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靥——耿灿灿
时间:2020-05-07 09:34:08

  殷人不擅歌舞,季衡从小生得矮胖,所以他就爱琢磨身边人不擅长的东西。
  季衡光明正大坑了姬稷一回,他满怀欢喜地等着上场炫舞,然后看他一直想看的《绿袖》。
  他看到太子身后的赵姬了。她很难不让人注意。
  如此美人,舞起《绿袖》来,不知是何风采?
  季衡等着跳舞等了半个时辰,这其间乐呵呵看着国君们的闹剧,在心中算计了十几遍,要推波助澜还是静观其变?要是真打起来,殷王室是否能从中获利?若是获利,如何获利?
  季衡算计之时,收到姬稷派人传来的话。
  季大夫何时作舞?
  季衡捋捋胡子,吃了口果子,没再接着往下想。算了,国宴为重。
  魏王吟赋过后,季衡生怕楚王也要舞个剑,他迫不及待跳出来,他要将事情扭回正轨!
  在场的人大多认识季衡,季衡的名号,在诸侯国间传得响当当。他说要作舞,众人兴致盎然。
  “乐起——”季衡长声唤道。
  乐声大作,季衡跳上大鼓,矮胖的身影灵活自如,双脚踢踏鼓面。
  众人不由打起拍子。
  季衡一舞毕,集宴再次热闹起来。
  但是这份喧嚣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他们看到又有人从座案后曼步而走。这一次,走出来的不是国君,不是重臣,而是一位女子。
  他们已经瞧见过她一次,她跟随帝太子而来,坐于帝太子身后。即便是方才场上国君们闹得热火朝天,亦有人不看热闹,悄悄偷看她。
  礼官大声道:“云泽台赵姬献舞《绿袖》。”
  闹哄哄的场面顿时消停下来,没有帝太子的遮挡,他们终于可以再次看清这位赵姬绝色的面庞。
  安静得不像话的大宴之上,赵姬挥动长袖,跳起了舞。
  没有乐声,没有歌声,明明没有任何伴乐,可是赵姬一舞动,却犹如恢弘的大雅之乐在空中无声荡起,他们的心中不自觉为她生出一曲伴乐。
  此刻无声胜有声,场上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唯有赵姬在风中起舞的声音。
  赵姬的舞姿,似神明显灵般圣洁高雅,她不是美丽的赵姬,她是天仙下凡普度众生的赵姬!
  他们不再为她那张漂亮的脸蛋感叹不已,起舞后的赵姬,已经超越了他们对美的认知,他们为她这个人惊叹,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同时在心中感慨,她不是人,她定是仙!是女娲留在人间的仙子。
  众人第一次发现,原来观舞竟能令人热泪盈眶,他们从前看过的舞哪配称作是舞?
  赵姬的舞,才是真正的舞!
  一支《绿袖》毕,无人再记得周南子,他们只知道,经此一舞,他们注定无法再观赏任何舞乐,跳着《绿袖》的赵姬,已深深地刻进他们的心里。
  直到赵枝枝回到太子身边,众人仍沉浸在观舞的震撼中,久久未能回神。
  姬稷紧握赵枝枝的手,他激动地望着她:“心肝儿,心肝儿。”
  他声音都颤起来。
  赵枝枝抿嘴笑起来,细着嗓子羞答答问他:“怎么样,赵姬跳得好吗?”
  姬稷悄声:“你且望望这一宴的目瞪口呆,有谁不为你惊艳?”
  赵枝枝咬了咬唇角,眼睛甜甜一弯,“没有出丑就行。”
  她起身就要坐回自己的座案,姬稷按住她,“再陪孤坐坐,再坐坐。”
  赵枝枝大方地同意了:“嗯。”
  姬稷:“还害怕吗?稍后要回去吗?”
  赵枝枝想了想,道:“殿下何时回去?”
  姬稷:“至少得两个时辰以后了。”
  赵枝枝跳完舞后,一身轻松。她端正坐好,吃他递来的果子:“那我和殿下一起回去。”
  姬稷惊讶,随即狂喜,嘴角的笑容掩不住,攥着她的手越发握紧。
  赵姬开始习惯生人的注视,她开始试着享受宴会了,这是好事,是大好事。
  殷国大臣所在的座案,赵朔目光痴愣,险些失态。
  有人悄悄拉赵朔的衣袖,问:“赵君家中,可还有未出嫁的妹妹?”
  赵朔意识回笼,不等他作答,旁边已有人代劳:“你真是孤陋寡闻,赵君家中哪有妹妹?他一个妹妹都没有,他的妹妹全都被太子殿下嫁出去了。”
  问话的人感慨一声:“那真是太可惜了。”
  刚才代劳回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季玉,他笑眯眯道:“要是你早一年问,兴许我还能为你做个媒,赵君的妹妹们,全是我保的媒。”
  问话的人噎住,笑着缩回去。
  季玉看向赵朔:“赵姬今日一舞,定将名动天下。”
  赵朔淡淡应下:“嗯。”
  季玉笑呵呵顺手摸过赵朔案上的果子,“赵君尚未娶妻,可要我做个媒人?”
  赵朔一巴掌拍开他拿果子的手:“多谢季君好意,但赵某暂时没有娶妻之意。”
  季玉怏怏坐正,被赵朔打落了几个果子,但他袖中仍藏了几个。季玉朝后招呼,悄悄将果子丢给幺幺吃。
  高台下众人讨论的皆是赵姬之舞,高台上坐的国君们也在谈着赵姬之舞。
  齐王单手托腮:“能不能让她再跳一支?”
  齐国臣子们一听,立马劝齐王打消念头。他们刚才已经和鲁国闹过一场,场面险些失控,这个时候最好安静如鸡,不要提任何可能会让人尴尬窘迫的要求。
  齐王被齐臣们劝住,觉得没劲,抬眼看右边长案的赵王。赵王阴冷病态的眼眸,有了一丝滚烫的炙热,此刻他正盯着帝太子的赵姬看。
  齐王笑他:“小子,想女人了?听说你还没有立后,是否要寡人在齐国公卿中为你挑个王后?”
  赵王转眸看向齐王,“若是齐王从几个姨母里挑一个送过来,寡人可以考虑一下。”
  齐王当即变脸,作势就要破口大骂,没骂出口,被齐相高和用果子塞住了嘴:“王上,吃果子,果子好吃,多吃点。”
  鲁王和魏王换了座位,此刻坐在齐王身旁的是魏王,魏王右耳朵听齐王骂骂咧咧,左耳朵听鲁王发出嗤嗤笑声:“好看,真是好看!天底下怎会有人能跳这么好看的舞?”
  魏王:“大概她天资过人,又肯勤加练习,所以才能跳出这么好的舞。”
  鲁王:“要是寡人的身边有这么一位美人,寡人定夜夜春宵不知倦。”
  魏王咳了咳,没有附和。
  鲁王还要再说,忽然听见左侧长案楚王清了清嗓子,楚王似乎有话要说。
  楚王高声:“此女确实跳得好,该赏!”
  楚王的话落地,众人皆是一愣。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楚王大步向前,摘下腰间所佩环形白玉,笑着扔给赵枝枝。
  玉佩才刚抛出,便被人挡回去。
  不知何时,帝太子手中多了把匕首,帝太子的匕首破空飞出,自楚王肩旁而过,连同玉佩一起,定在不远处的木桩之上。
  众人窃窃私语,议论楚王的放肆与无礼。
  赵姬乃是帝太子的赵姬,就算要赏,也轮不到他楚王来赏。
  赵姬的舞惊为天人,楚王自己明明也看呆了眼,他怎舍得狠心折辱美人?
  楚王笑一声,脸上仍是玩世不恭的神情,转身朝前而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命人抬瑟:“齐王赵王爱舞剑,鲁王爱长矛,魏王爱吟赋,唯有寡人,爱这传承着夏礼的瑟。夏礼有云,天子当鼓瑟,寡人今日便弹瑟一曲。”
  楚王弹瑟,自鸣得意,楚国的臣子们疯狂鼓掌:“王上之瑟,天籁之音!”
  姬稷朝双生子招手,对他们耳语几句。
  不一会,楚王弹瑟完毕,大袖一挥,正要发表高谈阔论,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中脚。
  楚王抬眸一看,殷王室的两个小王子跳到案上,朝他丢刀币。
  姬冬冬:“弹得好!该赏!”
  姬泰山:“赏赏赏!赏五个刀币!”
  姬冬冬:“六弟你怎可如此小气,楚王这瑟声,五个刀币哪够?十个刀币还差不多!”
  姬泰山:“给给给,再给你五个刀币!”
  双生子的声音刚落,姬稷冰冷的嗓音紧随其后:“御史何在?”
  御史出列:“臣在。”
  姬稷:“记,夏殷四年冬,楚王于帝台集宴献艺,为众人鼓瑟一曲,得赏十个刀币。”
 
 
第99章 一更
  楚王气得头昏脑涨面红耳赤, 哆嗦着手指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作势就要拔出腰间佩剑:“竖子无礼!竟敢羞辱寡人!”
  姬稷:“放肆!”
  话音落,殷人的甲胄武士瞬时涌出来, 将高台层层围住。甲胄武士们一手执剑一手拿盾,不远处另有弓箭手蓄势待发,数千羽箭对准高台方向,杀气腾腾。
  前一刻还在热闹欢庆的集宴, 眨眼间剑拔弩张, 高台上人人自危。
  殷人的刀剑若是砍下来, 今日无人逃得了。
  姬稷拔出长剑,对准楚王:“竖子无礼, 竟敢以下犯上。”
  帝太子一句话说完, 集宴上空齐齐飘荡起殷人将士洪亮的声音:“竖子无礼, 竟敢以下犯上!”
  整齐一致的低吼声,气势汹汹, 听得人栗栗危惧。
  楚国随侍的大臣们坦然失色,围在楚王身侧, 大气不敢出。
  他们的王是个什么德性, 他们清楚得很。最是嚣张自大,飞扬跋扈。
  但这并不是为王者的缺点,恰恰相反, 楚国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位王。楚国有雄霸天下的实力,若叫他们居于人后对着别国大臣战战兢兢,他们这群做臣子的第一个不答应。
  楚国大臣们伴楚王左右,但凡楚王在外惹是生非, 必有他们在楚王身后附和响应。此次赴宴之前,楚国大臣们与楚王商议过,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殷人。大家结论一致,平时怎样,赴宴时就怎样。
  他们给殷人面子,所以才会来赴宴,他们来赴宴,承认帝天子的地位,为这份恩情,殷王室也应该将他们当贵客待之。
  楚国上大夫颤颤巍巍喊:“若非帝太子您羞辱在前,我王怎会出言不逊?”
  姬稷冷笑一声,撇开眼不看他:“跪下说话。”
  上大夫一僵。
  依夏礼,诸侯大臣,见礼帝太子帝天子,自当跪拜之。
  上大夫不肯跪也不能跪,平时跪也就算了,现在怎能跪。
  他不跪,也就讨不来帝太子的话。因为照礼数帝太子完全可以无视他。
  姬稷:“季玉。”
  季玉出列,迅速上前,张嘴便对着上大夫喷口水:“天子鼓瑟,是为礼贤下士,而楚王非天子,在此鼓瑟,不为献艺,难道是为礼贤下士?楚王要做天子?”
  上大夫:“当然……当然不是。”当然是,但现下不能承认。
  季玉继续狂洒唾沫:“那便是献艺了。既是献艺,赏又何妨?有何羞辱之处?两位小王子虽然年幼,但也精通音律,他们为楚王的瑟声叫好,喜欢楚王的瑟声,所以才赏他,难道在阁下看来,楚王的瑟声不值十个刀币?”
  上大夫:“我王的瑟声当然值十个刀币!”
  季玉:“你也说值,说明两位小王子赏得好,你还不快替你王谢赏?”
  上大夫脸涨红,跳坑里了!
  上大夫:“这这这……”
  随行的楚将一把挥开刚才说话的上大夫,铁骨铮铮往姬稷面前一站,拱手见礼,而后道:“敢问帝太子,其他国君舞剑弄矛吟赋,为何不叫御史记之?单记我王一人鼓瑟?”
  姬稷慵懒地整整袖角,依旧是英俊的侧脸示人。
  楚将明白自己不配,知趣看向季玉。
  季玉笑脸和气:“敢问将军,其他国君得了赏吗?”
  楚将:“没有。”
  季玉:“其他人没有得赏,单就楚王得了赏,楚王一鸣惊人,御史不记他记谁?”
  楚将语塞。
  季玉扫视楚国随侍大臣,大声道:“谁还有话要说?一并说来。”
  楚国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迈出一步。
  四周皆是殷人的甲士,刀光剑影,稍有不慎,便会血溅黄泉。殷人的大刀和利嘴同时对着他们,他们在别人的地盘上,打是不敢打的,说又说不过,除了认怂之外,别无他法。
  楚国大臣们垂头丧气,开始拉楚王衣角衣袖,悄声:“王上,王上,放下长剑罢。”
  一番君臣之间的拉锯后,大臣们终于成功劝住楚王。
  楚王气冲冲扔了剑往外走:“走,回去!寡人不待这破地!”
  季玉喊:“楚王失礼,尚未赔罪,怎能就此离开?”
  楚王和大臣们还没走下台阶,就被人拦了回来。
  不知何时,姬阿黄已从座案离开,此时正领着一队精兵堵住台阶出入处。
  姬阿黄流里流气地挺起胸膛撞人,仗着自己身形高壮,每往前走一步,便将楚王往前撞一步,一边撞一边道:“方才楚王唤谁作竖子?是我的两个弟弟,还是我们的帝太子殿下?”
  楚王被撞得差点倒地,幸好身后一群随从大臣接住他。
  楚王要拿剑,拿不了,因为剑被他自己扔了。
  四周再次响起甲士们震天的吼声:“赔罪!赔罪!赔罪!”
  楚王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一向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从来没有别人欺负他的份。他知道殷人不好惹,但没想过这么不好惹。
  殷人做了帝天子,得了帝台,怎能如此咄咄逼人?他们应该谦和有礼才是!
  楚国的护卫骑兵陈在行辕外,但并没有什么用处。这里是帝台,殷人骑兵千千万。楚王没有想过,他去别人家做客,竟然有需要懂礼数的一天。
  僵持片刻,楚王在大臣们的劝说下,终是不情不愿地选择赔罪。他牙都要咬碎,快速拱手朝姬稷所在的方向躬了躬:“寡人失礼,望帝太子及两位小王子海涵。”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