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照回头,对着桃芝道:“桃芝,你去与古管家说,让他将昨晚入库的猴子抱桃瓷器摆件拿过来给我。”
桃芝一时慌了神,哦了声连忙退下,厅内就剩坐在椅子上的祝照与孙大人和青门军副都统互相照面。
祝照道:“这物件做工精妙,那晚我与王爷在潜江镇走了多条街市才寻到的,太后娘娘往日便待我极好,她的大寿我也得备上礼才是,正好瞧见这猴子抱寿桃尤其符合,便花了高价买回来了。”
孙大人眉心皱着,祝照又说:“等会儿摆件拿来了,孙大人好好认认,那可是你们将作监丢了的东西。”
古谦在第四个仓库找到了猴子抱桃摆件,正准备拿去月棠院藏起来,却没想到桃芝喘着气跑来,让他将东西带到王府会客厅去。古谦不明所以,不过因为桃芝是祝照的贴身丫鬟,也能叫人信任,故而他还是匆匆抱着那猴子抱桃摆件,到了会客厅。
祝照手里的茶才喝完,桃芝过来为她续杯,古谦将猴子抱桃瓷器摆件放在桌面上时,孙大人立刻凑近来看,前后打量了许久才道:“这真是我将作监所丢之物!居然还真在文王府找到了!”
“孙大人慎言!”祝照放下茶杯,茶杯底座咯哒一声轻碰了桌面。
她没起身,只看着孙大人道:“这物件可不是你将作监所丢,而是官窑陆家所丢,且沦落到了街市,被我高价买回,月余前所丢之物,你将作监昨日才发现。这可是太后寿礼,不得马虎,究竟是孙大人查物不严,还是官窑陆家胆大包天,意图瞒天过海?”
“王妃此话怎讲?”孙大人道:“物件昨日丢了,今日在文王府找到,铁证就在眼前,文王妃难道还能说眼前这东西是假的不成?”
“是真是假我不知晓,但我好心提醒孙大人一句,如若你将作监仓库中十二生肖抱寿桃丢了一样,还在一个月前被我买到,倒不如回去再仔细看看剩下那十一个究竟是好是坏,是否被人掉包,以免太后寿辰日到,反而出了纰漏。”祝照起身。
她身量不高,但鼓足了勇气,端着那瓷器摆件递到孙大人跟前,道:“此物我花了三百两黄金,原是要送给太后娘娘的寿礼,既然孙大人说是将作监所丢,不如就当我做个顺水人情,送还给你。”
孙大人一时哑言,祝照继续道:“礼我可再备,况且我自小就在太后跟前长大,便是没备礼物太后也不会怪罪,反之将作监筹备一年的寿礼缺了一个便不完美了,孙大人,还不接吗?”
孙大人眨了眨眼,眼看祝照就要松手,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乱来,若真将眼前之物摔了,短时日内可再也烧不出第二个来。于是他连忙双手捧着瓷器摆件,仔细看看可有磕碰之处,瞧着完整才松了口气。
青门军副都统一直都没开口,见孙大人将那猴子抱桃的瓷器摆件取回来了,于是朝祝照身上瞥了一眼,冷着一张脸说:“这太后寿礼究竟是昨晚夜旗军经过将作监仓库时,将作监丢的,还是一个月前文王妃买的,现下还不好做断定。”
孙大人一怔,又回过神来,点头道是:“王妃空口无凭,我却是在文王府瞧见了真品,这件事下官仍会上报,至于是否是文王府盗取了太后寿礼,将作监查不出来,自有能查之人。”
祝照这才将目光落在青门军副都统身上,这人虽然年过四十,但身体坚朗,胡子修剪整齐,瞧着不像是个阴邪之人。不过祝照想起他与徐环晴有了婚约,对他的印象不自觉加坏了几分。
方才这事儿若只有孙大人在场,凭着孙大人的滑头,加上祝照话语间有意无意提到自己与太后关系亲厚,将作监恐怕便不会与文王府再计较这些了。只是经青门军副都统提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事儿,还过不了。
但祝照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现下不过是她与孙大人各执一词,总好过被孙大人在文王府搜到了这物件,祝照再来开口得好,到那时候便是真正的‘狡辩’了。
将作监的人与青门军的人很快便离开了文王府,古谦与桃芝就一直站在祝照的身后,眼见一群人来势汹汹入了王府,又浩荡离开,那样子便像是不将文王府放在眼里一般。
孙大人与青门军副都统离开时,祝照没送,也没让文王府的人相送,等几名站在王府门前的夜旗军确定那群人都走了,回来说给祝照听后,祝照才道:“去宫门前等着王爷,待王爷离宫,便将今日之事告诉他。”
两名夜旗军得了吩咐便朝皇宫方向去。
祝照整理到一半的账目也没有心情继续看下去,午饭只简单地吃了两口,便坐在明云见的书房里等他回来。
瞧见满桌堆着的都是她答应给明子秋买的小玩意儿,祝照心想要不过两日她还是先入宫一趟,借着将这些礼物送给明子秋的理由,再去一趟太后那儿,把今日之事在太后跟前提两句,将作监总不至于还能抓着不放了。
虽说太后寿礼失窃此事不小,但是也不至于过大,更何况太后的确看重祝照,祝照想她说的话,太后多少也会信些。静太后平日里在宫中赏花礼佛,为人温和好相与,即便此事当真文王府说不清了,她也会一句话顺水推过。
祝照在书房等了明云见许久都不见他回来,期间问了古谦两次,古谦都说明云见还没离开皇宫,祝照的一颗心整日不能平静,一张手帕都快被自己给揪破了,终于在傍晚时分,明云见的马车停在了文王府前。
祝照听府里人说明云见回来了,连忙起身出去相迎,等待了大半日的纠结担忧叫祝照心中慌得厉害。
明云见身上还穿着朝服,玄色衣裳上金线绣了龙纹,头顶玉冠,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银扇,如今这较热的天儿,他也没展开扇面扇风了。
亭外长廊弯曲几条,祝照阔步朝外走,就在一个转角碰见正往她这边过来的明云见。他眉心轻皱,脸色算不上多好,在见到祝照的那一瞬才稍稍舒缓了些,但仍旧谈不上平日里的轻松惬意。
祝照在见到他时,立刻小跑过去,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入了明云见的怀中,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明云见刚从外头进来,朝服是真丝缎面,遇风则冷,祝照的脸贴在上头尚能感觉到些许凉意,但她没有松开手,一日的紧张在这时才有了能突破的狭口。
明云见连忙扶着她,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祝照还没开口说话,他的手便落在了她的背后,轻轻地顺了顺,道:“今日王府出了点儿小事,你一定吓坏了吧?不过本王方才回来,可听府里人说王妃今日很威风,怎么到本王跟前反而这般小鸟依人了?”
祝照拽着他背后的衣裳,低声道:“我那是装出来的,其实一点儿也不威风,王爷今日不在府里,没瞧见将作监带着青门军多少人在王府内翻找,院子里的几株桃树苗都被他们挖断了!”
明云见环抱着祝照,低头看去,能看见祝照侧脸贴着自己的胸膛,双眼垂着,卷翘的睫毛如羽扇,乖巧得很。
他道:“事情已经解决,你莫要担忧了。”
“今日将作监过来,说那猴子抱桃是昨天夜里才丢的,还怪说是夜旗军所盗,藏在了文王府。我拿出物件还给他们了,也将实情说出,只能算是各执一词,至少避免被他们翻找出的尴尬,但将作监的孙大人临走时说会上报实情,他能向谁上报?”祝照道:“我心中总是担忧,怕自己处理不好,一来给王爷树敌,二来加深了麻烦。”
明云见低声笑了笑,与她道:“不会,你这么能干,本王不在还能替本王保住颜面已是足够了,若叫他人知晓将作监将本王王府翻了个底朝天,还不得笑掉大牙?”
祝照被他这么一逗,心下的紧迫感稍稍放松了些,才发觉这是在文王府的院旁长廊上,不远处还有下人在打扫,正朝他们俩看来呢,于是她窘迫地松开双手,往后退了两步。
明云见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没让祝照再往后退。
祝照问:“那、那王爷如何解决此事的?”
明云见一怔,拉着祝照往书房方向走,道了句:“本王今日一天都没能离开皇宫,本来与小皇帝谈天下棋也算悠闲,结果下午便有人将此事上报去了乾政厅,不过上报者并未将你那套说辞拿出,只说是从文王府搜出,咬定本王唆使夜旗军偷盗。”
祝照惊了,满是不解:“今日那么多人在场,怎么事情上报过去,反而还是由他们胡说?早知当时便不要怕这摆件贵,舍不得!直接丢在潜江镇的客栈里算了!”
明云见瞧她当真气急了,连忙把人搂住哄着:“罢了罢了,从潜江镇开始便有人故意设局,无非是要本王吃亏。”
“那陛下怎么说?文王府又如何了?”祝照问。
明云见道:“小皇帝倒是心善,只提夜旗军偷盗,并未判本王唆使,但还是让本王将夜旗军的调遣权放出。昨夜将作监附近巡逻的几名夜旗军都得经大理寺调查盘问,至于夜旗军嘛……暂且放在青门军之下管理。”
祝照一听青门军,抓着明云见的手不禁收紧,一时噤声了。
明云见朝她看去,抿了抿嘴唇,便是默默不语,两人都知道一切不会这般巧合,但事已至此,明云见既说解决了,便是他已将夜旗军的调遣权放手了。
第77章 局势
文王刚回到京都, 便失了夜旗军的调遣权, 此事在朝中也传了不少风声。
近来几位亲王频频出事,先是贤亲王被罚关在王府内两个月不准出门, 后来是赞亲王监工修路却意外致死工部尚书,再是文王莫名冠上教唆手下偷盗太后寿礼, 害得夜旗军还得接受大理寺的调查。
短时日内诸事皆起, 谁的心中都有怀疑, 如此情形究竟对谁有利。
明云见交出夜旗军调遣权这事儿, 前几天还没有声张,但是原先守在文王府的夜旗军统统离开, 加上将作监根本没有隐瞒,那日带着青门军浩荡入了文王府,后来又有人瞧见青门军统管夜旗军, 自然有人私下打听。
赞亲王也是打听这些消息的一个。
因为工部尚书之死, 赞亲王也有些时日没有早朝了,修建前往祭祀台道路这事儿, 也已经被小皇帝收回,不归他管。在他手上,甚至失了户部的掌管权。
虽说户部是户部尚书说了算, 但户部尚书与赞亲王从小一起长大,本就是赞亲王的陪读, 如今户部尚书也因为工部尚书之死被降职,小皇帝选的几个暂代户部的人原就不服之前的户部尚书管教,如今就更难将户部收回了。
赞亲王待在府中清静了几日, 又想起来施工前明云见给他的建议,心想这会不会是明云见故意给他下的套,可后来打听到明云见刚回京都就失了夜旗军的调遣权,反倒让赞亲王打消了猜忌。
要知夜旗军在明云见的手中已经有十多年之久,从未出过差错,又怎会入将作监的仓库中偷盗太后寿礼,又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
赞亲王踌躇几日,还是派人将明云见叫到了自己府上。
明云见收到了邀请,只是近来他也在为夜旗军之事奔波,故而没有太多时间,六月下旬稍稍闲下来了点儿,明云见就去赞亲王府看赞亲王去了。
明云见到时,赞亲王摆了一桌宴,明云见与赞亲王妃打了照面,又与世子聊了会儿,才坐下陪着赞亲王吃饭。
赞亲王为他倒了杯酒,明云见以手盖住酒杯道:“我不饮酒,等会儿还得再去趟大理寺呢。”
赞亲王见他也是愁眉不展,问道:“怎么?十一弟现在还闲不下来?夜旗军的调遣权你不是早就送出去了吗?”
“但太后寿礼究竟是我盗的,还是将作监信口胡说,此事还没有查清。”明云见不禁苦笑:“三哥也知晓,我手中就只有一个夜旗军使得,若是夜旗军都不归我管了,那我便是真的一无是处了,不管如何,我还是得再争取自证清白的。”
赞亲王笑了笑,自己饮下酒道:“十一弟有无想过,究竟是谁将那瓷器摆件放在文王府的?”
“三哥信不是我盗的?”明云见问。
赞亲王嗤地一声回道:“你盗那玩意儿作甚?若是一盆兰花瓷器摆件,你看着喜欢偷来倒有可能。”
明云见抿嘴不言,似是默认了赞亲王的话,赞亲王又开口:“这些日子我与六弟一般,就待在王府哪儿都没去,小皇帝没说禁我的足,可我就是不愿往外走,每日无事可做,思来想去究竟是谁、有谁想要夺我户部。”
赞亲王放下筷子,也不怎吃饭了,只一个劲儿地喝酒说:“先是六弟遇事,好不容易占了一半的兵部又被人抢了回去,再是我失了户部,恐怕等六弟从府中出来,工部也早已易主了。如今就连你……你这般不争不抢之人,一个不过三千人的夜旗军都有人给你夺走了,你就不觉得奇怪?”
“自然觉得奇怪。”明云见点头:“我在京这么些年一直明哲保身,只求安稳,这些三哥也都知道。若我是贪求名利、权利之人,也不会只守着文王府、守着夜旗军,饶是如此,也躲不过被人陷害。”
“我们仨,可都是小皇帝的叔叔。”赞亲王以筷子点了点明云见的碗边,眉头一皱,试探道:“我就纳了闷儿,怎么他嵘亲王诸事皆顺,一点儿麻烦都落不到他的头上?而我们这边稍出差错,就落得满盘皆输?”
“三哥若要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事。”明云见恍然,随后又皱眉,有些犹豫道:“不、应当是我想多了。”
“你说!”赞亲王道。
明云见顿了顿,才开口:“往年夏初景致好,我都会要假去一趟江南之地游玩,上个月去了免州,却意外在免州遇到了封易郡王。”
“周涟?”
“三哥近来并未在朝中见到他吧?”明云见问。
赞亲王点头:“的确,他不是北界的兵营有一年多没去过了,故而去看训练新兵了吗?”
明云见摇头:“不、北界距离免州遥远,周涟若真去了北界,没理由会在免州。且我打听了一番,周涟在免州,实际上是陛下私下给的命令,要他剿匪。”
“区区剿匪,何需郡王?”
“若是那山上是兵非匪呢?”明云见一怔,哎呀一声道:“这也就是我胡乱猜测,尚未证实,只是周涟在那处逗留许久,瞧样子山上的匪徒不止一万,恐怕麻烦。”
赞亲王若有所思,静默了许久,明云见拿起碗筷吃着饭,眼睛自始至终再没看向他,这餐饭由先前的谈话,变成了之后的沉默。
明云见点到为止,赞亲王本就将怀疑落在了嵘亲王的身上,免州又是嵘亲王早年练兵之处,他对那里熟悉得很,若是免州当真有私兵,就是嵘亲王养的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