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芝轻轻推开朝里看去,小屋内的摆设一览无余。
床榻方向明云见背对着她, 身上盖着被褥。
床边放了两双鞋, 桃芝顿时知晓恐怕祝照也歇着了。
明云见在山里没睡好, 昨天夜里才骑着马赶到博城, 祝照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也是昨天一夜没睡, 今早打着哈欠改了方向到博城来,二人想必累极。
桃芝将糕点放在桌面上,每一样她都尝过, 买回来的一定好吃, 等祝照醒了再用吧。
祝照从京都赶来鞍马劳顿,明云见也与诸位大人疲惫不堪, 就是匆匆赶来救场的周涟也要将兵将调回,还得与明云见一起,在当地指使官员处理难民成匪的问题。
一行人暂且就在景州博城歇下, 只有苏大人带着一家老小准备离开景州。
他在雁州与景州这两处吃大了苦头,早早回去京都, 也好早早安歇,况且马上就要除夕,赶不上除夕归家, 至少年后几日得与府里人团圆。
苏昇收拾了东西第二日就要离开了。
明云见即便不想,可也不得不一大早起床,毕竟这处隔音不好,周涟天还未亮在院子里练剑的声音就传来了。
明云见起身后叹了口气,瞧见祝照几乎整个人都埋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了额头与长发,于是将厚重的毛绒斗篷披在了她身上,免得等会儿冷了。
盗匪一事,还得调查处理,也好在回京之后能给小皇帝一个交代。
明云见见了周涟,屋外天空初晨的红光还未退尽,他抬袖打了个哈欠,身上多穿了好几件衣裳,甚至连狐裘披风都披上了,对面站着的周涟就穿了件单衣,还挥汗如雨。
周涟见了明云见,开口:“文王殿下终于起了。”
明云见啊了一声,道:“温香软玉在怀,本王起早了。”
周涟眉心轻皱,不喜欢他这副不正经的模样,于是催着明云见快与自己会面景州州府,再问景州州府,如何雁州湖安城水患下的难民,会跑到景州来,而景州周边山川上的盗匪,究竟有无这般猖獗过。
祝照是被冻醒的,虽说身上盖着厚厚两层被褥与斗篷,可这处小屋内没有暖炉也不遮风,早间寒风呼呼刮过便能顺着木窗缝隙吹进房间里来。
祝照起身后,桃芝给她弄了个暖手壶抱着,饭菜端到了房里让祝照用早饭。
祝照吃不下,桃芝便道:“娘娘若不吃,奴婢只能老实告诉王爷了。”
祝照听她这么说,不禁笑着,捧起碗正准备用饭,见隔壁苏雨媚从门前走过,手上提着包裹,是要离开了。
苏雨媚脸上蒙着面纱,走前朝祝照这边看了一眼,两人对上视线时,不知为何,祝照觉得她似乎不如以往淡然了。
之前她们见过几次面,苏雨媚都高高在上,尽量不与祝照打招呼,也不与她接触。方才那一眼,不知对方何来的自信,微抬起下巴,就像她们之间的对局,苏雨媚赢了一般。
苏雨媚走后,祝照才眨了眨眼,满是不解。
她与苏雨媚之间,有过对局吗?
既无对局,何来输赢,她得意什么?
待到人走过去了,祝照才喝了口热粥,不怎在意地问了桃芝一句:“郡王妃回去,周郡王不送送吗?”
“封易郡王一早便与王爷一同处理事务去了。”桃芝叹了口气:“郡王妃也是可怜,差点儿就被封易郡王休了。”
祝照听她这么说,心中微沉,回想起昨日在后院外与明云见一同听见的话。周涟不爱苏雨媚是板上钉钉,但苏雨媚也未必想与周涟在一起,他们之间貌合神离,或许苏雨媚想被他休了也说不定。
明云见处理盗匪一事比不上周涟有能力,几位大人共聚一趟商讨时,全程都是周涟在说话,明云见懒散地坐在一旁,便因为他被困在山中许多日,像是来这儿顺便呵斥两句解气的。
“雁州虽因水患多出了许多难民,但这些难民如何入山成匪也是问题,他们手上的兵器从何而来,你们尽快查明。”周涟说罢,看向明云见:“文王殿下有何要说的?”
明云见端起茶杯喝了口,摇头道:“封易郡王说得极好,本王无甚意见。”
周涟看了他会儿,眼中无奈,觉得明云见这模样分外像京都里的某位慕容姓氏的纨绔。朝中都有人说,慕容宽谁都治不住唯有明云见能克他,可见明云见若是真的纨绔起来,慕容宽比之不及。
正事处理完了之后,明云见才说要去街市上找些好吃的东西带回去给祝照,便把一些零碎琐事都交给了周涟。
工部的人在明云见走后,低声道了句:“没想到王妃一到,文王殿下就无心正事了。”
周涟问他:“治水一事,他办得如何?”
工部众人连连点头道:“所指之处,皆是要点,文王殿下若是早些将心思放在朝中,不会比其他几位亲王差的。”
众人都知晓的,他年轻时便有些锋芒,只是后来苏雨媚嫁给了周涟之后,明云见像是一夜之间拔了身上所有的刺,便成了个闲散王爷了,递到他跟前的权利,他也没碰过。
朝中有人谈过,明天子在位时,诸多王爷都成了亲王,只有他不是亲王,并非是明天子不给,而是他自己不要。
苏雨媚指给周涟后,明云见与明天子曾在乾政厅内有过争吵,也有过不为人知的协议。明云见以不为亲王换取了某些条件,但那日明天子的确勃然大怒,后来的许久,二人都不再见面,明云见甚至都没有早朝。
那些陈年旧事,就是宫里年岁最高的太监,跟在三任皇帝前伺候过的,都不知晓真实情况。
明云见离开州府府衙后便去街市上找了家酒楼,入门要了间雅阁,选了几道菜让人端上来一一尝试,若是碰到好吃的,便另要一份打算带回去给祝照吃。
桌案上的饭菜没摆多久,酒楼的窗户便被人敲响,一声鸽子叫传来,明云见道:“入。”
窗户被人推开,几只鸽子在窗前飞过,随后窜入了两道人影。
明云见选的雅间方位窗户对着巷子,来者身手极好,甚至没有惊动守在明云见门外的几名夜旗军。
他没有抬眸,端着一口小瓷碗,认真品尝桌上饭菜。
两人穿着与夜旗军极为相似,只是青面獠牙的面具挂在脸上突兀得有些可怖。
“事情处理得如何?”明云见问。
其中一人回答:“大理寺少卿严光摔马后便在家中休养,前段时间有清醒迹象,但意外死于家中了。新任兵部侍郎底子并不干净,贤亲王取黑火炸毁万金坊一事他有从中调配,嵘亲王找到些许线索,恐怕这位兵部侍郎也坐不长久。”
“各断一臂。”明云见点了点头,觉得口中虾肉不错,于是特地挑了些放在边上,免得自己忘了哪些好吃,也忘了给祝照带回去。
明云见离京这些日子,关于先前黑火一案与兵部刘侍郎贪污一案绑在了一起,刘侍郎虽已被解决,但黑火来由并不清楚。
嵘亲王抓住这个机会肯定得调查,于是刑部收了刘侍郎贪污案的尾巴,他手里大理寺少卿严光便着手黑火一案。
明云见离京后没多久,黑火库中的看守便跑了一名,带走黑火库中部分黑火,严光知晓后紧忙追出,他的马匹,被下了药。
严光好喝酒,否则也不会与光禄寺少卿翟和那个酒色之人成了朋友。
严光饮酒后,其夫人会在房中燃烧助醒酒的熏香,那熏香与白石草相克,白石草可被马匹食用,平常无甚关系,但若闻到熏香的味道,可致使马匹兴奋。
那白石草,也被用作金石药调配主药草之一,若为人用,可提神助兴,也可致幻致疯,便是用量问题了。
严光的马失控冲入街市,再从马上摔下,调查黑火一案交由他人。嵘亲王调查出马匹失控的缘由,这顶帽子便扣在了私取黑火炸毁万金坊的贤亲王身上。
上一回明云见受其连累,被贤亲王、赞亲王与嵘亲王各暗地调查了一番,这回他远在雁州,便是他们自己狗咬狗了。
严光一死,嵘亲王不会善罢甘休。
一人接着道:“今早京都‘雀首’回话,城外三十里碧水湖旁两次爆炸,有黑火痕迹,原黑火看守也被捉回,正在受训审问。”
严光死了,大理寺卿又是太傅弟子,不会站在两位亲王任何一方,只会公正处理,越是公正,对明云见便越是有利。
“有无人在查,剩余黑火去处?”明云见问。
“王爷放心,看守嘴严,只会咬死贤亲王,也会‘坦言’剩余黑火都在湖边用尽。”
明云见又挑了几样菜放在一旁的碗中,突然吃到一口过咸的,于是皱眉端起茶水漱口。
“这两日盯着周涟,本王都将他引到了嵘亲王的私兵山前了,他的举动,将会坐实本王猜测。”明云见单手轻轻地敲着桌面,眉头紧皱。
离京前,小皇帝提过景州附近似有嵘亲王的私兵,实则的确是有,明云见早就知晓,甚至在嵘亲王建造的铁铺之中新增了两个,借嵘亲王掩人耳目。
小皇帝想压制嵘亲王日益壮大的野心,必会剿灭他的私兵。
明云见本不打算这么快行动的,但祝照送来的信中写到那日严光马匹受惊冲进人群时,周涟也在,他便想了个方法一石二鸟。
他知景州附近有周涟可调动的兵,故而先以自己在景州铁铺中打造出来的破铜烂铁赠给了山中盗匪,命夜旗军怂恿其趁水患难民多,好壮大盗匪群,于是一些老幼妇孺的难民皆成了山中盗匪。
再将周涟调出京都,京都城内贤亲王与嵘亲王之争,便无人旁观,也会愈演愈烈。
而这些难民手中兵器指向城中铁铺,又从铁铺兵器的去向指出景州山上嵘亲王的私兵。
周涟若是投靠了嵘亲王,山上的私兵他不会动,或者说……动得不多。
若周涟是在替另一个人办事,嵘亲王的私兵他必不会留,而能使动周涟之人,便是朝中另一股隐藏的势力。
明云见早有怀疑,谁会怂恿小皇帝将祝照召回京都,嫁入文王府,好以当年之事逼他出手。
牵扯当年之事中的,在世的无非就是他与嵘亲王,既非嵘亲王引回祝照,便是当年之事有第三人知情,且比他藏得更深。
一桌饭菜尝完,屋内传话二人已经离开,明云见朝外吩咐小松按照自己挑出的几样菜重新叫了一份带回。
回驿馆的路上,明云见靠坐在马车内,颇为疲惫地揉着眉尾,计划如期而至,却并未让他松一口气。
马车内的饭菜香淡淡飘出,明云见看着那红漆梅花纹的食盒,心头忽而一紧,酸涩得叫人喘不过气。
他做了一件违背本心之事,便是为了这些权利背后之利,与那些将祝照拉回局中、企图利用她成事的人……成了一样的人。
明云见说过会保护祝照,他会极力做到的,在迫不得已的利用之后,他也会极力补偿。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上一章都喊甜的读者们……对不起!!!
但请相信我,这是个甜文,真的是……甜文呐!!!
第47章 爬山
景州山间嵘亲王的私兵在出了难民盗匪困住明云见等人一事后, 便收到了京中叫他们撤出景州的命令。
景州比不上雁州富庶, 山川多,道路不通, 算得上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雁州临近江边,还有江河两岸可以发展, 相比之下, 景州就留了两座古有诗歌颂之的名山, 其余的一文不值。
被派到这地方的官员大多都等同于被朝廷遗弃了, 办事效率低,周涟与景州州府讨论正事时, 对方好似认真记下,回头便请周涟去酒楼用餐,还叫了两个美人作陪。
周涟为此大发雷霆, 怒斥景州州府里的众人, 于是不得不派出自己从京都带来的将士们沿山调查,反而给了景州山间嵘亲王的私兵些许撤退时间。
相比之下, 明云见倒是两手一甩不管事,在京都里做人还算讲究,远离京都就是个十足的闲人, 在祝照休息两日过了舟车劳顿的疲惫后,他带人去爬山玩儿了。
景州内两座名山, 一为万佛岭,二为千顶峰。
其实两座名山连在一起,站在万佛岭上能瞧见千顶峰, 但因为万佛岭与千顶峰都有各自信徒与香火,所以两山之间并无往来。
大周信奉佛法,并未大力推崇道教,千顶峰的清云观尤其有名,可算是大周疆土内道观排名中的数一数二了。
饶是如此,清云观在山间的派头,也没有一个离了景州便无人知晓的万佛岭大。
明云见说要带着祝照去玩儿,祝照还以为他会带自己去万佛岭,毕竟再有两日就是除夕,上山拜佛求来年运势的人也有许多。
博城中好些妇人都挎着香火篮子与瓜果,诚心拜山去。
结果明云见拉着她坐上马车,出了博城之后反而与众人走了相反的方向。
祝照趴在窗户边,望着好些与他们背道而驰的信佛众人,手里还拿着一块咬了口没吃完的酸梅糕。
酸梅糕是桃芝出去买回来的,算得上是博城内少有好吃的糕点了,也是京都吃不到的味道。
收回视线,祝照眼眸还是弯的,她难得有机会出去玩儿,尤其兴奋,行为规规矩矩,却难以压抑暴露内心的小动作。
祝照吃个糕点朝外看了好几次,问明云见:“王爷不是去万佛岭,是打算去千顶峰吗?”
明云见问她:“本王不去万佛岭,你怎知就一定会去千顶峰?”
“景州内能入得了王爷眼的,除了万佛岭就是千顶峰了。”祝照将酸梅糕吞下后拍了拍手上的屑子:“我在姨娘家时,见过许多人家府里都有佛像,观音像,文王府中没有,王爷应当不是佛祖信徒。”
明云见的确不信奉佛法,一味仁慈不能成事,有时手段才可获得成功。
“那你信佛吗?”明云见问。
祝照摇头,她没有任何信奉。
“祝家出事后,也未见佛道给予任何仁慈与救赎,救我的是王爷,我信王爷。”祝照说着,又觉得不对,颇为为难地皱着眉道:“这么说,好像王爷不在人世……”
话未说完,明云见便用一块酸梅糕塞到了她的嘴边,无奈道:“吃吧。”
明云见的确是要带她去千顶峰,不是因为他不信佛信道,而是因为千顶峰这个时候有漫山遍野的梅花。
佛看菩提,树修平整,一片绿意好似生机盎然,但万佛岭上满是白雪未融,遮蔽了颜色,倒是道家随意,从不修剪门前树木,任其山林野蛮生长,倒是自成一派梅花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