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的四位皇叔,三位出事,还有一位好端端的,甚至养起了私兵,此事非同小可,赞亲王细细想来,只觉得心中震荡。送走了明云见后,他站在府门前吹了许久的风,直到赞亲王妃过来拉他,他才回过神,口中喃喃一句:“这老二,该不会是要反吧……”
赞亲王妃听得不清晰,轻声问了句:“王爷说什么?”
赞亲王连忙摆手,不愿与她说,便大步回到了王府内,只是一路心神不安。
赞亲王与明云见谈话没多久,便让府里的亲信去了一趟免州,想要调查免州山上私兵营的事儿,快马加鞭十日一个来回,赞亲王府的人终于归来,并未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他的确在免州的一座城里瞧见了周涟手下的兵。
免州并非周涟兵队驻扎之处,如若真的出现在那儿,恐怕明云见所言非虚。
朝中三省六部九寺,之下还有五监,其中尚书省、刑部、吏部、礼部都是嵘亲王的,去年因为黑火一案,兵部被贤亲王夺了个位置,但后来贤亲王与嵘亲王较劲败下阵来,兵部虽彻底换血,只留了个田伟,但恐怕还是被嵘亲王收入。
如今工部尚书已死,户部尚书降职,两部无首,嵘亲王想要渗透进去尤为容易,只需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六部皆成他的手足。
再加上免州的私兵,恐怕整个儿大周山川之中,藏的远不止这一两万,届时嵘亲王,可谓是真的只手遮天了!
京中金门军、赤门军、蓝门军、青门军、紫门军和夜旗军,金门军的统领为古樊,与夏太傅关系较好,故而夏太傅一介文人,才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赤门军与紫门军,都是赞亲王的人,紫门军人多但无实干,赤门军相较起来尚可,可内里安插了太多高门子弟,皆是花拳绣腿,不过是赞亲王用来卖空缺,用作他人跳板的摆设。
蓝门军与青门军都是左右逢源之辈,并未真正有上头人撑腰,故而才落得人数最少,作用最小的地步,即便如此,也有个响亮的名头。
如今夜旗军已经被青门军暂管,嵘亲王若再收拢金门军,拿下夏太傅,倾覆朝堂,一如翻手般轻而易举。
如此猜忌,足以叫人胆战心惊。
自夜旗军从文王府撤出之后,祝照连小松都再也没见过了,一个月过去,她心中仍旧为此忐忑,眼看明云见多日为了盗窃太后寿礼之事奔波,祝照也心疼。
祝照还特地派了府里人去将作监找孙大人,只是孙大人拒不见客,一听是文王府来的,更是不许人进将作监。
祝照有一次出门,特地走到将作监前等了一个时辰,见到了孙大人的轿子,上前拦下。孙大人对她恭敬,嘴上却说:“下官只是将实情报上,此事已经交由大理寺查办,下官什么也不知,什么也帮不了王妃。”
祝照听了这话心中气急,桃芝生怕她气狠了在这大热天里晕过去,连忙用纸扇为她扇风,扶着祝照道:“娘娘消气,莫要动怒。”
孙大人低着头躲避她朝将作监里走,祝照就站在将作监门前,望着孙大人的背影道:“孙大人,谎言终会被拆穿,恶行也会有报应,文王府从未害过将作监,将作监却如此对待文王府,且等他日吧。”
此话,却叫孙大人背上一寒,抖了抖,再转身小心看去时,祝照已经上了文王府的马车离开了。
孙大人也奇,这般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说气话来还颇有气势呢,他不禁回想了去年周大夫寿辰宴上,祝照对的行酒令。
金凤敛羽为逍遥,轻上梧桐无人晓?
摇首挥去。
七月初,未到小暑,因为静太后的寿辰,京中热闹了三日。
祝照本要带给明子秋的礼物,由于文王府出事后,便没敢立刻打扰太后,就放在府内迟迟未给。
如今明云见仍旧每日早朝,除了府上不再有夜旗军,也并未有其他改变,故而静太后寿辰这般重要之事,祝照必须到场。
她一早为太后备好了礼,又将明子秋的那些玩意儿带上,穿戴规矩后,便坐上马车入宫。
祝照心想,大理寺一直抓着将作监上报的话不放,恐怕也是因为太后对此并不知情,也未表态。或许今日趁着太后心里高兴,她与太后提一提,夜旗军的调遣权,还能回到明云见的手上。
机会可能甚小,但她总要试一试。
太后寿辰,礼部、光禄寺为此忙活许久,便是为了要给众人呈现一场载歌载舞的豪华盛宴。
祝照来得不算早,她到之前,还特地去了一趟明子秋那儿,将东西都给了明子秋后,才与明子秋一同到场的。
今日明子秋装扮得格外漂亮,依旧是她自己喜欢的珠光宝气装扮,头上带着的金钗银饰于烈阳下闪着光,当真晃眼。
祝照拉着明子秋的手,听明子秋啰嗦了半日,来前还有些压抑的心,倒是渐渐好转放松了不少。
明子秋道:“听子豫说,皇叔带你去免州,是为了要小世子?”
祝照闻言,耳目皆红,她轻轻拧了一下明子秋的胳膊,左右看了两眼,确定周围官夫人都未朝她看来,于是低声道:“你别胡说。”
“皇婶腹中可有小世子了?”明子秋笑着揉了揉胳膊,其实一点儿也不疼,她就是与祝照玩笑。
祝照道:“没有小世子,倒是有小狮子,你信不信能破开我肚子出来咬你啊?”
“怎说得那么血腥?”明子秋撇嘴,祝照佯装要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来,她道:“你等着,小狮子马上就要出来咬你了。”
明子秋瞪大了眼,朝她手里看去,只见祝照当真掏出了个小狮子,不过是个布偶狮子,虎头虎脑,巴掌大,毛茸茸的挺可爱。
明子秋一见就喜欢,顿时啊呀一声,连忙将那小布偶抱在手里把玩。
祝照道:“好了,我本想自己留着打发无聊的,这回也给你了,你不许乱说话,免得被别人听见了不好。”
“知道知道!”明子秋说完,身后涂楠干咳了一声,她又似想起了什么,笑着道:“还有皇叔那事儿,你放心,子豫与母后最疼我了,我帮你说,无需你来开口。”
祝照本没想让明子秋帮自己开这个口的,却没想到她竟主动提起了。
不过能叫人不喊陛下,一口一个‘子豫’叫着的,也就只有明子秋这个皇帝亲姐才敢这般了吧。
第78章 听见
正是吉时, 百雀殿开始热闹了起来, 祝照与明子秋也断了闲聊,她推着明子秋与几位公主们坐一起去, 自己与诸多官夫人一同望着百雀殿前奏乐的队伍。
静太后斜斜地倚靠在金玉椅子上,因为天气过热, 百雀殿的人也很多, 故而殿内还有两个巨大的冰鉴, 旁边宫女以羽扇扇风, 以免众人流汗,弄花了妆容。
静太后早年也垂帘听政过一段时间, 但在小皇帝慢慢长大之后,她被朝中官员指责过几回,故而从那儿之后静太后就再也不理朝政, 这几年过寿, 都不必前朝官员恭贺送礼。
前朝官员送的礼,家中有正妻的, 由官夫人带来,若是没有的,便要将作监的人一一抬上, 而后念祝寿词,告知是哪位大人送来的。
珍馐上桌没一会儿, 歌舞尽起,寻音司里唱跳俱佳的戏子是静太后与宫中诸多嫔妃都喜欢的,配着几杯美酒, 几口佳肴,还有在旁处绝对吃不到的瓜果,妇人作堆的玩乐,静中取闹。
贤亲王妃也是太后寿辰才从贤亲王府出来的,这两个月她与贤亲王都待在府里,脸色养差了许多,相较于上一回见面,脸已经明显瘦了一圈了。
嵘亲王侧妃与赞亲王妃坐在一起说话,并未理会贤亲王妃,祝照与她搭讪了几句,因为奏乐声盖过,这对话也就不了了之。
祝照觉得没什么,不过贤亲王妃倒是记着祝照的好,自贤亲王府出事之后,朝中便没有几个愿意与他们攀亲的了。
当初贤亲王虽然还被关在府中,可至少工部尚在,如今工部尚书已死,工部大换血,贤亲王的势力也大不如前,就更没有人与她说话,就怕招惹了嵘亲王了。
谁人看不透如今这局势,是向着哪位亲王偏重的。
寿宴结束也已经过了两个时辰,祝照桌上的一杯酒摆着从头至尾就没动过,等众人送的礼都一一给太后过目了之后,太后才说要与她们一同赏御花园中初荷。
六月天便是荷叶碧绿,荷花初放的时候,不似七八月的天,那时满池子里都是荷花,偶尔还能瞧见莲蓬,诸多娇花一同争艳,便看不出好坏来。
反而是现在,都是葱绿的荷叶,偶尔从中冒出一两朵半开或全开的粉荷,映着水里游过的锦鲤,才显得别致。
前往御花园,太后走在前头,一手拉着明子秋,另一只手朝祝照招了招,便当着众人的面搀着祝照走了。
太后身后跟着两名扇风的宫女,再往后才是几位亲王妃与妃嫔,之后能跟着的便是朝中大臣的官夫人了。
祝照在此,中间与亲王妃隔了十步左右的距离,说话若压低声音,加上人多吵杂,不容易被他人听进去。
明子秋瞧出了祝照犹豫,于是开口:“母后,你近来可听说皇叔出事了?”
“你几位皇叔都出过事,你说的是哪一个?”静太后如何不知明子秋的心思,只是拿话故意逗她。
明子秋道:“哎呀,我能乖乖叫皇叔的,还能是谁?自然是十一皇叔了。”
静太后道:“文王出事哀家这几日听说过了,理由着实有些可笑,也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这其中浑水远比你想得要深,可不是哀家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明子秋噘着嘴问:“怎么解决不了?将作监的人说皇叔偷了您的寿礼,您与将作监说一声你不再追究了,不就解决了?”
静太后伸手点了点明子秋的额头,开口:“你就是在外长大,心太纯了,哀家的寿礼,不过是他人借用的一枚棋子。若哀家出面当真能解决,此等小事又如何会落在大理寺头上去管?”
静太后说罢,又朝祝照看去:“不过文王聪慧,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为自己解围,你也莫要过于担心了。”
祝照知道,太后的话不是说给明子秋听的,从她要拉祝照走这一段路时,便已经想好了这些话了。
明子秋还欲说什么,静太后突然瞧见了什么,掩嘴笑了笑,回头朝赞亲王妃道:“瞧啊,那朵荷花可真能躲,藏在几片叶子里头呢,开得真好。”
赞亲王妃上前瞥了一眼,果然瞧见了花儿,于是拉着身旁几人一同围着九曲桥的边缘凑过去,几人望着荷叶之中娇嫩的粉花,亭亭玉立,还有两只蜻蜓于上头盘旋着。
祝照朝静太后看去一眼,心中有些失落,不过也因猜到了恐怕会是如此,故而也只是叹息一声,便装着颇有兴趣地陪着太后赏花,不再提叫她为难的事情了。
御花园中景致众多,静太后走累了便在一处凉亭坐着休息,几位年纪稍涨的王妃与官夫人便陪着她。明子秋闲不住,拉着祝照去赏花,除了她们之外,还有一些官夫人也在看御花园中的景致。
越过凉亭几十步的假山后方,还有一簇簇木槿花,明子秋摘了一朵递给祝照,摆在她耳边比样了一会儿,又拉着她手道:“好了,你别不开心啦,我也觉得皇叔聪明,文王府不会出事的,况且子豫也喜欢皇叔,他不会伤害皇叔的。”
祝照听她说话如同小孩儿,不禁笑了笑。
两人在木槿花旁乘凉,明子秋拿出祝照送她的小老虎玩儿,她正准备学老虎叫声去逗祝照,却被突然出现的涂楠捂住了嘴。
明子秋瞪大双眼,祝照也一惊,涂楠摇了摇头,慢慢松开口。
几人不动,没一会儿就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你们方才可瞧见了太后对文王妃有多宠爱?”一人道:“别看那文王妃看上去一副乖巧模样,实际上口齿伶俐得很,我可还记得周大夫寿宴上她的行酒令,简直猖狂。”
“若没几分头脑,如何巴结太后娘娘?”又一人道:“上回我与封易郡王妃聊过几句,郡王妃也不喜她,说郡王对她过于关注,似乎是她仗着自己年纪小,胡来咯。”
明子秋捏紧布偶老虎,气不过要站起来说话,祝照连忙将她按住,一张脸已经苍白。
“不过要我说她后头应当是有嵘亲王在撑腰,故而才敢这么胆大吧?她爹祝盛,当年不就是嵘亲王的手下吗?”不知是谁开了头,后头的话,便偏了风向。
“我家大人也是如此说的,但具体是真是假,谁也不知啊,都是十一年前的事儿了。”
“哎,钱夫人,十一年前不正是钱侍郎收点祝家家产的吗?可找到了什么?”
“他只说祝家还当真是清官,没多少值钱玩意儿。不过……我听他说,是祝家当年背叛了嵘亲王,才遭嵘亲王灭口的呢,不会是嵘亲王替文王妃撑腰。”钱夫人压低声音道:“我家大人跟着嵘亲王多年,这消息,应当不会有错。”
几位官夫人越走越远,说的话也渐渐听不大清了,不过倒是有几个消息,叫祝照心中震惊,久久不能平息。
明子秋未察觉祝照脸色,也未听到那些话的重点,只是听见她们诋毁祝照,说了祝照坏话,故而气急,小老虎都快被她捏坏了。
“太过分了!她们怎么这般碎嘴?!我要告诉母后去!”明子秋起身欲走,祝照拉住了她的袖子。
明子秋回头朝她看去,只见祝照半垂着眼,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揪着一株草,那株草被她揉得稀碎,于她的掌心染了色。
“皇婶……”明子秋有些担心她。
祝照被这一声叫回了神,她轻轻眨眼,抬眸朝明子秋瞧去,嘴唇轻启道:“不必告诉太后,你就当没听过吧。”
“可是……”明子秋还欲为她打抱不平,涂楠用手戳了她的后背,明子秋才顿了顿,打住接下来想说的话,嘀咕了句:“她们这般背后说人,一定会烂嘴巴的!”
赏花结束,宴席也彻底散去,祝照回到王府浑身上下皆是疲惫,她今日一整日穿着朝服,头顶珠翠宝冠,发钗多枚,脖子上还挂着个玉石项链,繁缛一身,还没能帮上文王府半点忙。
不过今日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与明子秋一同听到的一番话,倒是叫祝照对于当年祝家发生的事有些眉目了。
她入京这么久,从不敢想要调查当年祝家的真相,一来是她猜到祝家的灭门必会与朝中权势有关,二来……她已经安稳度过十年,有些胆怯,也怕自己一介女子,双臂无力,又不够聪慧,一旦入了朝堂的染缸,只会成为鱼群中的小虾,刹那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