够爬上去的?
  “啾啾?”身后人了无动静,赵枝枝回过头,她的啾啾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赵枝枝轻手轻脚取过榻上的薄被。
  虽是夏日,但她屋里到处都是消暑的冰块,而且这屋子似乎做了什么了不得的改动,有太阳照着,可屋内触手生凉。家令大人说,南藤楼是太子殿下亲自过问设计改建的,冬暖夏凉,这么好的地方给了她住,她真是撞大运。
  赵枝枝替姬稷盖上被子,她自己也钻进去,两个人睡在地上的竹席,共枕一床被子。
  她暗搓搓地摸摸姬稷白玉般的脸,悄声说:“比起与太子殿下共寝,我更愿意和啾啾共寝,啾啾香香的,我也香香的,我们睡在一起,就更香了。”
  姬稷张开眼。
  赵枝枝吓一跳:“原来你没睡着?”
  姬稷:“我又不是来睡觉的。”
  赵枝枝靠到他手臂边,“啾啾,你想和太子殿下共寝吗?”
  从小到大被无数殷女追捧的姬稷很是肯定:“哪个女人不想?”
  “那以后我们一起和殿下共寝。”赵枝枝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好,“有啾啾在,我就不会害怕殿下了。”
  姬稷噎得说不出话,半天才道:“虎……虎狼之词!”
  赵枝枝:“啾啾没听过贵族之间的秘闻吗,三人共寝是很常见的事,曾经还有数十人一起共寝的。要是伺候的那位男君卓尔不凡,多几个人一起分担反而能轻松些。”
  姬稷呼吸粗重起来。
  赵枝枝:“不知道殿下那处是否……”
  姬稷猛地坐起来,脸红得像个熟透的柿子:“不……不许再说这些事。”
  赵枝枝懵懵地望着他,水润纯净的眸子天真无辜:“啾啾还没学过床帏之事吗?”
  “学过了。”姬稷重重躺回去,声音很轻:“我什么没学过。”
  赵枝枝寻着他的手握住,“若真能共侍殿下,我会照顾好啾啾,不让啾啾受伤。”
  姬稷喉头微耸,“说不定殿下就只喜欢和一人共寝。”
  “因为他顾不过来吗?”赵枝枝问。
  姬稷:“当然不是!”
  赵枝枝不想惹她的啾啾不高兴,她立马道:“我不说了,再也不说这些事。”
  姬稷闷闷地盯看赵枝枝。
  赵姬甜甜笑,有意为刚才的事安抚他,低下头,湿湿的唇啄了啄他的手背,“啾啾最好了,啾啾不会生我的气,对不对?”
  姬稷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心,他抽出手,别开眼,缓缓道:“殿下性情残暴,杀人如麻,堪比恶鬼,他生得丑陋,最恨绝色,等你到了他床上,不知有没有命活着下榻。”
  赵枝枝愕然:“原来殿下是如此可怕的人吗……”
  姬稷:“特别可怕。”
  他无非是想吓吓她,好让她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结果一看她真被吓住,他反倒慌了。
  少女两只圆圆的眼睛张大,不知在想什么可怕的事,神情震惊,眸底含了泪,湿漉漉往外涌。
  “别哭。”姬稷捧过少女被泪打湿的脸,“我骗你的,太子殿下一点都不可怕。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赵枝枝本就提心吊胆,被这么一吓,魂都没了。
  她脑子里浮现自己死在太子榻上的惨状,眼泪不受控制哒哒往下掉。
  姬稷苦恼不已。
  这下可好,赵姬又要消沉了。
  他不该一时起兴,拿话吓她。
  “别哭,别哭。”姬稷嘴上嗫嚅。
  少女默默流眼泪,眼泪蹭他一手,他擦了一遍又一遍:“放心好了,你死不了。”
  她肿着红红的眼,并不相信他的话,却还是点头应下:“嗯。”
  姬稷松口气。
  他揽过她的肩,动作青涩地将她抱在怀里,手拍着她的背,哄小孩一般:“睡吧,好好睡一觉,都多久没睡过好觉了?今天不要再想其他事,只管睡觉就行。”
  赵枝枝哭得累了,瘫在姬稷怀中,不知不觉将眼闭上。她最喜欢的啾啾抱着她,这个怀抱温暖有力,她慢慢松开紧绷的心弦。
  昏昏沉沉入睡前,她最后一次允许自己想那种可怕的事:“倘若……倘若我死在殿下的榻上,能不能请你每年祭一碗樱桃酥给我?”
  姬稷:“好。”
  她喜欢吃樱桃酥,他记下了。
 
 
第19章 二更
  天气越来越热。
  南藤楼银缸中堆的冰块越来越多, 一日换三次,赵枝枝待在屋里, 丝毫感受不到夏日的炎热。
  她还觉得有点冷,身上披两层素纱禅衣,盘腿坐在敞开的大室,外面是葱绿大树, 树上蝉鸣不断, 庭院传来阿元和金子打果子的声音。
  赵枝枝认真在竹简上刻字, 年纪最小的小童伴在她身侧,懵懂地看着这些他并不认识的字, 惊叹:“贵女好厉害, 能刻这么雅字!”
  赵枝枝含羞笑了笑, 从案上的碟子中拿过蜜饯给他吃,“也就八个雅字而已。”
  她指着竹简上的字, 教他认:“啾,啾, 枝, 枝,很,好, 你,呢?”
  被取名“小小”的童儿一字一字跟着念,念完后满足地笑起来:“奴也会念雅字了。”
  赵枝枝摸摸小小的脑袋,将竹简放到他掌心:“去寻家令大人, 请他转交。”
  小小点头:“奴这就去!”
  赵枝枝刻完信,学印象中啾啾的样子,行云流水一脚将矮案蹬开,舒展四肢仰躺席上。
  那天啾啾抱她睡觉,她一口气睡到第二天下午。
  醒来后,家令大人来探她,说以后她若睡不着,就给啾啾写信,他自会替她转交。
  也不知道啾啾哪来的本事,竟能使动家令大人传信。
  她会的字不多,啾啾就教了几十个字而已。
  啾啾托家令大人说,若是不知道怎么写信,就写她的名字。这么好的机会使用雅字,她才不会就只写她自己的名字。她恨不得将自己学过的字全都刻上去。
  自从能和啾啾通信后,她每晚都睡得很好,她没有睡不着了,但她还是每天给啾啾写信。
  啾啾的回信是她每天最期待的事了。
  啾啾的字特别好看,虽然啾啾每次都只会回她一个字——好。
  建章宫。
  家令怀中揣一筒竹简,顶着烈烈炎日,气喘吁吁地往上爬台阶。
  唉。
  东宫家令,竟沦为小小姬妾的传信使。
  也不知道这赵姬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每天要务缠身的太子殿下特意腾出时间看她的信。
  赵姬的信,他也看过一次。写得那是什么玩意?一塌糊涂,鸟屁不通。
  他第一次替赵姬送信时,太子殿下还质问他来着,问赵姬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又吓坏了?
  他一看,原来是赵姬刻了几十个字,除了啾啾,枝枝这四个字外,其他字他全都见过,但放在一起,他就不认识了。
  他平生第一次产生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学过雅字。哪有人这样用雅字的?
  还好他及时解释,赵姬不是惊吓,是兴奋,刻字时他就在旁边,赵姬脸上全都是笑容,绝对没有被什么事情所惊。殿下才没有继续追问。
  从那以后,赵姬送出的信,他不敢不看,看完才往建章宫送去,只有这样,才能提早做好准备面对殿下的质问,不至于吓得惊慌失措。
  还好赵姬从不火漆封缄,他偷看信的事也就不会被拆穿。不过太子殿下的回信,他就没那胆子偷看了。
  今天的信,总算是句通顺的句子了,不枉费他前几日教出来的眼泪。
  赵姬被他教字,还不满意:“啾啾一教,我就记住了,可家令大人的字,我看了好几遍,还是记不住。”
  真是,他一个管杂事的家令,能和太子殿下比嘛!
  家令也不敢多教,赵姬的字都是殿下亲自传授,万一殿下就喜欢教赵姬识字呢,那他岂不是坏了殿下这份兴致?
  是以教几个通信常用的字就打住了。
  家令颠颠手里的竹简,心中纳闷,赵姬似乎不知道啾啾就是殿下的乳名,殿下的乳名,轻易不能唤,唤了要被他瞪白眼的。可赵姬次次刻在信中唤,殿下竟一次都没有恼怒过。
  殿下吩咐他,除了传信,不能在赵姬面前多说一个字。赵姬说什么就是什么,听着便是,不能质疑,更不能发问。
  家令通禀过后,很快有小童取过竹简进屋去,让他稍候。
  等了一刻钟,小童将回信捧给他:“辛苦家令大人了。”
  家令原路返回,心中腹诽:也就赵姬的信回得最快,都忙成这样了,还惦着给赵姬回信。上个月他递上去请示搬仓另扩的事至今尚未批示。
  家令走到南藤楼,庭院里刘宫使远远瞧见他,笑脸相迎:“家令大人,可是来给贵女传回信?”
  家令拿出竹简:“不然吾来此作甚?”
  刘宫使迎他入待客小室,“夏日炎热,家令大人吃些点心,歇歇凉。”
  家令被太阳烤出的烦闷稍稍宽解。自从上次他向殿下回禀赵姬夜不能寐后,没几日,赵姬身边多出两个宫使。
  能得宫使贴身伺候的人,一般都是王宫里的皇后御妇以及王子们的妻子媵妾,身份皆贵不可言。赵姬连个名分都没定,就使起了宫使,是不是有点逾越?
  赵姬傻乎乎的,还不知道宫使是怎么一回事,只当是寻常宫人。
  能掌一宫规矩礼仪的宫使,怎能与寻常宫人混为一谈?
  “吾记得刘宫使以前是在王太后身边伺候的。”家令放下喝水的陶杯,“实在委屈了。”
  刘宫使笑道:“贵女待人诚恳有礼,从不打骂奴仆宫人,奴能伺候贵女,是奴的福气。”
  家令:“我们都是老相识,何必说这种虚话。”
  刘宫使叹道:“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命令,他让我们来,我们能不来吗?再说,王太后都已经去世五年了,现在的鲁后你也知道,当初嫁过来时,没少受过王太后的气,王太后的人,鲁后又怎会重用?其在王宫里待着管那些小宫女,还不如来云泽台试试运气。”
  “就没想过嫁人?”家令忍不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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