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照自然知道这里必然有人看向他们俩,至少那守宫门的两名金门军是朝他们看了好几眼了。但明云见又与祝照说了一些话,问她晚间归来时有无想吃的东西, 他今日会去街上一趟,又说带茶楼的糕点,又说去酒风十里买一碗鸡蛋羹的。
祝照尚未回完,便见古樊站定在明云见身后了。
明云见的双手搂着祝照的纤腰,两人身量相差一些,祝照的脸几乎贴着他的胸膛,一双手颇为不好意思地抵在明云见的心口上,脸颊红扑扑的,小嘴抿着。
“古统领,许久未见了。”明云见道。
古樊点头一笑,开口:“下官今早去了文王府,才知道文王与王妃早一步离开,骑着马一路跟到了宫门前,可是特地寻文王而来的。”
明云见挑眉,问他:“古统领找本王有何事?”
古樊一怔,朝祝照看去,明云见倒是没有避着祝照的意思,不过祝照估摸着时间也不早,还是稍稍用力推开了对方,轻声道:“我还要去赴太后的宴,王爷也去忙吧。”
说完这话,祝照对古樊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古樊同样颔首以回。
入了宫中,祝照才松了口气,她知晓古樊不是一般人,他是金门军统领,京都中几色军与夜旗军,人数加在一起也没有金门军多。
金门军几万人,是皇城守卫军,金门军中一个编位,恐怕都比青门军的统领说话要占分量些,古樊是金门军的统领,身份地位自然不能以寻常统领来比,他便是不与祝照打招呼,明云见也不能甩脸的。
到了太后处,祝照还未入院子就能听见明子秋的声音,明子秋不知得了什么有趣玩意儿,高兴得咯咯直笑。
廊边转角一株芭蕉树挡了视线,祝照抬手掀开挂下的半片芭蕉叶,正瞧见院中花团锦簇,一棵巨大的枫杨树树干歪歪,挡出了大片阴凉地。太后正坐在阴凉地的太师椅上,手上把玩着一串檀木佛珠,明子秋则坐在石凳子上,手里捧着一颗夜明珠,足有鸽子蛋那般大,圆润光洁,于阳光下都能发光。
这颗夜明珠是小皇帝送给太后的寿礼,结果被太后转手送给了明子秋,明子秋当然高兴,只是小皇帝坐在一旁有些无奈道:“母后太宠阿姊了,朕送给母后的礼,都被阿姊拿去玩儿了。”
静太后道:“这东西摆在我宫中只有积灰,倒是放在子秋手上能得一些爱惜。”
明子秋对着明子豫吐了吐舌头,连忙点头:“就是就是!”
祝照走出,到了三人跟前,对明子豫与静太后行礼后,又立刻被明子秋拉了起来。
明子秋得了个宝贝,忍不住炫耀:“皇婶,你快看!这颗珍珠大不大?”
祝照笑道:“我老远走来就被晃了眼了,这般大的珍珠,你可得好好藏着,弄丢就可惜了。”
“才不会,这么大的珍珠,就是丢了夜里也能瞧见的。”明子秋说话间,宫女就已经端来了椅子让祝照坐下,祝照朝明子豫看了一眼,得了对方的准,这才坐下与他们一同闲聊。
几番闲聊不知如何提到了朝事上去,明子豫说后年祭祀,这祭祀台的路还得继续修下去才好,他心中属意的人选还是明云见,只是明云见总贪玩,不喜把心思花在正事儿上。
如此一说,明子豫就朝祝照看,祝照有些尴尬,脑海中突然起了个自己不知何时成了红颜祸水的念头,难道文王不正经,都是被她耽误的不成?
但显然,在明子豫的眼中,祝照就是让明云见不务正业之人,毕竟明云见每回推辞,都拿祝照当借口。
明子秋听到这儿,笑着点头:“就是就是,皇叔还说想早早与皇婶要给小世子呢!”
祝照桌子底下的手扯了扯明子秋的袖子,这么一提,静太后倒是想起来一事,于是朝明子豫看去:“皇帝今年也有十五了,后宫的几位嫔妃都无喜欢的吗?”
明子豫一怔,他分明是在说明云见不好,怎么突然将矛头转到自己身上了?
静太后道:“皇室子嗣也是大事,就连文王都知要世子了,皇帝难道就不想想是时候要个皇子吗?朝堂之事哀家不管,祭祀台修路由谁去办哀家也不懂,但皇帝的家室哀家还能说上两句。”
明子豫瞥开视线道:“母后……”
静太后叹了口气,打断明子豫的话:“哀家知晓,宫里这些都是早年哀家为你选的人,你不喜欢,不如等休沐之后,叫礼部为你筹备,你再挑几个顺眼的人入宫陪着可好?”
明子秋点头:“就是就是!你也不小了。”
明子豫瞪明子秋一眼,像是捉住了机会,连忙道:“母后与其想朕的事,倒不如为阿姊多操心操心吧,后宫那边朕会过去,但阿姊今日年到十七,再几日也是生辰了,母后不打算为阿姊挑选几名青年才俊吗?”
明子秋脸上顿时一红,手里拿着的夜明珠也不玩儿了,她连忙道:“与我何干?”
明子豫越说,越觉得有礼:“虽说大周公主成亲都迟,但阿姊的婚事的确可以着手准备了,朝中几位大臣之子也有能干的,不如朕明日便叫人挑几个名单来给母后过目?”
明子秋连忙道:“不可以不可以!我才不想嫁人呢!”
祝照见他们将话都扯开了,也未提自己,终于松了口气,心想回去王府要不要提醒明云见两句,如今小皇帝对他还是信任为多,夜旗军也不归文王府管了,总得拿着点儿什么实权在手上才行。
如此一想,她便微微出神,面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像是一直在聆听几人说话,或者说……是明子秋与明子豫两人斗嘴。
视线晃过,祝照一怔,便见长廊尽头,涂楠靠着红漆柱子站着,方才她来时涂楠还原地发呆,现下一双眼透过芭蕉树直直地朝这边看来,正望着明子秋的背影。
祝照瞧见涂楠的腰间,挂着一个极丑的荷包,荷包上绣着的是一团黑,远看像是两只大老鼠,不过祝照知晓,那是明子秋在文王府住几日时,陪着她绣的春燕。
当时被明子秋随手扔给涂楠了,却没想到涂楠又自己缝好了,成了个荷包戴在身上。
“阿姊这也不愿,那也不愿,朕可是说了好几个不错的对象,阿姊既然都不喜欢,不如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朕去给你找来!”明子豫见明子秋已经说不过自己,顿时笑道:“还是说阿姊已经心有所属?这也好办,朕给你赐婚!”
“好了好了!”静太后听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实在不耐烦道:“子秋的婚事皇帝便不必着急了,哀家也没想过这两年将她嫁出,大公主与二公主,哪个不是十九二十才设公主府出嫁的?况且子秋才回来大半年,哀家舍不得就让她出去了。”
明子秋听了静太后的话,顿时越过祝照抱着静太后的胳膊撒娇:“还是母后好!子豫一点儿也不与我亲!就想着将我嫁出去!”
“是陛下!”静太后提醒,明子秋才道:“陛下不喜欢阿姊。”
明子豫被她说得无法,又见静太后不似是玩笑,只是眉心轻皱,没再将这话说下去。
祝照也奇怪,其实按照明子秋的年龄,早是该准备亲事的时候了,京中女子大多十五订婚,十七、八就成婚的,明子秋现下嫁出不算迟,但也不算早。
至少祝照便是,比她还小,便已经嫁人了。
或许真的是因为明子秋早年身体不好在宫外待了几年,她又是静太后第一个孩子,必定宠爱得很,这才刚回宫未到一年便急着嫁出去是舍不得,等明年再为她谈婚论嫁也来得及。
在宫中与静太后用了饭后,明子豫便离开要去处理公事了,留着祝照与明子秋两人陪在太后身侧,静太后还为祝照准备了她喜欢吃的榛子酥,光是一下午就吃了半盘,晚间回到王府祝照都不觉得饿。
马车到了王府,天又将黑。
祝照长舒一口气,回月棠院的路上心中还有些可惜。
涂楠比明子秋大几岁,但自小就在明子秋的景华宫前当侍卫,后来明子秋生病,也是他陪着明子秋去寺庙护她安全的,如今涂楠年过二十尚未娶妻,一直留在明子秋的身边,分明有晋升机会也未改变,他的心思,显而易见。
今日小皇帝的一番话不是没有道理,明子秋迟早要出嫁,但凭着涂楠如今的身份,根本不够资格娶公主。
祝照也看得出,明子秋喜欢涂楠,依赖涂楠,她只是玩心未定,不能开口为自己做主,否则他们俩便是两情相悦,或可破例。
明云见才从兰景阁内出来,便见到回府的祝照,他脸上扬着笑,正欲上前,却发现祝照正在想事,半低着头一个劲儿地顺路走,也未发现前方有人,于是明云见双手微微张开,拦在了长廊中间。
他瞧着两人之间距离,十步、九步……三、二、一……
祝照生生地在撞入明云见怀中的前一刻停下脚步,她瞧见了前方衣摆,疑惑怎会有人拦在自己前头,讷讷抬头看去,便见明云见的笑脸。
明云见瞧她未动,自己上前一步把人揽在怀中,轻声问了句:“想什么呢?都出神了。”
“我……”祝照瞧见明云见身后从花窗边走过的下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挣了挣,明云见改牵着她的手了,她才道:“我在想子秋的婚事。”
“你这当皇婶的就是肯操心,太后都不急,你先急了?”明云见不禁笑道。
祝照啊呀一声:“不是……我、我是瞧出了涂楠喜欢子秋,而陛下显然是想为子秋另选驸马。”
“然后呢?”
“太后出言让陛下暂时打消念头。”祝照道。
明云见伸手戳了戳她的脸:“所以啊,你能看穿的,太后能看不穿?否则涂楠二十好几早该出宫跟随古樊任职了,怎还留在景华宫照看子秋?”
“王爷的意思是……太后早知涂楠对子秋有意?她、她是故意将涂楠留在子秋身边,当驸马的?”祝照一惊,但后来想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否则说不通涂楠不离宫,只守在景华宫的原因。
“所以你就别愁他人之事,倒是想想你自己。”
“我怎么了?”祝照不解。
明云见笑:“本王还想自己何时能有后呢?”
祝照脸上顿时一红,回想起小皇帝于太后院中说的话,果然文王有时就是不正经……
第81章 青痣
经明云见提醒, 祝照也觉得他或许说得是对的, 回去月棠院的路上明云见也与祝照说了一番涂楠的家世情况。
涂楠父亲便是金门军,家中也就只有他父亲官职稍好一些, 其余的都是在地方为官,也非什么了不得的官员。他这个身家在京都想要讨老婆很容易, 说不定还能与官女成亲, 但是要配公主是远远不够的。
明云见道:“他若自己肯出去立功, 带了功勋回京, 提了几阶官职,再等个两年往上升迁, 当驸马也不是不可能的。”
祝照不解:“长公主与二公主的驸马,当年家中也就是一般,怎么到了子秋这里, 想要找个情投意合的人还这么多规矩。”
祝照见过长公主与二公主的婚姻, 两位公主与她们的驸马相处并不和睦,尤其是长公主, 她与驸马之间恐怕早就没有了爱意,留下的全是忍辱负重与妒忌不甘。
祝照以为,有先例在前, 明子秋若真与涂楠有感情,他们俩成亲也不是不可能的。
明云见道:“连平之所以能与大驸马成亲, 全是因为瑞太后懿旨,赐婚于二人,而韶离则是因为其母娘家在朝中地位本就不高, 她不过是当年一个普通嫔位女子所生,那女人还不怎受宠,她的婚事无人管的。”
相比之下,明子秋便不同了,明子秋是皇帝亲姐,身份地位自然要比其他两位公主要高,所嫁之人也必有讲究的。
两人随口交谈,不知不觉便到了月棠院内,明云见问祝照要不要吃完饭,祝照在宫中静太后那里吃了许多,现下嘴里还是一股榛子酥的味道,什么也吃不下,便摇头说不用了。
明云见让桃芝泡了两杯清茶送到阁楼旁的小凉亭内,两人坐在凉亭中一边借着日落余晖欣赏院中风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今日后宫里的事情。
其实多半都是祝照在说,明云见一旁聆听。
祝照的脸映着夕阳微光,一圈橙红色笼罩在她的五官上,明云见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执扇轻轻扇风,其实并未听进多少,但目光却未从她的身上挪开。
他近来发现,祝照能与他说的话越来越多了。
不似以前那般开口前还需斟酌,偶尔说半句藏半句得让人猜,也不会为了顾及他的心思或自己的身份地位,将一些本可说出解决的秘密藏起来自行消化。
在明云见的面前,她变得越发无拘无束,自然且自由了起来。
明云见欣喜,祝照将他看得越发重要,也越来越信任他了,同样她也学会了看重自己,不再不自信地唯唯诺诺了。
过于懂事不知自爱之人叫人心疼,如今她的懂事没有减少半分,自爱却增长了许多。
祝照提起明子秋喜欢的夜明珠,结果最后她回去的路上还是发现自己将夜明珠弄丢了,半路跑回去静太后住处去找,结果被静太后数落,说早知就不将那东西送给她了。
祝照脸上挂着笑,分明明子秋比她年长半岁,可看起来她似乎比明子秋要稳重许多了。
明云见望着祝照的笑,其实尚能从这些笑容里瞧出许多天真浪漫来,纯澈而美好的特质,总是最吸引人的。
他伸手,在祝照的话说到一半时将人拉入了自己的怀中,祝照一声惊呼,等坐在明云见的腿上了才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亲昵距离与姿势,完全忘了自己方才说到了哪儿,第一时间便要去看周围有无下人。
明云见没管那么多,在外顾及不可造次,在自己王府如若心有所喜都不能亲近,那也太憋屈了。
他伸手捏着祝照的下巴,低声道了句:“不许乱瞧,就看着本王。”
祝照被他捏着下巴不能动弹,于是一双小鹿眼睁大,水汪汪地望着他。与明云见对视的刹那,祝照的心跳便乱了,她的呼吸也没了节奏,小心翼翼地舔着嘴角,尚且能尝到口中的茶香。
小巧的舌头在明云见眼前一闪而过,于是他的视线便落在了祝照的唇上几乎不能挪开,在祝照被他看得面颊通红,紧张得整个人几乎要发抖时,明云见才低声笑了笑,道:“我才发现,你的嘴角有颗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