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我朝中无人探听消息?”贤亲王皱眉,他瞥向明云见:“以前父皇总说你是我们兄弟几个之中最有头脑的,但我却在你身上瞧不出半分野心来,明云见,你到底有何意图?”
“我的意图众所周知。”明云见放下端着一口没喝的酒道:“我只想要好好地活着。”
贤亲王听他这般说,顿时泄了气,他还以为难得有人入他王府,是为了帮他一同对抗嵘亲王的,只是没想到招来了明云见这个窝囊废,但有好过无。
一番话后,明云见便离开了贤亲王府。
那夜明云见入过贤亲王府之事,贤亲王妃回娘家时与家里人说过了,贤亲王妃娘家那边与工部亲厚,故而工部才会拥护贤亲王,成为其势力之一。
工部问话贤亲王妃可知明云见与贤亲王说过什么,贤亲王妃只道不知,随后工部与光禄寺都有人朝贤亲王府去过一趟,但未来得及进门,此事就被小皇帝知晓了。
小皇帝为此勃然大怒,加上嵘亲王本就欲见贤亲王倒台,故意添油加醋,说是贤亲王怕是当真涉事黑火失窃案,否则不会在禁闭期间联系朝中部分官员为其走动上下。
三月中旬,贤亲王府前多了一排金门军,此事也成了贤亲王府有史以来最大的耻辱。
贤亲王彻底被关在家中后,明云见才能安心与工部的人走动。
工部尚书与贤亲王妃家中关系密切交好,现下贤亲王尚未真正遇险,故而工部这一角明云见是撬不动的,只能凭己之力封锁贤亲王府对外的消息,再好借着贤亲王之名行事。
明云见来见工部尚书,特地选了以往贤亲王叫来作陪擅弹琵琶的女子来抚琴,那女子见过明云见一回,且知晓明云见与贤亲王不止一次在青楼会面,自然将贤亲王与明云见视为一派。
反而因为这名女子,叫工部尚书对明云见稍稍放松了警惕。
金门军看住贤亲王府,另贤亲王如今的局势变得尤为被动,哪怕黑火失窃一案查不出与贤亲王有关,嵘亲王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贤亲王。
工部先前与明云见一同治水,知晓明云见是个有为之人,不过与明云见一同去雁州的是工部侍郎,并非工部尚书。
明云见与工部几人警告,说嵘亲王既然失了兵部,又困住了贤亲王,下一步必然会将手伸到工部来。
实则这话就算明云见不说,工部众人也都知晓,故而为此,明云见多次约见工部尚书,想要借由这个理由,了解贤亲王在工部的关系网,也想探出贤亲王于工部究竟有多少人。
只是工部侍郎为人倒算老实本分,工部尚书却是个滑头,明云见在第五次与工部尚书于青楼会面之后,终于失了耐心。
从青楼出来,明云见一路步行回了王府,眉心总是皱着,叫跟在他身后的夜旗军都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随明云见许多年,知晓明云见是个不怎生气的人,但这回,他是当真生气了。
在青楼外藏于人群中的夜旗军莫名得了明云见一瞪,吓得后退许多步,又悄悄地问了随着明云见一同入青楼内的夜旗军他生气的缘由。
夜旗军低声回道:“工部尚书未将贤亲王在工部埋下的人员说出,骗了王爷五次花酒钱,王爷怎能不气。”
“这工部尚书究竟是何用意?”
“他想死。”一直沉默了明云见突然开口,这三个字顿时叫几名夜旗军纷纷噤声,甚至有些不敢朝他看去了。
工部尚书当然不想死,无非是这五次花酒喝下来,明云见心中不痛快,想着干脆让他死了算了。
有些人用些伎俩能策反,有些人虽木讷但有也可利用,如工部尚书这种油米不进还滑头的人,一刀杀了反而省事。
回到文王府后,明云见便倍感疲惫,去了趟兰景阁照看兰花,待出来时天已经暗了,明云见回到书房了才看见书房桌案上放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棕色的木制糕点盒子,上头还有茶楼名称与标记,不是个多贵重的东西,做工也挺粗糙的。
明云见走过去看了一眼,食盒下头压着一张纸,字迹有些他早年时写字的模样,应当是祝照近来拿他早时候抄写的诗集临摹练字养成的习惯了。
纸上就三个字——好吃的。
明云见打开食盒看了一眼,里头放着的是几样精致的糕点。他听府里人说过,今日祝照与慕容宽约好了出门会面的,只是明云见满心都是工部尚书之事,并未注意慕容宽与祝照会面之前正从青楼出来,又恰巧看见了他入了另一家青楼。
明云见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口,入口是淡淡地茶香,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味道,就连糖也没放多少,甚合他的喜好。
便是这一口糕点,将明云见一整日郁燥的心情给抚平了。
这糕点不是祝照喜欢吃的口味,祝照爱吃的玉子糕与绿豆糕,都是极甜的一类,就连冰糖葫芦里的山楂过酸,她也就舔干净糖衣将山楂吐掉。
按照祝照的口味来说,放在食盒里的这三样糕点必是吃过一口就不再喜欢了,却分外贴合明云见吃东西的口味。
明云见轻轻笑着,眼下柔了几分,跨步离开书房,直朝月棠院走去。
月棠院外有一棵桐树花,三月底的日子里开了一半,树上绿叶也没有几片,倒是大串的花朵挂了满枝,小松正站在桐树花下发呆,死死地盯着那株树不动。
明云见走过去了,小松才察觉到他,于是站到一旁微微行礼,瞧着明云见走近月棠院了,这才跟了过去。
月棠院里的海棠花的叶子也长得繁茂,一片春意盎然,恐怕要不了多少天海棠花也要开了,届时带祝照上阁楼上作画必很惬意。
祝照刚吃了晚饭,檀芯将饭菜撤下去,桃芝才刚从月棠院的外面进来,远远就看见明云见朝这边走,于是连忙跑去给祝照打招呼。
月棠院内外就只有桐树花开了,故而桃芝折了两枝下来,抓在手上入了用饭的小厅。祝照用完饭将桌面撤干净,正准备叫人备上文房四宝练字,一抬头瞧见桃芝莽撞地冲了进来,她手里的花儿味道淡淡飘来。
祝照闻到这花的味道,顿时打了个喷嚏。
桃芝道:“娘娘,王爷回来了,正朝这边走呢!”
祝照正在铺纸的手微微一顿,轻声说了句:“我不想见,你找个理由将他打发走吧。”
桃芝闻言,顿时惊了:“娘娘……这可是王爷啊,奴婢、奴婢能找什么理由让王爷别来月棠院?”
整个儿文王府都是明云见的,谁能在王府内左右他?
祝照自然知晓让桃芝去阻拦明云见过来是为难对方了,故而眼眸一直垂着默默不语。
小厅外屋檐下挂着的一盏灯笼正照着一个人影,明云见才刚到,便听见祝照的那句‘我不想见’。
方才吃了糕点稍稍转好的心情,这回又黯然意乱闷得难受了。
灯下人僵直着背影,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明云见没再朝前一步,就立身于透过微光的窗户旁,显得几分孤单落寞。
桃芝道:“娘娘,您是不是因为今儿个慕容公子与您说王爷去了青楼,在与王爷置气呢?”
祝照自顾自地铺下了纸张,磨墨道:“他是大人,无需小孩儿管着。”
桃芝只觉得这话别扭的紧,于是将手中的花放在桌面上,祝照瞥了那花儿一眼,又打了个喷嚏。
“娘娘必然不是真心与王爷怄气的,否则就不会给王爷特地带糕点回来吃了。”桃芝走到祝照身边,伸手拉着她的袖子道:“娘娘度量大,这得罪王爷的事儿,莫让奴婢去做吧。”
桃芝也是真怕了自己等会儿编不出理由,惹得明云见生气了。虽说平日里明云见对待下人也很温和,可今日王府里的人都说,文王是生着气回来的,必然不好惹。
祝照嘀咕了句:“那糕点难吃得很!”
门外灯笼下,将人影照成了两双,明云见能从窗户缝隙里瞧见祝照背对着他的方向,正准备练字的背影,她依旧是小小一只,不过已有自己的脾气与主见了。
只是那份糕点,让明云见有些意外。
原来不是她觉得他喜欢吃才带回来的,而是她觉得难吃,想要骗他吃下,才写了‘好吃的’这三个字。
有些失落。
明云见不禁苦笑,回想起过去,祝照虽未言明过,但她的心里的确时时有他,能于暴雨中抱起数十盆兰花,只因他喜欢兰花的人,如今却为了避开他,怂恿丫鬟编造理由拒人了。
第三声喷嚏响起,明云见轻皱眉头,正巧檀芯归来,见明云见站在门外,惊愣行礼:“王爷。”
祝照听见,回头朝窗户缝隙看去,正瞧见明云见的一抹衣摆于窗户前扫过,白色的袖子如一缕烟消失。
祝照眨了眨眼,心里有些慌,明云见何时到的她都不知,不过从她与桃芝谈话时间来看,对方怕是听见了自己方才说的话了。
檀芯见明云见站在小厅门外没出声本就惊讶了,她才叫了一声对方掉头就走更为惊讶,但最令檀芯想不到的却是……明云见没走远。
桃芝见檀芯端茶进来,连忙探头朝外看,二人表情如出一辙的古怪,祝照握着笔,练字的心都没了,她问了句:“王爷走了?”
桃芝与檀芯回头给了祝照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二人几乎同时道:“王爷……没走。”
祝照抬眉,桃芝又说:“王爷找了个垫子坐在台阶上了。”
檀芯抿嘴:“正……正吩咐下人砍树。”
“他为何要砍我月棠院的树?!”祝照放下笔就要朝外走,还没走到门前脚下一顿,回想起自己方才才说不想见对方的话,心想这莫非是明云见的另类手段,便要她主动去找?
这么一想,祝照心中又有些气闷,她转身回到桌案旁,拿起笔在纸上草草写了几个字,桃芝探头瞥了一眼,那纸上写着:明云见是大坏蛋。
这字练得不好,桃芝看着怕得腿抖,等祝照写满一张‘明云见是大坏蛋’后,她才连忙撤下这张纸,折叠整齐放入怀中。这时若有人非要她交出纸来,桃芝为了保命,估摸自己都能将纸塞进嘴里嚼碎了吞下。
檀芯没进小厅,她就站在小厅外靠着走廊上的柱子,睁大了眼看门外几人在砍树。
砍树便砍树,这种事明云见吩咐一声就可了,可他一直都坐在走廊前方的路口台阶上,小松蹲在一旁啃苹果陪他,也不知这主仆二人什么打算。
祝照耳边尚且能听见府中下人们砍树的声音,斧头入了木柱上笃笃直响,她眉心微皱,尽量让自己保持心情平和,没忍住又打了两个喷嚏。
两张纸的字练完了,檀芯还站在门外看着。
祝照问:“你看人砍树作甚?”
檀芯双肩一僵,小跑到小厅内,告诉祝照:“王爷还没走。”
祝照愣了:“他还坐在台阶上看人砍树?”
檀芯点头。
桃芝闻言,放下手中墨块朝外跑了去,果然瞧见明云见还坐在台阶上,不过不巧,她正好与明云见对上视线,连忙行礼,却见明云见朝她勾了勾手指。
祝照心里觉得古怪,不明白明云见若是砍树逼她去见,为月棠院里的草木求情,又何必坐在月棠院的台阶上等着?不觉得太跌份了吗?
桃芝才出去没一会儿就进来了,一脸耐人寻味的表情,隐隐还有未褪去的惊讶。
她走到祝照跟前,看着祝照好一会儿,双手扭在一起,别别扭扭地问了句:“娘娘,王爷让奴婢问您……您现在想见他吗?”
祝照皱眉歪头,满是不解,顺口回了句:“不见。”
桃芝哦了声,老实拿起墨块研磨,大约一刻钟口,桃芝又开口:“娘娘,王爷让奴婢问您,您现在想见他吗?”
祝照正在练字,才将心中烦闷赶走,一直没离开她身边的桃芝突然说这样一句,祝照顿时侧头朝她看去。
桃芝满脸为难,抿了抿嘴,道:“娘娘给个话儿吧。”
祝照说:“不见。”
桃芝低头,陪着祝照继续练字。
结果一刻钟后,同样的对话再度响起。
祝照觉得可笑,她起身双手叉腰,字是彻底练不下去了。
“是不是我说不见,你再过一刻钟还得问一遍?”祝照问桃芝。
桃芝点头,道:“王爷与奴婢说,娘娘不想见他,可他有话与娘娘说,故而让奴婢过来隔一刻钟问娘娘一句,王爷说……娘娘或许过一会儿就想见他了,让奴婢记得提醒。”
祝照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她推开桃芝走到了小厅的窗户旁,推开窗户朝外看了一眼,果然,走廊那头不算太远的台阶上,明云见一身白衣坐在那处,小松吃剩下的苹果核都泛黄了。
院外一棵十几年的桐树花开得正盛,是月棠院现下唯一风景,祝照眼看着府里下人高喊一身让开,那树于院墙外摇摇晃晃,最终倒下,发出了巨响。
祝照的心跟着那棵树的倒下一颤,她咬着下唇,砰地一声关上了窗,转身道:“我要回去睡了,他想等着,就让他等着吧。”
明云见听见了关窗的声音,回头那瞬已看不见祝照的身影,他望着小厅窗户上的窗花,没一会儿小厅内的灯光便暗下。
小松噘嘴,伸手扯了扯明云见的袖子,明云见道:“无妨,对旁人本王都有足够的耐心,对她怎能少。”
监督砍树的古谦跑了过来,见明云见还坐着,顿觉不自在。
古谦问:“王爷,树砍了之后,根可要挖去?”
“你明日去市集寻棵刺槐,再将桐树花的根挖去,以刺槐填上。”明云见道:“刺槐味香甜,她闻了不会打喷嚏。”
话音才落,檐上突然传来啪嗒一声,古谦抬头望着黑洞洞的天,几滴雨水落下,清明时节,又到雨季了。
祝照回屋休息,桃芝打水不得不从明云见这处走过,她尽量低头,见了明云见便打招呼,才行礼后,听见明云见吩咐:“让厨房送碗三花茶过去给王妃喝。”
“是。”桃芝应声,站了会儿,没等来明云见另外吩咐,松了口气同时,又瞧见檐外滴答滴答的小雨,劝说明云见回去的话到了嘴边,终是没有勇气说出。
只是三花茶泡好时,天上小雨转了势,顺着青瓦屋檐滴成了水线,廊外海棠花的叶子洗成碧玉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等于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