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靥——耿灿灿
时间:2020-05-07 09:34:08

  “对,整个国家的人都疯了,因为国君没有饮用河水,所以国君成了唯一一个没有发疯的人。”
  赵枝枝不再执着于国君死没死,期待地问:“然后呢?”
  “由于大家都疯了,国君没有疯,国君反而成了异类,他被当做不正常的人。举国上下的人都认为国君病了,需要治病,大家想尽各种办法,来为他们的国君治病。”
  小童们惊讶得眼都鼓大,齐声道:“可是国君分明没有病。”
  赵朔:“可是在疯子的眼里,你没疯,你就是有病。”
  “大家为国君治病,然后呢?”赵枝枝很快将话题转到故事本身,她实在太好奇结局了!
  这次赵朔没再抛钩子,他一口气说完结局:“国君受尽折磨,久而久之,他开始怀疑自己,或许他真的病了。国君无法再忍受被当做疯子,他命人取来那条令人发疯的河的水,一口饮下,他真正变成了疯子。举国欢庆。”
  赵枝枝咦嘘不已,一时间竟不知是鼓掌还是叹息。
  国君的疯人结局,固然比他死了更能解气,但细想想,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警醒意味太重,让人无法说出大快人心这四个字。故事后半段,人云亦云,一起发疯,将一个正常人逼成疯子,多么可怕。
  整个故事,国君为救国民,便让自己的王后和公主去死。慷他人之慨,用王后和公主的命换国民的命,结果国民都成了疯子,国君自己也成了疯子,最后谁都没得个好下场。
  赵枝枝头一回听这样的故事,觉得很是奇特,既没有爱恨情仇,又不仅仅只有因果报应,其中蕴藏的道理与世态震耳发聩,虽然听着颇为难受,但是还想继续听一个。
  “先生还有故事吗?”赵枝枝决定留下此人多说几个故事。
  赵朔:“有。”
  “那就再说一个。”赵枝枝抓起一串葡萄,命小童送过去。
  赵朔接了葡萄,心中又喜又苦。
  他说了这么久的故事,可她还是没有认出他。
  三年过去,她已经不记得他的声音了。
  赵朔将葡萄一颗颗吃进去,没有吐皮,狼吞虎咽。小童在旁看着,忍不住提醒:“先生,慢点吃。”
  半个时辰过去后,第二个说故事的人已被兰儿领来。
  赵朔已经说了五个故事,兰儿催促:“快出来罢。”
  赵枝枝有些不舍,但她今天召人说故事,总不能只召一个人,就算这个人故事再好,她也想听别的人说新故事。
  今天的她,是一个喜新厌旧的赵姬。
  赵枝枝决定记下这个人的名字,要是之后来的人不如这个人,她就选他做胜出者。
  “你叫什么名字?”赵枝枝问。
  赵朔没有回答,他从袖中掏出一支笛子:“小人想为赵姬吹奏一曲,望赵姬恩准。”
  赵枝枝很喜欢这个一口气说了五个悲伤故事的男人,她大方应下:“好。”
  烈日炎炎的晚夏,风里缥缈的喧噪声飘进大室,廊道边兰儿不停踱步的脚步声和室内小童们戏玩推搡的声音交织,赵枝枝懒洋洋地歪在软席上,左耳是蝉鸣,右耳是小童们细碎的笑声。
  说不上宁静也谈不上吵闹的氛围中,忽然一道清丽婉约的笛声横空出世,如清辉月影,冷冷清清。众人不自觉屏住呼吸,全都安静下来。
  赵枝枝听第一声笛音的时候甚觉惊艳,等她听第二声时,便不止是惊艳了。
  这个旋律,这首曲子,她在别处听过。听了不止一遍两遍。
  她的兄长赵朔,也曾吹过这首曲子。她第一次见到兄长时,他吹的便是这首曲子。他吹了那么多年的笛子,从来没吹过别的曲子,他似乎只会这一曲。
  方才对男人声音产生的疑惑此刻重新涌出来,赵枝枝脑海中闪过什么,她不由自主起身,往外而去。
  小童拉住她:“这才第一个,不多看看后面的人吗?”
  只有胜出者才能有幸与赵姬见面,进而得到太子殿下的召见。
  赵枝枝停下脚步,她的贪心令她百般纠结,她悄悄伏在屏风上,半截身子隐在屏风后,只留一个脑袋探出去。
  目光触及前方吹笛人的身影,赵枝枝呆若木鸡。
  兄长?
  小童们退到廊道,大门敞开的殿室,屏风已经撤走。
  赵枝枝端坐软席,与赵朔面对面,中间没有几案阻隔。
  赵朔的目光贪恋而渴求地扫过对面少女脸上每寸肌肤,她局促不安地眨着眼,没有看他,双手揉着衣袖角。
  方才她走出来的时候,他的心几乎停止跳动。
  她长大了,长高了,记忆中清纯灵动的雪白面庞,变得更加美艳动人。
  “还认得出兄长吗?”赵朔声音暗哑,因为过于压抑颤栗的声线,反而显得冷肃低沉。
  赵枝枝点点头,盯着软席。
  她三年没见他,乍然见到,惊讶多过喜悦。
  赵家的人里,若让她挑人见面,除了阿姐,就是兄长了。但若要论亲近,兄长远不如她和阿姐那般亲近。
  兄长总是远远地看着她,他从不到她面前和她说笑,甚至在她与人说笑的时候皱紧眉头露出不悦的神情。从前她还为此误会过,以为他厌恶她。兄长是赵家嫡长子,赵家所有的人都得让着他,有段时间她很怕自己得罪他被他责罚,看到他的目光望过来,都会吓得瑟瑟发抖。
  后来有一次她生病,病得起不来,谁都没有发现,连阿姐都没有发现,以为她是睡懒觉。可是不知怎地,兄长发现了。他急冲冲闯进来为她请了医工,她才得以及时医治。兄长亲自喂她喝药,还为她擦眼泪,柔声宽慰她,让她不要害怕。
  从这次后,她就不再畏惧他了。兄长仍然远远地望着她,但她已不会为他的目光而担惊受怕,她开始习惯他的目光。
  赵枝枝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她悄悄抬眸扫量对面的赵朔。
  三年不见,兄长的相貌并没有太大变化,浓眉凤眼,依旧是当年赵府里尊严高楼的小公子,只是多了几分风霜之色。
  赵朔知道她在看自己,这次换他低眸敛神,盯着软席。
  从她抬眼望过来的那瞬起,他就下意识移开目光,假装不知道她的视线探了过来。
  他若与她四目相对,她定不会再看他。多年的相处使他早就生出习惯,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千万不要与她对视,否则她就会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开再也不看第二眼。
  赵朔静静地等赵枝枝的目光在他脸上打探完毕,他用余光偷瞥她,见她没再看她,他才放心地抬起眼眸,重新凝视她。
  “兄长突然出现,有吓到你吗?”
  赵枝枝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确实被吓到了。
  为她说故事的人,竟然是她三年未见的兄长,怎能不惊?在看到他的那瞬间,她很是震惊,因为她以为他不会再回来。
  赵枝枝正发着呆,忽然见赵朔伸手往前,她下意识往后躲:“兄长?”
  赵朔一双手悬在半空,连她的衣袖都未曾碰到,硬生生收回去,须臾冷静后,他压低嗓音:“兄长有话要同你说,这话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
  赵枝枝望了望门口的小童,稍作犹豫,挪着正坐的膝盖往前靠了靠,小声道:“什么话?”
  “你想离开这里吗?”赵朔声音很轻,话里语气坚定:“兄长可以带你走,你不必再做谁的赵姬,只要你愿意,兄长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
  赵枝枝拧眉,不解问:“我为何要离开?”
  赵朔一怔。
  离得近,少女美丽的面庞近在咫尺,他几乎能够看清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光洁无瑕,连细细的绒毛都没有。她对着他说话,浓黑的长睫缓慢扑闪,眸底写满困惑。
  他不是没有想过她会做此回应,他只是不甘心,他又问:“你不想离开吗?”
  赵枝枝:“不想。”
  此时她已经回过味,明白他为何要做此一问。
  兄长是怕她在云泽台受委屈,毕竟,她身份卑微,当初又是被当做礼物送进来的。
  她心中感激,悄声道:“兄长无需为我担忧,太子殿下对我很好,我心甘情愿做他的赵姬。”
  赵朔心头猛攥,久久未曾言语。
  赵枝枝拽拽他衣袖。
  赵朔双唇紧抿,他忽然起身,绕到她身后,重新跪坐下来。
  赵枝枝不明所以:“兄长?”
  “袜子松了。”他指了指她衣裙下露出的一双白袜。
  赵枝枝立刻就要唤小童进屋替她结袜,赵朔已经低下去,动作轻柔地将袜上的丝带系紧绑牢。
  赵枝枝受宠若惊:“兄长怎能做这种丢人的事。”
  结袜该由小童或奴随来做,贵族若为同门第的人结袜,是为耻辱。谁若刻意羞辱人,只管伸出脚命那人替自己结袜即可。
  赵朔手下动作认真仔细:“你是我妹妹,我为你结袜,并不丢人。”
  赵枝枝一顿,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腼腆笑道:“多谢兄长。”
  室内安静下来,赵朔没再说话,赵枝枝只好自己找话说。
  她伸出手掌,在手上比划:“兄长,我换名字了。换成这个名了。”
  她将枝枝两个字写给他看。
  赵朔神情未变:“是父亲为你换的名字吗?”
  赵枝枝:“嗯,他说我要入云泽台,得换个能上台面的名字。”
  赵朔:“那你喜欢你的新名字吗?”
  赵枝枝:“喜欢。”她想到什么,添一句:“以前的旧名字我也喜欢。”
  赵朔摊开手,“新名字怎么写,你再写一遍。”
  赵枝枝重新在他手掌上写名字。
  赵朔小心翼翼地盯看她,少女柔嫩的指尖在他手心一横一划地写着新名字,一边写一边笑,弯弯笑眼如新月般干净明亮。
  他蜷起手掌,将她写过的名字握在掌心,“记住了,现在你叫枝枝,不叫吱吱。”
  赵朔没有和赵枝枝单独待太久,因为兰儿一直在外面催,赵枝枝想说干脆今天不要再让其他人来说故事了,就让赵朔为她讲故事,赵朔的故事她很是喜欢。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会说故事。
  兰儿得知赵朔的身份后,没有再催,语气间变得客气起来,和其他的小童一样,得到赵枝枝的允许后,进屋围着赵朔看个不停。
  “是赵姬的哥哥!”
  “原来是赵姬的哥哥。”
  有小童问:“难怪你那么会说故事,你以前是不是经常给赵姬说故事?”
  赵朔如实回答:“以前我并不会说故事。”
  赵枝枝补充:“兄长以前连话都很少说。”
  她想到重要事,朝兰儿招手:“已经说过故事的人,明后天还能继续来吗?”
  兰儿:“应该不能,赵姬想让自己的哥哥明后两天继续来说故事吗?”
  赵枝枝看了看对面的赵朔,不好意思作声。
  万一兄长有其他的事要忙,被她耽误怎么办。
  兰儿:“要是公子有官职在身就好了,这样一来,赵姬就能随时随地召他入云泽台了。”
  赵枝枝颇为遗憾,转过头小声对赵朔说:“虽然明后两天不能再听兄长的故事,但是兄长今天说的故事很好听,就算兄长不是兄长,我也会选兄长做胜出者。”
  赵朔并不在意这些事:“嗯。”
  赵朔离开的时候,往后看了看,赵枝枝已经坐回屏风后面,方才他坐的地方,另一个人坐于其上。
  赵朔怔怔出神,攥住没有送出去的香袋,转身离去。
  黑夜沉沉。
  赵锥在屋内等候良久,听到门边传来动静,立刻问:“朔儿,是你吗?你回来了?”
  赵朔的声音响起:“是我,我回来了。”
  赵锥睡了一觉起来,神志不清,睡眼惺忪,打着哈欠从床上撑起来:“怎么才回来?”
  “和人喝了点酒,所以回来晚了。”
  屋内没有点灯,赵锥眯着眼看,好不容易看清赵朔的身影,他已经到他床边。
  赵锥吓一跳:“跟个鬼似的,走路没声音,你倒是出点声,莫要吓爹。”
  赵朔笑了笑,在床边坐下来:“父亲命人等我,让我一回来就来寻你,有何要事?”
  赵锥赶忙问:“今天你去云泽台,进去了吗?”
  “进去了。”
  “见到她了?”
  “见到了。”
  “她如何待你?有说要为你谋前程吗?”
  赵朔:“原来父亲寻我来,是为了说这件事,正好,我也要与父亲说一说我以后的前途之事。”
  赵锥听他声音冷淡,像是鬼魅一般,从黑夜的寂静中伏下来,莫名让人生惧。
  距离上次赵朔失控,已经有些日子了。
  这段时间,他仔细观察过,朔儿一切正常,没有再为那个孽女的事情发怒。朔儿甚至主动说要带领赵家东山再起,今日前去云泽台,就是朔儿自己提出来的。
  赵锥很是高兴,他觉得这个儿子没有白养,虽然那天的事令他心有余悸,但他又有什么办法,他只有这一个儿子,那些半奴早就被他赶出了府,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就算还活了几个,他也不会认。
  没有人会认一个卑贱的半奴做家主。他的家主之位,不能落到旁人手里,只能传给朔儿。
  赵锥一直都很清楚,赵峰想当家主很多年了,赵峰的儿子赵川也很想当家主。但是赵家有今天,完全是因为他赵锥,即使现在赵家败落了,但从前赵家的光辉是他给的,他自己创的巅峰,自然得由他的后人再次发扬光大。
  赵锥:“她不认我们,但你不一样,你总是护着她,她该认你。”
  赵朔:“我没说她不认我,她今日见到我第一眼,就唤了兄长。”
  赵锥松口气:“她肯认你就好,只要她肯认你,就能为你所用。”
  赵朔冷笑出声。
  赵锥听见他这一声笑,皱眉问:“怎么,爹说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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