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照撇嘴:“外头不安全。”
“怕本王再出事?”明云见问她。
祝照点了点头,小声道:“我来景州的途中,一直在想盗匪拦路一事,到了景州驿馆也听到了一些王爷被困山中的话。难民得兵器围山成了盗匪不像巧合,这些难民都是雁州来的,对景州山间并不熟悉,就算是逃难至此为谋生路沦为盗匪,也不能做到短时间内利用山势以滚石封路。”
明云见轻轻眨了下眼,朝祝照看去。
祝照未觉,继续道:“以往难民为求活路,便是抢也不敢抢马队,尤其王爷与几位大人出行人数几乎上百,无组织的不敢冒险。我怕是有人刻意耸动难民,造成盗匪假象,其实是为了借刀杀人。”
“你觉得……是有人要杀本王?”明云见问。
祝照点头,明云见又问:“为何?”
“听闻王爷此番治水有功,你在京都不闻不问十余载,首次立功必受朝中人觊觎,我不知是谁想要杀你,但是我担心……还是尽早回京都的好。”祝照双眸明朗,看向明云见时未有分毫掩藏:“王爷回京后,还得多加注意才可。”
祝照如此坦然,反而叫明云见有些退缩了。
他没能与祝照对视,挪开目光后轻轻嗯了声,分明得人关心在意是件好事,可他一点儿也不开心。
“你回京之后与人相处,不要太露锋芒,显得笨拙些才好。”马车将入博城,明云见突然这般说。
祝照的双手在他的袖子里捂得很暖,听见这话,讷讷抬头,啊了一声反应过来。
过分聪明,未必是一件好事。
能在京都与祝照碰上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人物没有占得明云见这身份地位的先天优势,爬到这个位置,还保住这个位置,甚至还能更上一层的人,心思都深沉难猜。
祝照聪明,却不够机灵,她若信了一个人,便毫无防备,过于单纯了。
明云见回想又觉得,一个十六岁的姑娘,便当是单纯无害的。明子秋也单纯,明云见乐见她如此,公主身份足以让她一生无忧,没有头脑,能省去太多烦恼了。
相比之下,祝照少了明子秋太多快乐,分明是同龄人,一个无畏无知,一个敬终慎始。
明云见说次日要离开博城,果然晚间回到驿馆时便将博城的烂摊子交给周涟了。
周涟与明云见在驿馆后院旁一棵半枯的桂花树下说了几句,周涟无奈,分明明云见才是涉事其中的受害者,他却要撒手不管了。
“本王此番离京治水,治水事了,工部与户部的人都随苏大人提上行程了,本王奉旨解决了雁州水患,总得回去给陛下一个交代吧。”明云见道:“郡王有头脑,手下还有可调遣的兵,调查一个小小盗匪窝不是难事。”
“文王殿下被困山中,是如今留在景州唯一在场的人了,您若离开,这案子还怎么破?”周涟叹了口气道:“景州山川里并不只有匪徒,我派下去的探子在山间找到了排房,极似军营列兵睡的通铺,或许是私兵营,景州内的事不可小觑,文王……”
周涟的声音一瞬止住,目光落在了明云见的身后。
明云见转身看去,正瞧祝照抿着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似乎有话要说。
“瞧吧,王妃找来,本王不与你多言了。”明云见转身要走。
周涟眉心紧皱,叹了口气,双眼看向祝照的方向,这一眼落得很长。
明云见转身朝房间走去,祝照对周涟微微颔首,犹豫了会儿,才道:“郡王勉之。”
“他行的!”明云见突然开口,祝照才转身小跑跟上了对方,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关上房门。
入了房间,明云见才问祝照:“你为他鼓气作甚?”
“方才周郡王说在山间似乎找到了私兵营,可见景州山间不止盗匪,此事不小,若是办下来必定得罪朝中权贵。周郡王是个耿直的性子,硬着头皮也会办下,王爷此番离开匆匆回京,想必也是有此猜测,为了躲难。”
祝照道:“我出门无事找你,只是你们说话声大,我听见了,大约猜到景州盗匪一案不简单,王爷若揽下来,比得了治水之功还要麻烦,所以才想拉你回来的。”
明云见定定地看着她,祝照又说:“周郡王不怕得罪人,既是个大麻烦交给了他,叫他勉之也无可厚非吧。”
“他周涟不怕得罪人,本王就怕?”明云见听她这话,心里泛起酸来了。
祝照双眸瞧他,笑着摇了摇头道:“王爷比周涟聪明,王爷不是怕,而是凡事谨慎,知徐徐图之。”
作者有话要说: 到年关了,更新变得困难了起来……
第49章 除夕
明云见没有点破祝照的‘徐徐图之’, 二人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加深讨。
明云见看上去不争不抢, 与所有人都一派和气,看得顺眼的便多说话, 看不顺眼的就不理会。祝照以为,他虽没有实质权利, 也不曾为自己博取过什么, 但不代表他的心里没有一杆秤, 秤上放着的未必尽是权利, 但威名一定占一份。
同是先帝弟兄,当今圣上有四位皇叔, 嵘亲王甚至可以称之为摄政王,手上掌管着半壁江山,除了赞亲王与贤亲王的身份能与他并肩之外, 无人能及他分毫。
明云见是这四位兄弟中地位最低, 权利最小,也最无存在感。
有时隐没不是缺点, 而是动荡朝局中的一个优点,因为不起眼,所以许多行动都不被看见。
祝照起初也觉得明云见在京都求的是安逸, 但他有真才实干的本领,不会一直默默无闻, 祝照心里想,明云见不是求安逸,大约是求安稳。
安逸与安稳不同。
次日一早, 明云见便带着祝照一行人离开了博城,他离开博城时周涟为了景州山上出现私兵营一事忙得一夜未眠,双方在驿馆门前碰面,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
年间休沐,皇帝不早朝,明云见就算在几日内赶回去也没什么用,干脆一路上慢慢走着。
半途未到,便是除夕了。
长宣城位处于江南附近,有水乡之最的称呼,长宣城的园林景致尤为精彩,据说文王府兰景阁里的兰花,大半都出自于长宣城。
长宣城靠着山水养,这里风土人情皆与大周其余地界不同,不论男女都是文质彬彬,说话温声细语,再急性子的人到了这儿也得没脾气。
当官的不喜这处,因为长宣城算不上多富饶,这处的商人也与别处不同,价格不虚,都是实惠玩意儿。江湖人尤喜欢这处,一来风景优美,二来此处是真正的安逸之都,所有人行事都不疾不徐,重在享受。
还有一点,长宣城的青楼几乎占了一半,静谧优雅的有,热闹喧哗的也有,就看各位喜欢哪种。
长宣城的十景中,青楼就占了三个。
存在百年之久的青楼,与水上起舞的湖心亭,还有十人一排琵琶轻语,咿呀弹唱的万种风情,皆堪称长宣城内一绝。
明云见选在长宣城落脚,据说是他的一位江湖友人除夕期间会来长宣城,明云见要与友人会面。
除夕前一日,文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了长宣城的白鹤客栈前。这白鹤客栈不是徒有虚名,客栈尤其大,占了一整个大庭院,像是一个水乡世家的住宅。
这处房屋与京都不同,建造得不高,院内房屋至多就两层,但层层都精致,富贵人家入住客栈单独一人一间,还占了个小四方院。
白鹤客栈的院子内养了六、七只白鹤,平日里闲着没事儿就会飞入客人院旁墙头上去吃树枝上的果子。
祝照所住的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这个时节早就没有新鲜柿子了,柿子一部分成熟的被人摘了去,一部分落在地面化成了泥。这棵还有二三十颗挂在了树梢上,表皮已经腐烂,内里还是香甜软糯的,瘪下去的柿袋中,还有甜蜜的汁水。
明云见与祝照住进来时,在此处定了三日,这三日也算是给随行的夜旗军和桃芝休个假,当是在外过年的补偿,三日后再提上行程回京。
小松入了院子,首先盯上了柿子树,摘了一颗柿子下来,那柿子还没吃进嘴里,就在手上被捏烂了大半。
明云见道:“凛冬鸟无食,果树留几枝,这柿子是留给鸟儿吃的,不许再摘了。”
小松舔了舔手上的柿水,点头老实应下。
才说完小松,明云见就看见祝照抬头望着树上柿子,祝照察觉明云见的视线,也听见了他方才说的话,于是挪着小步从柿子树旁走回来。跟着她的桃芝放下裙摆,显然方才差点儿爬上树去摘了。
桃芝道:“明儿个除夕,往年都是王爷亲手写一副对联的,白鹤客栈的小院瞧着不错,王爷是否要贴一副在门前?”
祝照闻言,有些期待。
往年在琅西门前贴着的字都是朝镇里的教书先生请来的,虽说徐环莹的字不错,但她觉得自己的字贴在门上太跌份,也从不显摆。
明云见瞧出了祝照眼神,笑道:“红纸买回来,布上笔墨,今年的对联叫王妃写。”
祝照顿时惊愣,有些羞怯道:“我的字不好看……”
“还不错。”明云见说罢,祝照双眸一亮,抬着下巴怔怔地望着他。
明云见说过,待到她什么时候把字写好了,便算是长大了。
二人走近房间,一个小院两间住所,一大一小,知是富贵人家住的出门都带下人。
桃芝随行伺候着,故而与明云见和祝照一个院子,小松与夜旗军几人在另一个院子里住下。
祝照回到房内,一直低着头,心下砰砰直跳,期间抬眸看了明云见好几次。欲言又止后,她终于鼓起勇气道:“王爷之前说,我的字何时写好了,何时便算是长大了,那我现在……长大了吗?”
明云见端坐在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茶杯端到嘴旁没喝,眼眸因为祝照这话抬起看向她,二人对视了片刻后,明云见缓缓一笑,笑容意味不明,眼中却多了丝柔和之意。
他问:“小长宁想长大吗?”
祝照点头:“我十六,过年十七,已是长大了。”
明云见笑容更深,双眸倒映着屋内的烛火与祝照站定在一旁的身影,烛火摇曳,于其眼中跳跃燃烧,而祝照的目光小心翼翼,就连呼吸都停了。
他看着祝照的眉目,又将视线落在她的唇上。
千顶峰凉亭内的一瞥似乎又跃上眼前,祝照几丝被风吹乱的发,挂到耳边的金步摇,轻轻颤动的羽睫下,一双深邃漆黑的眼,那双眼,与眼前的眼重叠在一起。
她是吸引人的。
明云见早不能将其当做孩子去对待了。
当初把祝照娶回王府,他是不能抗旨不婚,加上当年祝家之事也的确是因为他才会走到那一步,祝晓曾主动找过明云见,一言不发,却尽在不言中。
明云见想着,叫祝照老老实实呆在文王府,护住她的安全,也算是替祝家照顾遗孤了。
可他曾经当做孩子的少女,仿若一夜开遍的花枝,顷刻间展露了自己诱人之处,急于长大。
有过好些次,他看着祝照都失了神,也有过好些次,他有起过一些不太君子的想法。
这是文王妃,是他明媒正娶、皇帝钦赐的妻子,触碰她,拥抱她,且拥有她实属正常不过。
但明云见知晓克制,也知道……正因为他有些动心动念了,才更加不能越过雷池半步。
未达真心的掠夺,不是爱意,是伤害。
明子秋说过,明云见是个温柔的人。
他是一个温柔的人,但也是个温柔且理智的人。
欲念于眼中褪下,就像迅速坠山的落日,红霞转瞬即逝。
“是啊,你长大了。”明云见点头,喝了口茶,视线却不在祝照身上徘徊,反而开口:“所以明天你带着桃芝与小松写门联,若遇见喜欢的就自行采买。”
祝照眼中的希翼一瞬收敛,她半垂着眼眸,难掩失望。
她不懂,互明心意的人,又是夫妻,应当比她与明云见现下相处要更亲密才是。
桃芝端了热水入屋,将两人之间的气氛打破,浴桶内的水装满了之后,祝照才走到屏风后褪去衣衫。
身上还留了件肚兜时,房屋里的烛火跳了两次,祝照小心地侧过脸,探出屏风边上看去,瞧见的是明云见背对着自己,单手撑着额头正在翻书的身影。
祝照心下噗通跳了一瞬,有些恍然,却又不太确定。
她入了浴桶,热水泡遍全身,祝照的双手抠着指甲,仿若发呆,却想了很多。
明云见说喜欢她,但未碰过她,倒不是她急欲行夫妻之事,而是若是互相喜欢的人,怎会不起旖旎心思?
她没特别喜欢过什么人,唯一特别喜欢的便是明云见了,便是她不确定这是否是男女之情,也喜欢与明云见亲近。
他牵她的手,她心中欢喜,若能依靠在他的怀中,祝照更是高兴。
她有好奇之心,有时想去试探亲密,但方才明云见未朝屏风这边看来,可见他对她……还是没那些兴趣。
他……喜欢她吗?
沐浴之后,祝照披着厚衣裳出了屏风,明云见看书入神,并未抬头。
待到祝照躺在床上,几乎入梦了,她才听到了些动静,明云见离开房间了。
次日除夕,早间天蒙蒙亮,长宣城中的第一道鞭炮声就响起来了,紧接着啪嗒啪嗒,白鹤客栈门前一条街的路上都有人放鞭炮,家家门前挂着红灯笼,迎接新的一年。
祝照起床时,自己住的小院里已经热闹起来了。
桃芝早间出门买了红纸与笔墨回来,带着几名夜旗军将长桌摆在了院子里,小丫鬟声音尖细,扬声说话时就连威武的夜旗军都必须得听话。
祝照推开门朝外看去,正好见到桃芝与小松各拿了一根笔在那儿比谁写的字好看,三名夜旗军两名也拿剑在地上笔画,瞧谁认识的字多。
另一名抱着长剑站立,下巴上蓄了胡子,瞧着比这些人年纪都大些,沉稳着仿佛在看一群傻子。
祝照朝他们走近,站定在桃芝与小松身后,瞧着才发现,小松认真写的字居然比她写的还要好些,有些临摹明云见的书法风格,规矩有力,堂堂正正。
“王妃。”两名夜旗军瞧见祝照过来,连忙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