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靥——耿灿灿
时间:2020-05-07 09:34:08

  她来到太子殿下身边后才知道,原来做帝太子是件如此辛苦的事。比起她从前在赵家见过的那些贵族大臣们,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是社稷苍生的依靠。
  他从不阔阔而谈,每日在外奔波,日旰忘餐,连享乐都不曾。
  他在她耳边悄悄说过,他唯一的享乐就是她。
  想到这,赵枝枝脸红起来,她抚去额头涔下的水珠。
  奴随察觉她这一举动,覆水的动作变缓,另有人忙忙用葛巾擦了擦她的额头。
  “奴奴该死。”
  “无事无事。”赵枝枝挥挥手,继续岣着背垂着脑袋一边洗头发一边想太子。
  太子殿下虽然很忙,但他鲜少将朝事带回建章宫。他夜里的时间全是她的,至少在她睡着前是这样。
  有时候她偶尔也想知道太子殿下在外面做了什么,她知道他每天都在做很厉害的事,毕竟他是帝太子。但她只是想想而已,她可不敢问过朝事。况且她已经得偿所愿,知道了太子殿下在外做的其中一件事。
  他要替她嫁姐妹!
  这件事大概是太子所做之事中,最不起眼的一件小事,但她依然觉得这是件大事。
  这件事既和她有关,又和太子有关,太子殿下是为了她,在做这件事。
  她占据了太子殿下夜里的时间,现在她还占了太子殿下白日忙正事的时间。她心里突然一下胀起来,满满的,鼓鼓的,走路都格外有劲。
  太子殿下说,赵府里所有适龄的女子都会出嫁,不管是乐奴所出还是姬妾所出,不管有没有冠赵姓,只要是她的姐妹,他都会为她们寻到好归宿。虽然不能人人都嫁贵族,但至少无需为奴为婢,吃穿不愁。
  至于那些年幼的女孩子们,他会命人教养,送到良家改名换姓。
  太子说这些话时,她没出息地掉了眼泪,抱着太子哭了许久。
  太子问她为何要哭,她哭得说不出话,太子没再问。
  他替她擦眼泪,将她抱起来颠着喊心肝乖宝,她的眼泪鼻涕沾湿他的中衣,他低下脑袋嘬她眼角。
  嘬着嘬着,她痒起来,然后就不哭了。
  太子说,他要去见那个叫季玉的人,赵家嫁女的事,他会交给季玉去办。
  因为年节将至,家家都忙着过年,所以嫁女的事并不会立马着手,年后才会开始。
  太子让她不要急,她忍不住急了一晚,但是第二天睡醒就不急了。
  在为阿姐挑选夫婿之前,她先安安分分地过年吧。
  赵枝枝洗完头发,脑子里的事也想完了。她趴到蒲席上,奴随们用白理木做的梳子替她梳理湿发。
  头发不再滴水后,她们小心翼翼捧起她的长发,舒展开来,隔着一块大布,放在火盆上方烤。
  每次这种时候,赵枝枝都会变得担惊受怕。
  她好怕她的头发掉下去,被火烧光。
  要是烧成秃头,那就惨了。太子殿下不会愿意和一个秃头欢爱的。
  兰儿进屋时,赵枝枝的头发已经快要烤干了。
  她从长长的乌发后露出一张雪白脸蛋,脸颊红红的,被火烤的。
  “兰儿,何事如此匆忙?”
  兰儿一路跑过来,跑得直喘气,他将手里的竹简递过去:“太子殿下命昭明公子送回来的。”
  赵枝枝惊讶:“给我的?”
  “对,昭明公子说,这是殿下给赵姬的信。”
  赵枝枝打开一看,太子写的信,简单易懂,用的全是她认识的雅字。
  信很短,他在信里说,他这两天不回来了,要宿在宫里,忙什么事。那两个字她学过,但忘记什么意思了。
  赵枝枝捧着信,左看右看。
  太子殿下不能回来固然令人沮丧,但他给她写了信,这是他第一次给她写这么多字的信,而且还不是回信,是他主动写给她的。
  她要回信吗?
  回什么好呢。
  兰儿接过奴随手里用来梳理干发的象牙梳,他一边梳,一边说:“赵姬是在想如何给殿下回信吗?”
  赵枝枝:“嗯。”
  兰儿:“可是昭明公子已经走了,殿下并未让他拿回信。”
  赵枝枝不甘心,她还是想给太子殿下回信。
  家令大人一直在忙采买的事,好几天都没为她送刻字功课了。虽然她也没有功课可送。
  等年后再勤勉吧。太子殿下这样对她说。
  沉思片刻后,赵枝枝问:“能让星奴去送信吗?”
  “赵姬可以亲自问问他。”
  星奴来了以后,没有拒绝她的请求,只是说:“殿下在忙正月祭祀大礼的事,信不一定能送进去,奴可以试试。”
  赵枝枝恍然。
  原来那两个字是祭祀。
  这次要记牢了,下次看到,一定要立刻认出。
  赵枝枝将刻好的竹简交给他,“有劳了。”
  星奴:“赵姬客气。”
  信送走后,赵枝枝将刚才没有立刻认出的两个字认真刻下,一边刻一边念:“祭祀,祭祀,祭祀,祭祀……”
  王宫。
  负责祭祀典事的太祝们和负责占星看卦的太卜们乌泱泱坐了一屋子。
  众人热火朝天商议年后第一天祭祀大礼的事。
  大夏信奉女娲,自认女娲后人,以抚育众生的女娲神像为图腾。女娲是所有人都要信奉的神明。
  但随着各诸侯国的崛起,除了女娲外,各诸侯国也开始信奉自己领地的神明。
  殷人信奉盘古,以斧为图腾。
  其他各诸侯国,楚人信奉祝融,以火为图腾。鲁人信奉后裔,以箭为图腾。齐人信奉共工,以水为图腾。魏人信奉白虎,以虎为图腾。赵人信奉神农,以草为图腾。
  如今是殷王室的大夏,夏宗室旧贵尽数铲除,在祭祀上,先祭女娲还是先祭盘古,成了今年祭祀的要事。
  姬稷今天进宫来,姬重轲正为此事犹豫不决,见到姬稷来,索性将祭祀大礼的事全部托给他。
  无论怎样都行,姬稷做决定就好。
  姬重轲并不看重祭祀,但祭祀又是件大事,马虎不得。交给姬稷,他就不用为此事烦恼了。
  姬稷并不想接下这件差事。
  他从小就讨厌这种繁琐无用的虚礼,每年初一的祭祀大礼,是他一年中最讨厌的事。
  从早拜到晚,饭都不给吃。烦死了。
  姬稷打算婉拒时,姬重轲说:“啾啾,朕想过了,新城迁民的事,还是按照你说的来办,先迁两万人,之后每年递增,季衡所提迁十万人的事,暂且搁下。新城的律法,也由你来定,并不一定非要按照现在的殷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姬重轲说完,眯眼问:“今年祭祀大礼的事能否托给啾啾?”
  姬稷:“好的,王父,祭祀的事就交给儿子吧。”
  祭祀大礼只一天,但为了这一天的事,太祝和太卜已经忙了两个月,忙得脚不沾地。
  姬稷耐着性子听完他们的禀事,眉头深深蹙起。
  他们忙得那也配叫事?
  瞎忙。
  姬稷派人将姬阿黄叫来。这种烦心事,总得找个人分担。
  自上次误报刺杀一事后,姬阿黄被关了三个月的禁闭。本来只是罚了一个月禁闭,结果姬阿黄半夜在家喝酒消愁,不慎跌进水缸,差点淹死。
  然后他的禁闭就由一个月改成三个月了。不但不能出门,而且还不能喝酒。姬重轲派人将府里所有的酒都搜走了。
  禁闭前几日已经解除,但姬阿黄不敢擅自出门。
  他没有正当理由出去。现在又不用打仗,他没地方去。王父也没召他,王宫也去不了。
  只能上街游玩。可他现在最不敢做的事,就是上街游玩。
  万一王父知道他去外面野了,一个不高兴,又罚他禁闭怎么办?
  姬阿黄天天坐在墙根脚下,听行人在路边玩乐嬉笑的声音,而他只能搂着他的姬妾们,眼巴巴地望着天空,想象此刻墙那边的世界有多美妙有多快乐。
  姬稷派人来时,姬阿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终于……终于能够出门了。
  大室内,太祝太卜们正要请姬稷决断到底先祭哪位神明,忽地一阵风刮进屋,一个魁梧大汉跳进来。
  “殿下!”魁伟大汉惊天地泣鬼神地喊道,直扑正前方的太子殿下。
  众人慌神,“护驾!护驾!”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淡定从容,唤了句:“三哥。”
  众人定晴一看。
  这个不修边幅,下巴长满胡茬的男人,真的是三王子!
  姬稷扫了眼姬阿黄,颇为头疼:“三哥,孤并未急催你,你大可不必如此匆忙。”
  姬阿黄脸上笑开花:“可我急着出门,一刻都等不及。”
  说完,他激动上前想要握住姬稷的手。
  王子之尊,不能吻脚,但亲个手还是可以的。
  姬稷及时将手藏进袖里,藏得严严实实。
  姬阿黄扑了个空,瘪瘪嘴,挨着姬稷脚边的席子就要坐下。
  姬稷抽走软席,问:“来之前洗过澡了吗?”
  姬阿黄面红耳赤,小声:“昨天刚洗过。”
  姬稷;“坐远点。”
  姬阿黄嘟嚷:“谁没事冬日里天天洗啊?”
  “不坐远点就回去。”
  姬阿黄不敢再说一句废话,老实地坐到角落里,低头严肃道:“茹茹听凭殿下吩咐。”
  姬阿黄在人前自称小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众人虽已习以为常,但每次听到,还是会起鸡皮疙瘩。
  无论是谁,听到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自称茹茹,都会惊讶。乳名是别人拿来唤的,怎能自己叫自己的乳名呢?
  听说太子殿下的小名叫啾啾,不知道他是否也曾像三王子这般,曾在人前自称乳名?
  姬阿黄刚坐下,太祝太卜们迫不及待继续刚才说到的事。
  “先祭女娲,还是先祭盘古?”
  女娲曾是所有大夏人的信仰,天下所有人本是大夏人,但几百年过去,除帝台外,大夏人早已变成殷人楚人齐人鲁人赵人魏人。
  姬稷没想过让天下人重新变成大夏人,他想让天下人都成为殷人。
  夏王朝曾经万众归一的辉煌,将由他们殷王室来光复。
  姬稷点了点羊皮卷,做出决断:“同时祭,不分先后。”
  众人为难,同时祭?
  行得通吗?
  姬稷:“就这么办,无需再议。”
  他的强势令众人不敢有疑,他们齐声应下:“喏。”
  姬稷在大室待了半天,将商议细节的事交给姬阿黄,他踱步往前去,打算透透气。走出大门,看到星奴在宫道边来回徘徊,也不知等了多久。
  他招招手,宫人们让出道。
  星奴奔过去,呈上一卷竹简:“赵姬让奴送来的。”
  今日无需交刻字功课,姬稷下意识问:“出什么事了吗?”
  星奴:“据奴所知,并未出什么事。”
  “那她作甚给孤……”姬稷想起,他上午给她递过信,说了不回建章宫的事。
  这卷竹简,定是她的回信。
  姬稷握着竹简,忽然不想拆开。
  她还用上了火漆封缄,这般郑重,定是写了许多情意绵绵之语。
  姬稷紧握竹简,重新回到了大室。
  室内人声鼎沸,他也不觉得吵了。
  他时不时垂眸看看那卷竹简,心缓缓漾开涟漪。静静的,不动声色,不曾露出半点迹象让人察觉。
  他的手抚着竹简,仿佛是在抚着他的赵姬。这份甜蜜的牵挂,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姬阿黄无意中窥见姬稷发呆的神情,心中纳闷:啾啾这是怎么了,被吵傻啦?
  姬阿黄嘀咕一句,盘古庇佑。
  平时大家要是闹哄哄地说事,早被训了。啾啾要是暴躁起来,可比他躁多了。
  他躁起来最多揍人一顿,啾啾躁起来,那是要人全家性命的。
  想到这,姬阿黄不自觉放低音量,对着口水唾沫横飞的太祝太卜们低吼:“你们别嚷嚷,一个一个来,轻点声!”
  夜幕逐渐笼罩大地。
  云泽台南藤楼,赵枝枝正懒洋洋趴在一楼大室的竹席上,庭院里,奴随们举着火把照亮,阿元正兴奋地向她展示秋千。
  秋千是阿元扎的,她好些天没回南藤楼,一回来就看到庭院里新扎的秋千。
  今天太子不回建章宫,她一个人待在建章宫没意思,决定回南藤楼一直待着,等太子回来,她再过去。
  刘宫使:“现在要用夜食吗?”
  赵枝枝摇摇头。
  她还不饿,她习惯和太子一起用夜食了。
  赵枝枝的思绪从新秋千重新转移到太子身上。
  她今天给太子写的那封回信,好像回得太简单了。
  她应该多写几句的。
  赵枝枝没有做过回信这种事。就算之前给太子写信,不知道太子的身份,每日刻字让他知晓她一切安好,那也是她主动写信,然后太子回她。
  太子教她习字,但他没教过她该如何给人回信。
  赵枝枝暗自苦恼了一阵,想着想着,又被庭院里阿元的笑声吸引过去。
  她自然而然将她的苦恼从脑中赶走。
  算了,不想太子了。
  反正过几天就能见到他。
  至于那卷回信。
  虽然简洁,但至少不用担心出错。毕竟,太子以前如何回的她,她就如何回的太子。依葫芦画瓢,绝对不会出错。
  阿元坐在秋千上飞到半空,笑道:“贵女来呀,来呀!”
  赵枝枝提裙小跑过去:“来了,来了。”
  风很大,赵枝枝玩得很开心。从头到尾裹成粽子,没受一点寒风。
  新秋千很结实很漂亮,兽皮制成的绳索握在掌心,既不粗糙,也不滑溜,刚好能让人牢牢攥住,晃起来的时候,手不会被磨疼。
  赵枝枝玩了一整晚,未曾着凉,反而出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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