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柳氏与徐环莹走了,祝照也跟着明云见回府。她要想跟上明云见,步伐得稍稍跨大了些。
走入长廊后,祝照才问:“王爷,潭儿哥的事情现下处理如何了?上回我与王爷说,那匕首是未开刃的,方纳死前匕首就不在他身上,大理寺的人查出来了吗?”
明云见脚下一顿,回了祝照一句:“就在这两几便会有结果的。”
祝照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结果好坏,可预知吗?”
“不会要他的命就是了。”明云见想起了什么,又道:“今日下午本王入宫面圣,得了个消息,子秋下个月初就能回到京都了。”
“真的?!”祝照一改方才的谨慎,这两个字说出来时声音都快劈了。
明云见回头朝她瞧了一眼,祝照脸上满是笑,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不过这笑容不是给他的,必是给明子秋的。
“三公主回来之后,还会再离开吗?”祝照许久不见明子秋,十年前她常常入宫,人生中第一个伙伴、挚友,便是明子秋。
知晓明子秋就要回来,她是当真高兴的。
“除非远嫁,不然不会走。”明云见说着,祝照对他笑了笑:“三公主还小,不会那么快嫁人的。”
明云见走在前头挑眉,心想她说这话是哪儿来的自信?祝照比明子秋还小上半岁,不照样成了文王妃?
明子秋将回京,赶走了这几日连绵大雨时祝照沉闷在府中的坏心情。
正好第二日是天晴,太阳高挂,虽说寒风依旧,但一点儿也不妨碍祝照出门。
早间明云见从朝堂下来回府,正好瞧见祝照穿戴整齐,身后带着檀芯与桃芝正要出门。
她手上提着个朱锦绣花的荷包,沉甸甸的,里头大约有不少银子。自从文王府的管理大权渐渐交到祝照手中之后,她便每个月按照王妃的例银从王府银库里取,每个月都不落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还记录在册。
自然,记的是假账本上。
明云见瞧她那荷包垂挂的重量,猜到祝照这是将入王府以来所有积蓄身家都带上了。
“去哪儿?”一声喊出,祝照回眸,对上明云见视线时扯了个笑道:“三公主快回来了,我去街上替她买些接风洗尘的礼。”
明子秋得了病才在外几年,她虽是三公主,却是当今太后的亲生女儿,小皇帝的亲姐姐,回宫的排场自然不能小。
回宫之后,明子秋还有洗尘宴,到时候皇家妇人都会去。两个已经出嫁了的公主,几位王妃以及县主,都要到场,祝照也得去。
明云见心想就是小孩儿给小孩儿买玩具了,本挥手让祝照自行,脚步还未入王府,又想起了什么,于是皱眉道:“本王随你一起。”
祝照没有拒绝,甚至有些欣喜:“好啊,好啊!”
“这么高兴?”明云见走到她跟前,又见了祝照那露了几颗牙的笑。
祝照道:“我银两不多,怕等会儿上街碰见好的了钱不够,若王爷能跟着一同去自然最好。我给三公主买的礼要是钱带少了,王爷就先垫着借我点儿,我每个月从例银中扣去一些权当还你。”
得,明云见晃着扇子扇了两下冷风,小家伙不是因为他陪着高兴,而是因为能给明子秋买更贵的礼物而高兴的。
明云见陪祝照上街没坐轿子,身后除了跟着桃芝与檀芯两个丫鬟之外,还有最近又长个子了的小松。
京都最热闹的时候是下午,上午街上的人不多,不过所有店铺都开门了。
京都的街市也是分开的,不同的物件在不同的街上。买吃的有一条街,买用具有一条街,祝照这回要买的珠宝玉器便是另一条街。
珠宝玉器的街上穿着几条深巷,这地方距离秦楼楚馆与赌坊最近,几家当铺就立在了赌坊的前头,而珠宝玉器多半靠着秦楼楚馆那边。
入秦楼楚馆要给里头相好的买些礼物的,从这儿过就顺势花钱了。而去赌坊的若输了还想再赌,这些当铺也日日有人排队的。过了赎当时间的宝贝,当铺也会转手变卖给周边的几家店。
明子秋小时就喜欢亮闪闪的东西,在她眼里,琉璃比银子好看,宝石比金子好看。她虽不穿得珠光宝气,但最爱戴这些漂亮玩意儿。
祝照还记得太后当年是贵妃,身上佩戴的饰品多,明子秋总摘两样下来挂在自己身上玩儿,所以她才想着给明子秋买几个看得顺眼的饰品。
逛了好几家祝照也没瞧见特别满意的,倒是在一家当铺边上的店铺的台子上,看中了一个褡裢。
那褡裢瞧着非常不同,普通女子平日出门挎着的褡裢就是布做刺绣,至多是材料用得好一些。那款褡裢却是珍珠串成的链子,包上金丝银绣的做了百花图样,花蕊是细小的宝石,于日光下闪闪发光,下头还坠着一块剔透的白玉和短穗子。
祝照瞧着那褡裢好看,明子秋还爱吃糖,刚好可以让她用来装糖随身带着吃。
祝照正准备进那店里瞧,小松突然冲到前面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明云见眉心轻皱,朝祝照那边贴近半步。小松回头,瞳孔收缩,明云见顿时抓着祝照的手往后退。
祝照还什么也没反应过来,便见那店铺后方巷子中传来了轰隆一声,地面颤动,房屋坍塌,一阵尘烟从巷子里冲了出来。
不过几个眨眼,火光烧起,飘出的飞灰里还有刺鼻难闻的黑火味道。
第29章 爆炸
轰隆的爆炸声掩盖了许多人的惊叫声, 就在爆炸之后, 街道上还有四处乱窜惊恐未定的人群。
檀芯与桃芝二人抱在了一起缩在了一个巷子的拐角,那爆炸太可怕, 导致这边房屋上的瓦片都落下来许多。
祝照缩在明云见的怀中,头不敢抬, 一只手被明云见紧紧地抓着, 一只手抓在了他心口的衣襟上。
卖珠宝的店家跑出, 也没敢跑远, 突然瞧见一个少年飞身蹲在了他家房屋顶上朝那冒火的地方瞧,连忙喊道:“危险!危险!快离开那处, 也不知等会儿会不会再炸!”
小松没理他,径自朝爆炸的地方跳过去。他一连跨过了好几个房屋屋顶,才找到了方才爆炸的地方。
那处是个院落, 房子里头的建造不小, 炸开之后房屋坍塌,压倒了旁边院子的院墙, 里头还有二三十个来不及跑出来的人压在了废墟之下,有的活着,有的死了。
众人瞧见里头有活人也不敢靠近, 生怕其中还有未点燃的黑火会二次爆炸。小松挥了挥眼前烟雾,只见门前歪歪扭扭的牌匾正在燃火, 上头写着——万金坊。
黑火是大周明令禁止之物,只有军库才有。寻常经商人家若有需要到黑火的情况,还得去官府里拿批文申请, 再用申请令去黑火处领取,便是那些卖烟花爆竹的,也都在官府严看严管的范围内。
窄巷不得燃烟花爆竹,这也是大周命令规定的,更别说是藏匿黑火了。
大周制造黑火的地方不在京都皇城,甚至离这里许多远,就是黑火存放的军库,也在京都百里之外的地方。
京都是国首,皇帝住的地方,不会存在这等危险之物。
祝照没想到自己出门逛街都能碰见这种事,吓得一时间话都不会说了。她听见那卖珠宝玉器的老板喊着小松,又见小松朝那火焰深处过去,连忙结巴道:“小、小、小松!回、回来!”
祝照拍着明云见的胸膛,惊魂未定道:“快让他回来,不安全。”
“没事,他有分寸。”明云见的手掌贴着祝照的后背安抚地顺了几下,又拉着祝照离那火焰之处远了些,一段段被吹过来的灰烟叫人闻着呛鼻。
祝照咳嗽了几声,被明云见拉得足够远了,才看见小松踩着他人屋顶上的瓦片跑了回来,又轻巧地落在跟前,这才松了口气。
小松明显有话想说,明云见对他道:“你先送王妃回府,等本王回去了,再将方才所见告知。”
小松点头,要送祝照离开。
祝照连忙拉着明云见问:“王爷不走吗?”
明云见摇头道:“虽是白天出事,但也有可能是昨晚夜旗军巡逻不查,本王留下来处理,你先回去。”
祝照担忧地看向他,又见同样躲在另一旁的店铺老板,于是对那老板说:“你将你那珍珠链的褡裢给我留着,我要买的。”
老板:“……”
明云见叹气:“回府去吧!”
“王爷顾好自己,千万别去犯险。”祝照又与明云见说。
明云见摆了摆手,心想还知晓关心他的安全呢,居然第一时间跟店铺老板下了要买褡裢的订了。
祝照回到王府后,身上还满是硝石与硫磺的气味,她与明云见当时距离那里太近,难免染上了骤然飞出的尘烟。
檀芯和桃芝都吓得不轻,回府之后都没怎么说话。
小松把人送回府后,就被祝照要求去跟着明云见了,她心想小松功夫好,若明云见要往那爆炸的深处走,小松还能拦着些。
京都玉宝巷突然爆炸一事不过短短半日时间,就惊动了小皇帝。才下早朝没多久的大臣凡是与京都安宁有关的,都被叫入了乾政厅内问话,明云见也在其中。
大半日的问话之后,该调查的一个也不能马虎了。
此次万金坊爆炸,造成了十一人死亡,几十人受伤。死的那些绝大部分都是万金坊里看管银两的伙计,他们身形健硕,又是看着钱财的,会些拳脚功夫,身手敏捷,却不知为何全都死了,反而是那些连夜赌博精神不济的跑出去不少。
为了这万金坊爆炸案,明云见连着好些天都半夜归来。他带着夜旗军连夜调查,与其余几个相关的大人沟通,谁也不想把担子揽在自己的身上,就怕查不好。
前一天晚上入万金坊的赌钱的人经过了卖珠宝的街道,只要是珠宝店里老板记着的那些人,都被明云见与几位大臣抓回来审问了。
一连好几日,祝照别说看不到明云见的人,就是小松也时时不在府中,她想找个人问话都找不到。
又过了几日,小雪时节,早间起来房顶上都结霜结冻了。
祝照一夜睡不好,半夜突然梦到了爆炸声,猛然惊醒后,就点着一盏灯翻来覆去到天明。
她早间起床后习惯性地去了明云见的书房等他,想瞧他今日会不会回来。祝照才到书房没一会儿,明云见果然回来了。
这几天他也没怎么休息,衣裳只回来换过两次。恐怕是昨晚他没让府里人跟着,所以今日清晨是自己走回来的,头发上染了霜,一入房内就化成了细细的水珠,如雾一样。
祝照瞧见明云见,连忙起身走过去,还没靠近,明云见便轻轻推开了她,道:“本王身上寒气重,别冻着你。”
祝照看着明云见眼下泛青,似乎还在为此事焦头烂额,心里难过,鼻尖莫名涌上了一阵酸涩,眼眶说红就红了。
明云见才刚坐下,便见祝照站姿委屈,眼神又有些心疼地瞧着他,看得明云见一头雾水。
“你怎么了?”明云见问。
祝照吸了吸鼻子,声若蚊蝇道:“王爷你太辛苦了。”
明云见:“……”
眼看祝照就要哭,明云见连忙抬手制止她。其实祝照也哭不出来,就是替明云见累得慌,想让他好好休息,也担心那日之事,是否给文王府压下了担子。
明云见道:“本王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这才赶回来的。”
“点黑火的人找到了?”祝照问,明云见摇头:“不是,是你那表兄,大理寺查到了杀死方纳之人了。”
祝照同情明云见的情绪收回,心中咚咚跳了两下:“真的?”
明云见嗯了声,道:“其实先前大理寺断定徐潭杀人,也是因为赤门军的口供说是徐潭在紫门前打死了个老头儿,又畏罪潜逃,以你送的匕首杀了方纳。但前段时间他们检查方纳的尸体时,查出来方纳心口的匕首是死后再刺入的,因为捅到身体里不容易,所以伤口并不整齐,血也不是活人被杀时流出的量。”
祝照点头:“对,小松也说难以一刀毙命。”
明云见接着道:“大理寺调查之后得知那日跟着方纳的还有三人,平日里与方纳关系要好,实际心中不满方纳已久,所以蓄谋借着徐潭一事杀了方纳,好栽赃嫁祸。”
“匕首是他们搜走的?”祝照问。
明云见点头:“人已经捉到,只需定下罪责,再让徐潭对个供便可放他回来了,就这两日的事。”
祝照顿时松了口气,徐潭能安然回来就好,经过此事,他恐怕日后也晓得在京都里为人处事不可如在琅西那般率直了。
这处不是招惹了人,躲进家里半年就能不了了之的。
“此事调查清楚,贤亲王那边没有误会王爷吧?”祝照问完,又道:“瞧我急得,贤亲王既然肯放人,便是知晓这件事是有人借王爷的手来做的,文王府没事就好。”
明云见对她道:“此事由你去与徐家说,功劳不必挂在本王身上,只说是你劝得本王保下徐潭便可。”
祝照愣了瞬,明白了明云见的意思。
她略微低头,道了句:“多谢王爷。”
明云见这般,便是要让徐家人承她的恩,算是还了她在徐家住的这十年。徐柳氏第一次来时说的话,祝照没往心里去,明云见却是听到心里了。
在去徐家之前,祝照也是被家里人捧着长大的,爹疼娘爱兄长还惯着她,入了宫与三公主成了好友,还喊过贵妃娘娘几声姑姑,喊明云见皇叔。
在去徐家之前,祝照是祝府的小姐,从小记忆好,背书毫不费力。若是祝府没出事,她依旧是无忧无虑的祝家千金,习得琴棋书画,或可成才。
祝照去徐家住的这十年,徐柳氏对她只有养恩,没有育恩。她是对祝照没有打骂,却也从未给过疼爱,时时让祝照深知寄人篱下该学会的察言观色,谨小慎微。
明云见要她还给徐家一个完整的儿子,也是要她从此以后在徐家人跟前抬起头来,不是因为文王妃的身份,而是因为她祝照不再欠徐家的了。
“王爷留下用饭吗?”祝照上前替明云见倒了一杯热茶,问他。
明云见摇头,说:“等会儿便走。”
话音刚落,书房门外便有个夜旗军跑了过来,那人二十多岁,与明云见一般大,因为蓄了胡子瞧上去老成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