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弟真是无趣。”贤亲王啧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道:“你知晓了我所行之事,我始终不放心。”
明云见道:“六哥与其忌惮我,不如想想这朝中除了我,还有谁知六哥所为。嵘亲王不是个好相与的,他的獠牙尖利有力,一旦咬到你身上必要扯一块肉,六哥还是想想如何应对他吧。”
“他先招惹我在先,难道还怪我抢了他一小口汤喝?”贤亲王说罢怔了怔,又对明云见道:“你若当真想独善其身,那便只当你的闲散王爷吧。我知你夜旗军是京都的眼,你能瞧见兵部侍郎的尾巴,也必能瞧见本王的,你需知,你盯着本王,本王也在盯着你。”
明云见双眉微抬,道了句:“我记住了。”
“与虎谋皮,要的便是胆大。”贤亲王捏着杯子的手略微用力,透薄的白玉杯像是随时便能裂开一般。
他最终将杯子轻轻搁下,扬着声音对那弹琵琶的女子道:“梦颜别弹了,过来陪本王坐会儿。”
那女子骤然断了琵琶声,放下琵琶后晃着身子婀娜而来,身娇体软地偎在了贤亲王的怀中。她伸手勾着胸前一缕长发,娇嗔道:“王爷,人家的手都弹酸了呢~”
明云见起身,对贤亲王道:“不扰六哥,我这便走了。”
“无需我为你叫个漂亮女子陪一会儿?”贤亲王问。
明云见面色不改,道了句:“六哥便当我惧内吧。”
转身离开,明云见的脚步毫不拖沓,贤亲王瞧着他的背影,当真看不透这个人。
他问了身边女子一句:“你方才可见文王朝你瞧了一眼?”
女子摇头,也惊奇:“或是奴家姿色不及文王妃,文王入室,当真未朝奴家瞧一眼呢。”
贤亲王回想起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祝照,不禁嗤笑,那小丫头,何谈女子姿色?话说回来,明云见这双眼睛看不见的,何尝只有美人,他还看不见高位,看不见权威。
难道这个世上,当真有不肖想权势的?难道他就不想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光何等威风,他就不想想金银玉器数之不尽的奢靡何等快活?
明云见出了瞻露楼,站定在风中吹了片刻,等身上胭脂香气散尽了,这才上了马车朝王府回去。
马车内的明云见眉心紧皱,一直在想贤亲王的话。他说与虎谋皮需胆大,可见在他的心里,方纳之死并未彻底过去。
明云见上回在此处告诉他兵部刘侍郎赌钱的恶习之后,贤亲王便找了机会查到刘侍郎熔银之事。
那夜贤亲王的人盯着刘侍郎,果真看见他拿着熔好了的银子去万金坊,结果谁想到慕容宽在万金坊中输了一千两黄金,于万金坊门前大喊要炸了这处。
刘侍郎听闻他输了一千两黄金,恐是心中担忧,门也没进掉头就走了。
但这个机会却被贤亲王牢牢抓住,当面捉到刘侍郎赌钱不成,他便另辟蹊径,应了慕容宽的话命自己在军火库中的人取了黑火,在万金坊的银库周围放了迷烟,迷倒了看守银库之人,他便顺势埋下了黑火。
次日天明,众人上街时万金坊爆炸,越多的人瞧见事情便越重,皇帝施压,大理寺调查起来他才更容易动手脚。
户部侍郎回去路中碰见对打的两个人,也是嵘亲王安排过去的,他算准了时机,轻易将兵部刘侍郎拉下。且因为此事,兵部也要配合刑部与户部一起调查,里里外外与刘侍郎相关之人,都不可放过,看看有无同样贪污的情况。
刘侍郎是被判死刑了,兵部里帮着他作假的一个也跑不了。
兵部缺一侍郎,兵部尚书与另一个兵部侍郎田伟还在配合调查中,不能举荐合适人选,贤亲王安排在兵部的人想要顶替刘侍郎的缺,便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了。
他不仅敢把刘侍郎下拉马,若是哪日贤亲王捏到了兵部尚书的七寸,也会味甜将其打死,免得后顾之忧。
嵘亲王断他一指,贤亲王势必要断其一臂,这场暗地里的仗,迟早是要打起来的。
贤亲王之势,远远比不上嵘亲王,兵部被他动了一角,嵘亲王也不会善罢甘休,朝中坐观二人虎斗的绝不占少数。
明云见伸手揉了揉眉尾,他现在可管不了两位亲王之间的争斗,他要先想着怎么才能不在大冷天里去雁州湖安城监工治水,那处已经雨雪连绵多日,去了难熬的。
小孩儿过路没瞧,横穿时惊得小松连忙勒紧缰绳,马车停下晃动,一阵风吹开了车窗帘。明云见朝外瞧去,便见妇人追着小孩儿打骂,怪他不要命了。
哭喊的小孩儿被妇人提进了巷子里,巷子后方便是万金坊,门前的这家珠宝玉器店并未受到牵连,又重新开张了。
小松正欲走,明云见突然开口:“等等。”
马车停在路中间,明云见看着店里一样物件,不禁笑了笑道:“去把那褡裢买回来。”
他心想,小孩儿还说自己记性好,多日前与人家店老板说好了要买的褡裢,因这几日下雨又多事便都忘了。等回头明子秋回京,祝照才想起来原先说好的礼忘了买,恐怕又得急急忙忙出府,届时明云见未必有时间跟在她后头帮她付银子。
小松将褡裢买回,正巧有个卖糖葫芦的,小松顺手买了两根糖葫芦,一串自己叼在嘴里,另一串同褡裢一起递给了明云见。
明云见接过,问他:“给她买的?”
小松笑着点头。
明云见佯装不满:“回头王妃吃多了糖牙疼,本王就罚你。”
小松垂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明云见问他:“好吃吗?”
小松嘴里塞了两颗糖葫芦,点头回应,于是见明云见咬了一口,他顿时睁大眼,有些急。
“本王尝尝而已,还有五粒,都是留给她的。”明云见啧了一声朝他瞪去:“驾车回府!”
小松咬着糖葫芦,上了马车驾回府,不知路上明云见觉得这糖葫芦味道不错,又多吃了一颗,只留了四粒给祝照。
第33章 肉麻
明云见才回到王府便吩咐手下人午间的饭于月棠院里用, 让他们早早将饭菜备好。
小松跟在明云见身后, 瞧见他一手提着个珍珠链绣宝石的褡裢,一手拿着根只剩下三颗山楂的糖葫芦, 噘着嘴踢了下脚下石子儿。等到了月棠院,小松便直接跳上了阁楼二层撑着下巴发呆去了。
祝照方与古谦将这个月的账册整理完, 古谦正提着账本朝外走, 迎面瞧见明云见, 他立刻侧身站到一旁, 毕恭毕敬地喊了声:“王爷。”
祝照双手捧着暖手壶,听见这声抬眸看去。明云见单手背在身后, 几步跨入厅内,觉得这屋中还算暖和这才吩咐下人端杯茶来。
祝照起身对明云见行了礼,得明云见嗯了声她又坐回去, 然后低着头捧着一本书在看。
明云见倒是略微怔楞, 问:“怎么没精打采的?”
祝照摇头:“我好得很啊。”
“瞧不出。”明云见先是将藏在身后的糖葫芦拿出来,递到祝照跟前说:“带给你吃的。”
祝照见了糖葫芦本来还挺高兴, 一看只剩下三颗山楂了,撅着嘴问:“怎么还被人吃过了?”
明云见双眉微抬,说:“怕你吃多了糖牙疼, 所以本王替你解决了一半,放心, 没毒。”
祝照:“……”
接过糖葫芦,祝照继续低头翻着书,也不与明云见说话。她嘴里含着一颗裹了糖衣的山楂, 虽说是在看书,心里却想着这上头三颗山楂明云见是怎么吃的?与她这般,直接咬下来的?
那他们岂不是吃了同一样东西?
如此一想,祝照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糖葫芦,心想糖葫芦这么好吃,也不知道上面有无留下文王的口水。
明云见不怎来月棠院,但每回过来,祝照都喜欢与他坐在一处说话。要么是谈练字之事,要么便是告诉他府里哪些开销还可以再节约些,若只有两人在场,她便会偷偷与明云见告状,说檀芯最近往外送了哪些信,信里大致的内容是什么。
如今日这般安静,还是头一次。
明云见藏在身后的手已经许久,放在平日里,祝照那般心细如发早瞧出他藏着东西了,今日打他进门起她就没朝他瞧两眼,什么情况?
“先把书放下。”明云见等了片刻,开口。
祝照抬眸愣愣地望着他,把书合上后,又将最后一颗山楂吃了。她的嘴角还有些糖衣,腮边鼓鼓的,像个偷吃的小老鼠一般咀嚼着。
明云见把褡裢放在桌上,道:“本王替你买回来了。”
祝照瞧见褡裢,这才想起来明子秋将要回京的事儿。这些天明云见在外没日没夜调查万金坊爆炸一案,祝照也因为亲眼瞧见了那爆炸现场辗转难眠,加上这些日子雨水多天气闷,叫人心烦气躁,她把好些事儿都推后去做了。
几日前就该对的账今天才理清,但祝照总觉得有什么忘了,见了褡裢才想起来。
“王爷买回来啦!”祝照惊喜地把褡裢放在手中仔细看了看。果然做工精巧,也不沉重,挂在手肘或搭在肩上都合适。
高兴完,祝照又说:“这老板怎不讲信用呀,若不是王爷买回来的,褡裢被其他人买走,到时候我便找不到合适能送给三公主的礼了。”
“你自己忘了,还怪老板。”明云见用银扇敲了下她的额头,见祝照扬眉朝他笑了笑,也不禁勾起嘴角,道:“心情好些了?”
祝照捧着褡裢刚要点头,脸上笑容停顿了会儿,故作委屈地低下头,说了句:“还差点儿。”
“差点儿什么,说来听听,本王看看能不能给哄好。”明云见朝太师椅上斜靠着,也摆出一副闲逸的表情来。他手中银扇晃了晃,几股冷风吹过,扬起了明云见鬓角的一缕发丝。
文王二十六了,距离除夕也没几天,再算便是二十七了,如此年龄的其他男子,哪儿还有他这般俊逸的?
成亲生子,成家立业的男子,别说是二十六、七岁,就是过了二十都开始蓄胡子了。文王爱干净,总是一身白衣,也不蓄胡子,白玉冠包裹着青丝发,银扇于纤纤十指上转了几圈,乍一眼看过去,与祝照记忆中那十六的温柔少年,没什么不同的。
他很帅气,祝照真心感慨。
如此帅气,该是得诸多女子喜欢的,祝照也如是想。
男子不优秀的都三妻四妾,何况是明云见如此优秀之人呢。几位亲王府中除了正妻王妃之外,都有侧妃或美妾,贤亲王更是浪荡出了名,在府外养了许多金丝雀。
祝照深知,并非谁人都能如她的爹娘那般对彼此钟情不二。若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自是最好,若得不到,也属正常,何况……她与文王,本不是因两情相悦成的亲。
祝照手中捏着串了糖葫芦的签子,她略微收紧,又慢慢松了口气。祝照将签子放在了桌面上,对明云见道:“还差三颗糖葫芦。”
明云见扑哧一声笑出,道:“本王还当是什么,下回小松出门,让他给你带回来就是。”
“小松买给我,那是小松给的,又非是你欠我的。”祝照说着,又道:“等你给我买了一串,我也就吃三颗,剩下一半还给你。”
“小气。”明云见说。
“那王爷哄不哄?”祝照望着他。
明云见点头,眸色含了些笑意,这回的笑不是只显在脸上的,他的心情,当真是有所缓和了。
“得哄,本王的王妃不高兴了,自然是得本王亲自哄。”明云见道:“下回本王若碰见卖糖葫芦的,必记着还欠小长宁三颗。”
饭菜上桌,祝照的心情也好了,二人在月棠院的小厅内用了饭,明云见便抽查了祝照在他忙碌的这些天里写的字如何。
她是个勤奋好学的人,只要明云见耐着性子教,祝照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学好。短短时日,祝照原先那一手鬼画符的字,已初有模样。
十二月初,大雪将至,三公主明子秋回京那日是今年京都首次落雪。
明子秋回京并未声张,马车周遭跟了一些金门军的守卫,那些都是当初跟着明子秋离开京都的守卫,今年跟着明子秋回来了。
金门军于城门前相迎,特地开了赤门的侧门叫明子秋入城。她的马车一路从京都的城门到皇宫的宫门前没停过,一条路全面封锁,旁人都不能观看。
祝照知晓明子秋回来时,便在王府里有些坐不住,想要入宫去见一见她。
其实儿时的友谊十年未联系,祝照怕见了彼此面容大改,有些生疏,于是想去宫里的心便这样畏畏缩缩,总无结果。
桃芝道:“娘娘别急,三公主今日才得回京,舟车劳顿必是疲惫,娘娘便是入宫了也未必能与公主叙旧,还是等到后天的洗尘宴再入宫。”
祝照心想也该是如此,从普佛寺往京都走就要耗时许多,加上今年下半年不知怎么回事,雨水不断,明子秋回来的途中经过之处还有出现雨灾的,能于十二月赶回来,已是不易了。
明子秋的洗尘宴是太后一手操办的。
三公主是太后的女儿,又是皇帝的胞姐,她的洗尘宴也不能太寒酸了。
除了王爷的王妃会去,还有一些官家夫人或携带其女儿一同到场。洗尘宴就在宫中承韵殿举办,一应备妥,就等着两日后明子秋休息够了,再与诸多贵族女子们相聚一堂。
明子秋洗尘宴那日,正好是大雪时节,祝照一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了,这回她不会犯上次去周大夫寿宴时的错,不为求自己成熟而作丑。
明子秋回来那天,京都飘了小雪,昨日停下,今日子夜又开始簌簌往下落,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京都里便覆盖了一片薄薄的白色。
明云见与小皇帝说自己不去雁州治理湖安城水患一事,而是举荐了近来表现不错的工部侍郎。此事本就应该是工部去办,贤亲王在朝堂上让明云见去,不过是想让明云见监工,等治水结束后,好混个治水有功的功劳回来。
实则明云见不去,治水之事工部也不敢拖沓,‘监工’之职,不过是古来皇帝们为了让自己看中的皇子有些阅历,派出去磨砺的噱头罢了。
乾政厅内,坐在案前的天子身上还披着厚重的朝服,头饰倒是取下了,只是宽大的袖子铺了半边桌面,遮挡了部分奏折,瞧着那身衣服与他格格不入。
这几年小皇帝长身体了,尚衣局做出来的衣服,总是不太能合身,不是小了些,就是为了他日后穿得方便,刻意改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