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被瞧见了,那必是瞒不住的。
明云见又道:“拿来给本王。”
祝照将琴放在一边,弯腰去捡书,防尘布落下,又将藏在琴中的一幅画给露了出来。
画卷已经卷起,看不出里头的内容。祝照索性把那本《香月传记》递给明云见,又顺手拿了那副画,一并交给了他。
明云见瞥了书面上的字,让搬花的府丁先下去,暂时不用把花朝二楼般了。
片刻功夫,阁楼的二层内就只有明云见与祝照两人。
此时明云见才将书往桌案上用力一甩,祝照缩着肩膀,宛若做错事正听训的孩子。她低垂着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偶尔抬眸朝明云见偷偷看,想瞧他有无真的生气。
“小小年纪的不学好,你这看的是何书?”明云见声音压低,带着些许威严在里头。他眉心轻皱,似是不悦地展开扇子扇了扇风,好平缓怒意。
祝照老实交代:“我没看。”
“这书中都有折痕了,你说你没看?”明云见问。
祝照抿了抿嘴,低声道:“这书不是我的。”
“月棠院内找的书,不是你的,难道是本王的不成?”
祝照叹了口气,说:“这书自然也不会是王爷的,这……这书与画,都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
“胡闹!”明云见一拍桌案,祝照便吓得双肩一颤,头更低了。
“一册禁本,一副风月图,这便是你入皇宫拜见太后,太后赏赐于你之物?”明云见说这话时,祝照的脸都红透了。
她有些扭捏,不知自己是否要将那几个送她这书与画的妃嫔给供出来,但转而一想,不太对。
祝照抬头,瞥了一眼桌案上还合上的画,问:“王爷如何知道那副画,是风月图?”
明云见挑眉,问:“不如本王打开验证瞧瞧,它是否是风月图?”
“不必!”祝照连忙开口,道:“便是风月图。”
“谁给你的?”明云见摆着威严。
祝照张了张嘴,说不出口,明云见又道:“你若是不说,本王就拿着这两样东西入宫,找太后挨个儿问了。”
祝照唉了一声,当真怕明云见会去找太后。可她心里也知晓,堂堂文王,怎会以这种声色之物去后宫怪太后没带好妃嫔,带坏了他家王妃的?
无非是吓一吓她。
祝照又不太经吓,也不怎能对明云见说谎,只能服软地道了句:“我还病着呢。”
这一声叫明云见愣住,桃花眼瞧披着毛绒披风的祝照,他不禁叹了口气。祝照以为他这声叹气便是放过了,却没想到明云见道:“那你坐着告诉本王也行,今日之事你若不交代清楚,本王不会罢休的。”
祝照咬着下唇,与明云见僵了会儿,最终败下阵来,叹气开口:“书,是敏妃给的,画,是丽嫔送的。”
“为何给你?”明云见问。
祝照走到他身边,方才被这画与书也弄得头疼,精神一过,腿就开始发软了。
她老实乖巧地坐在桌边,道:“那日用完午饭,太后便去休息了,让几位妃嫔带我去观乐舞,我不懂欣赏,只能听她们说话。其实宫中妃嫔也有些无趣寂寞,才会放宫女出宫,替她们买来这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我知这书是禁本,也知这画不能留在宫中,故而开口提醒了两句。几位妃嫔也开窍,不敢再将这物件留着,便是敏妃为首,送我禁本,实则是想让我带出宫。”祝照说。
“当日送你出宫的,有哪些人?”明云见问。
“观乐舞时,妃嫔九个都在,送我出宫的便只有五人。”祝照想了想,说:“敏妃、嘉妃、丽嫔、蓉嫔还有冉嫔。”
明云见细想,敏妃不是敌人,嘉妃为吏部尚书邓袁毅的嫡孙女,吏部一直都是贤亲王管着,贤亲王虽听说过祝府有画,却从未见过。
丽嫔是大理寺少卿之女,大理寺少卿为嵘亲王之下。蓉嫔是工部侍郎的外甥女,其父并未谋官,但京都的酒风十里就是蓉嫔的父亲所开,家财万贯,是诸多妃嫔之中本家地位最低的一个。
至于冉嫔……
明云见知晓,冉嫔叫苏冉,喊苏雨媚一声姑姑,是礼部尚书苏昇的孙女。其父在刑部任职,位置并不多重要,冉嫔今年好似……也才十二、三岁。
“敏妃给你书,你便收了?”明云见晃了晃扇子。
祝照道:“我自然是想拒绝的,这种书带回王府,被王爷发现了,我也得倒霉不是……”
祝照尚有自知之明,但也顾念当时形势,道:“她们在宫中聊这些风月之事,并未多顾及,想来太后也不会不知。如若太后知晓并未管教,那我只是初次入宫的文王妃,怎好摆起长辈的架子教育她们呢。”
“你记得这么清楚,可记得当时站在丽嫔身侧的是谁?”明云见问。
祝照一怔,一时间没明白明云见这么问的缘由,她视线落在桌案的画上,回想了一番,再抬头时,明云见已看着她浅笑着了。
“是……冉嫔。”祝照记得。
当时她顾着和敏妃说话,只瞧见丽嫔与冉嫔站在其他几个之后,在敏妃送出书后,冉嫔对丽嫔说了句什么,丽嫔才将自己的画送了过来。
若是认真去回想,祝照能想起来。当时敏妃声音并不大,冉嫔声音还未脱稚气,很好辨认。
“丽嫔姐姐怕不怕画被发现啊?”她开口时,很天真。丽嫔也有些小聪慧,一经冉嫔提醒,当即知晓敏妃用意,于是才不舍地将自己的画也给了祝照。
祝照垂头静默,片刻后才问:“是画有何问题吗?”
明云见以银扇敲了下祝照的额头,说:“你从小便这么聪明吗?”
祝照摸了摸头顶,察觉出来,明云见原来并未真的生气。她摇头算是回答了明云见的话,只说:“我一点儿也不聪明。”
若她当真聪明,当时就不该接下书与画,也免了今日这场挨训。
明云见瞧着祝照低眉顺目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问她:“本王敲你额头疼不疼?”
祝照没回答,一阵风吹过,不知带来了哪儿的灰,迷了祝照的眼,她伸手揉了揉眼皮,眼眶都红了。
明云见啧了一声,又说:“好了,别垂眼委屈了,活像是本王欺负了你。”
明云见瞧见了,祝照的额头方才被他用扇子敲过的地方稍稍红了点儿,他伸手过去,冰凉的手指贴着对方温热的皮肤,拇指擦过,白玉扳指上的龙纹在阳光下仿若鲜活。
“带这书与画回王府,本就是你的不对,本王不过才说你两句,你便要哭了?”明云见替她揉了揉额头,说话声音低低的,像是哄人一样。
祝照抬眸望着他,话到了嘴边,被她自己吞下。
她本想告诉明云见,是风迷了眼,不是她委屈地要哭。但明云见的双眼具有一股惑人的魅力,只要望着,便能把人牢牢勾住一般,他只需稍稍柔着嗓子说话,就能叫人情不自禁地深陷。
又吹来了一阵秋风,风中带着点儿新开的腊梅花的香气。
小松飞身上了二楼的飞檐处,手上抓着两根被他折下来的梅花枝,那花枝上是今年才开的两朵黄腊梅,可怜兮兮地于风中断了生命。
祝照瞧见,顿觉可惜,才想叫他别乱摘花,便听见楼下檀芯与人说话的声音。
府丁是从正门外跑来的,还带着些喘气,双手扶在膝上道:“檀芯姑娘,府门外有、有个妇人要找王妃,说是王妃娘家人,眼看就要往里冲了。”
祝照听见这话,连忙起身朝二楼观景台围栏边小跑过去,她趴在二楼围栏处,朝下问:“来者可说了名字?”
“她说她叫柳芙,是徐家的夫人。”府丁开口。
柳芙是徐柳氏的本名。
祝照道:“快将人请进来。”
徐柳氏平日里很少会主动找祝照,便是祝照当上了文王妃,她也没有过什么肖想,今日特地来找,还报了本名,怕是遇事了。
祝照一路小跑下了阁楼,明云见跟在后头。二人入了前厅,徐柳氏正好被文王府的府丁带了进来。
她双眼通红,怕是哭过好一阵子了,整个人瞧着憔悴得很,手上捏着张手帕,匆匆跑来。徐柳氏瞧见祝照时,连忙扑过去。
她从未与祝照有过什么接触,这回双手紧紧地抓着祝照的手臂,声音颤抖,泪如雨下,开口道:“长宁!我的好长宁啊,你帮帮潭儿吧!潭儿他……他杀人了!”
第24章 杀人
徐柳氏哭得双眼红肿, 便是被祝照扶到堂内椅子上坐着, 身体都是瘫软的。
她手里的帕子已经被泪水打湿一半,就是府里的丫鬟送上茶来, 徐柳氏也没顾上喝一口。只双眼紧紧地看着祝照,满是恳求, 又念着明云见就坐在一旁, 不敢张嘴提要求。
祝照心里着实有些慌乱。
她可以算是与徐潭从小一起长大的, 在琅西的十年, 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之间甚少分开过,徐潭的性子, 祝照晓得。徐潭虽然有些混不吝的,也不怎上进读书,但他胆子不大, 有过与琅西街头的霸王起了冲突, 一整年都少往那边走的经历,不像是个有胆子杀人的人。
祝照就坐在徐柳氏的旁边, 帮徐柳氏顺着背,安慰她道:“姨娘你快与我说说,潭儿哥究竟出了何事?”
徐柳氏期期艾艾地说了一些, 大致的意思,祝照也是听明白了。
事情的起因就是半个月前, 徐潭跟在了徐冬身后,入了紫门军中混了个普通差使。说是穿着一身紫衣服,却也不算是真正的紫门军, 他入紫门军中,也只是给那些正儿八经的紫门军打下手的。
好在徐冬是紫门军队目,年纪不小,得了个老大哥的称呼,紫门军中的人,对待徐潭还算客气,并不经常让他跑腿买东西。
平日里赤门军与蓝门军白日巡逻京都城,偶尔会从紫门前路过问话。那一日赤门军中的一名小将来到紫门前站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加收了当日入京都的百姓出入城门的费用。
实则这种现象早有发生,若是紫门军中碰见相熟的,也可不收钱财,但大多入城的或出城的,都得给紫门军一些‘辛苦费’。
赤门军或蓝门军巡逻到此,加收‘辛苦费’也是时常发生的,从未有人敢反驳。偏偏那一日入城的是个倔老头儿,不仅不给钱,还当着众人的面指着那赤门军的小将破口大骂。
那老头儿嘴里不干净,赤门军的小将家里有些地位,平日出来也是被人拥着的,哪儿受过这么大的屈辱,顿时对那老头儿拳打脚踢。谁知道那老头儿入城就是为了看病,不过是踢了两脚,人便死在紫门前了。
索性当时围在紫门前的人不多,众人也都顾及那赤门军小将家中的地位不敢多言,只有徐潭是个直肠子,见那老头儿惨死可怜,当天在赤门军副统领过来处理此事时,告了一状。
当时徐冬不在,没能拉住徐潭,徐潭觉得自己也算是披了一身紫门军的衣裳,怎么也得对出入城门的百姓负责。赤门军小将把此事上报时,说的是老头儿自己在城门前没站住摔死的,赤门军副统领将二人拉到一起,问了缘由。
徐潭也是天真,以为自己据实已告,还能升个位置。谁知道赤门军中官官相护,那赤门军的小将反咬一口,说是徐潭将人打死,他是看在徐潭年轻初来乍到才帮他隐瞒。
此事闹大后,紫门军与赤门军当夜便将人召集。问话时白日那几个在城门边上的人,都指着徐潭说是徐潭打死了老头儿。
有一人道:“当时我们拉着他,让他别打了,可徐潭不听,还到处宣扬说自己的妹夫是王爷,谁敢与王爷作对啊,所以我们也就……一个不查,徐潭便将人打死了。”
徐潭被冤枉,气愤不已,可饶是他说再多话,也是辩解。徐冬走出来替徐潭求情,也被以教子无方打了二十军棍,徐潭当日便被拉入了赤门军的训牢里待着,等候处罚。
本来一个老头儿的命,只要徐潭肯服软,加上徐家再往上交些银子也能大事化小了。可就在徐家筹银子的那几日,赤门军的小将日日带人去训牢里嘲笑徐潭。
大事未了,又出一桩。
三日前,徐潭从训牢里逃出来了,他出逃时被人发现,匆匆跳入水中遁水离开。次日一早,赤门军小将倒在了南门市口的巷子里,心口被人插了一把匕首,尸体早就已经凉透了。两日前,出逃的徐潭居然回到了紫门军中,顿时被人抓住,今早徐家才得到这一切通知。
死在巷子里的赤门军小将不是别人,正是司农寺卿的堂弟,而司农寺卿又是芳雅县主的丈夫,芳雅县主,正是贤亲王的女儿。
这一层层关系往上去套,直连着皇亲国戚。
赤门军小将名方纳,本已与上头说好,再于赤门军中做到年末,来年便是皇城金门军里的人。而皇城金门军再往上升,便可入宫看守皇帝宫殿,等于御前侍卫,何等荣耀,只可惜这荣耀,死于了半夜的窄巷之中。
徐柳氏知晓此事已不是徐家能够解决的,便连忙寻到文王府来,想找祝照帮帮忙。
徐柳氏想着,那死掉的小将是司农寺卿的堂弟,有与芳雅县主有些关系,而芳雅县主是贤亲王之女,贤亲王又是文王的兄长,或许由明云见出面,此事还有得商量。
徐柳氏一开口,便说个不停。
“我都叫那小子别在人面前炫耀,也少拿文王的身份说事,可你说他怎么就那么蠢啊!赤门军本就在紫门军前耀武扬威已久,他还非要去告状!”徐柳氏几乎要哭得趴在了桌子上。她拽着祝照的手说:“长宁,我就这一个儿子,我们徐家也就只有这一个男丁啊!”
祝照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也不敢轻易开口答应去帮。
她瞧着徐柳氏的确可怜,也知道徐柳氏是没了其他法子了。但若那名叫方纳的赤门军小将的确如她所言是与贤亲王挂钩的,恐怕明云见出手,反而不妥。
若明云见帮,岂不是摆明了要与贤亲王作对?
文王府的局势一直以来都处于刀剑上,她当真是有些进退两难了。
祝照朝明云见看了一眼,明云见只坐在堂内高座上,端起下人送来的茶喝了一口,都没朝徐柳氏这边看来,怕是不想帮这个忙的。
徐柳氏见祝照没答应,也不说话,咬着下唇,忍住了哭腔道:“姨娘知道这是在为难你了,可是长宁,姨娘对你也有过十年的养育之恩,你要顾念着这个情!虽说你在徐家不如在祝家过得好,这十年来,我是没能尽心尽力照顾你,但我可有对你动过一次手?骂过一句难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