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她与灯
时间:2020-05-08 09:41:33

  “你这会儿当着我敢说了,将才呢。”
  席银抿唇,眼底一下子蓄了泪。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说你是妓吗?”
  席银含泪摇头。
  张铎撑着席面坐直身,挽起衣袖,伸手抬起她的脸来。
  这一触碰,席银忍了半晌的委屈,顷刻间全部涌入口鼻眼耳,五官酸胀,呼气滚烫。
  谁知他竟忍痛抠紧了他的下巴,寒声道:
  “洛阳城的女人,以媚相惑人,以眼泪求生,都是妓。”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评论。
  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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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春铃(三)
  席银忙抬袖擦去眼泪。
  “奴不做妓……”
  张铎看着她那张慌张的脸, 慢慢松开手指。
  失了桎梏,她几乎瘫坐下来,下意识地摸向下巴, 发觉此处竟硬生生被掐出了五个甲印。一时之间顾不上疼,追问道:
  “怎样, 怎样才能不做妓……”
  张铎没有说话, 抬臂在她脊梁上一拍,撑席起身,拂袖自去了。
  ***
  强迫自己融入一条恶犬的生活习性之中,是很艰难的事, 何况张铎过于严苛。
  然而整个清谈居却没有人帮得了席银, 江沁等人甚至逐渐丢开手, 连庭院都不多大进了。席银一个人担起了张铎的起居,这才窥见了他生活的全貌。
  和岑照寄情于书画音律,舒放闲逸的性情不同,张铎在清谈居的日子清寡枯寂, 但也处处执念,时时苛刻。
  比如他见不得庭中有落花。
  是以但逢风雨夜,席银天不明就得起来, 把花叶扫入花簸,再让江沁等人全部收挪出去。
  其实, 既种树庭中,就该对四季轮回之中的开落,枯荣了然于胸。
  席银自幼喜欢山中落英的时节, 满山残美令人心颤。
  所以实不明白,张铎究竟厌恶那些落花什么。
  不过后来,她到真壮胆问过张铎一回。
  是时张铎在写字,扼袖走笔势,锋刃挫纸。
  他头也没抬,随口道:
  “高悬的东西不好吗?你要去沾染那些零落在泥的。”
  席银听后,不禁望向门外孤月高悬的庭院。
  其间树影婆娑,木香浓厚,青壁来回回响着永宁塔上的金铎声。不知为何,这些入眼入耳入口鼻的东西,比他的言辞直接。席银抓了抓脑袋,竟忽地有些想明白张铎的意思了。
  四月初,梅辛林最后一次看过张铎的杖伤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面收腕枕,一面笑道:
  “养的不错,你身边那丫头用了心的。余下的伤在里内,需长时调理。”
  席银正跪坐在张铎身后替他拢袖子,听见梅辛林这一句,不由耳红,拢好袖子起身要近前替他理衣襟,却被张铎挡下,他抬手自正衣襟,侧目道:“不用你。坐好。此处不是清谈居,我在见客。”
  他情绪平和,没有刻意斥其颜面的意思。
  即便如此,席银仍有些尴尬。
  依言收回手,偷看了梅辛林一眼,见那笑面老头也正看着她。
  顿时腮红面赤,膝挪几步,叠手垂头,在张铎身后从新跪坐下来。
  张铎亲手满了一盏茶,呈与梅辛林。
  梅辛林扼袖端起,又看向她身后,“茶也不让她奉吗?此女是退寒何人。”
  张铎捡茶针挑壶嘴,随闲道:“私婢而已。”
  梅辛林笑而不再问,转话道:“陛下昨日召问了你的病势,我尚未如实禀,只说五脏有损,尚在将养之期。”
  “嗯。”
  他挑茶渣,抬手替梅辛林添盏,复道:“有劳医正。”
  梅辛林看着清流入盏,“新旧伤叠,几乎丧命,你该释然了吧。”
  张铎望着盏中汤絮笑笑:“我本无执念,有执念的反而是东晦堂那个人。我不过是有些话想对她说,奈何她不会听。”
  梅辛林道:“这还不是执念?”
  “不是。”他说着抬起头:“我无意为她改变什么。”
  话说完,屏外传来江凌的声音。
  “郎主,汇云关军报。”
  “呈。”
  江凌应声呈报入,又在侧禀道:“司马府的二郎君来了。”
  张铎扫看呈报,一面问道
  “人在哪里?”
  “在正门前。”
  “那就让他等着。”
  梅辛林道:“你为何不见张熠?”
  张铎笑而不答。
  梅辛林放下茶盏,“看来你知道张熠的来意。”
  张铎合扣皮卷,平放于膝:“汇云关破了。”
  梅辛林点了点头:“此时大司马肯遣张熠来见你,也算是下了姿态。”
  张铎托盏哂笑。
  梅辛林又道:“所以,你不打算顾念徐婉了?”
  “不是。我仍然顾念她,她要自囚,那司马府的东晦堂是自囚,我这里也是自囚,并没有分别。”
  梅辛林闻话,并没有再深言,把看着手中的碗盏,半晌方道:“我无意于军政,并不能同你畅言,就先走了。”
  说罢搁盏起身。
  张铎没有强留,起身相送。
  ***
  梅辛林辞出,赵谦接着便跨了进来,也不讲究,就着梅辛林的茶盏倒满泼了茶,递向席银道:“小银子,给我倒满。”
  席银看了看张铎,轻声道:“将军……自己倒吧。”
  赵谦仰头翻了个白眼:“我使你都不成?”
  “郎主不准奴为人奉茶。”
  赵谦一怔,旋即看向张铎笑道:“你这到开窍,知道心疼……那什么,张退寒,你扔什么!”
  他说着劈手接下迎面掷来的一只白梨,顺势拿袖子擦了擦,递给席银,回复笑脸道“你们郎主为了你都好意思跟我动手了!来,你吃个梨。”
  “再没正行就滚出去。”
  “成成成。”
  赵谦扔了梨子,理袍在他对面坐下。正色开口道:
  “你看了军报吧。郑扬之十五万大军损了四层,余下六层全部随庞见退入云州城,汇云关,这次是惨败。今日殿上朝会大乱,大司马主张调动中领禁军驰援云州,以我挂帅。”
  “你如何说?”
  “照你的意思,以护卫宫城,以防行刺之事再举为由对驳。陛下惊魂未定,不肯洛阳分兵力,当殿斥大司马策浑。”
  说着,赵自满盏,仰头灌了几口,又道“如此一来,尚可调动军力,就只剩下河阳曹锦的十万外护军。”
  张铎手指点案:“曹锦是投机之辈,不会直赴云州的生死局。即便调遣,也来不及。”
  赵谦道:“那你避到这个时候,差不多了吧。”
  张铎道:“不急,云州也可以让。”
  赵谦咂舌,“我进来时见张熠在正门,这显然是大司马还不肯对你认低,巴巴地把自己的儿子怂到此处来相求的,你让云州城是何意?你是要让张奚亲自上门求你吗?”
  张铎看了赵谦一眼,“我与张奚之间,争得并非是姿态高低。”
  赵谦一愣:“那你要做什么。”
  “逼良儒忠臣死,不用刀戟。”
  赵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撑案凑近,正要深问。
  却听屏后江沁禀道:“郎主,张府二公子执意内闯,请郎主示下。”
  赵谦闻此道:“他恐怕是看我久入未出,知你刻意不见他才发的恼。啧,你这个弟弟也是根直火大棍儿,你坐着,我去会会他。”
  说着,他正要起身,却听张铎道:“回来。”
  赵谦抹了一把脸:“你就让他在你门前闹啊。”
  张铎没有应他,侧身唤道:“席银。”
  席银正拼了命地试图理解他们口中那一段复杂的军政,忽听张铎唤她,忙应道:“奴在。”
  张铎低头直看她:“我与赵将军尚有事议,你出去,挡下门外的人,不得令其门外喧哗,也不得令其门内放肆。”
  “奴?可是奴……”
  席银全然没有想到张铎会把此事落到自己身上,推脱之话还没有出口,却又听他追道:“二者若见其一,你就受二十笞。”不禁肩颤,却不敢再辞。只得踟蹰地站起身,搅缠裙带绕出屏风。一步两回头地跟着江凌往前门走去。
  赵谦看着屏风后的那抹瘦弱影踟蹰渐远,
  不由脱口道“你让一个小奴婢去挡那厮。人小银子才多大点,见识过什么,倘若不当,你说一不二,真要打?”
  “我如何待她是我的事。还有她叫席银,银子也不是你叫的。”
  赵谦听了这话,一时来了兴致。
  “什么意思,哦,现在使唤不得,叫不得,以后是不是看一眼都不行。差点忘了,你还真为她剜过人眼。”
 
 
第33章 春铃(四)
  张铎不言, 命人案上铺地势图。
  赵谦捡起将才没递出去的那只白梨咬了一口,挪膝簸坐于人旁,指图道:“说正经的, 云州城破,就只剩下霁山的这一条峡道, 过后是外郭墉关, 再然后,就是洛阳了。”
  他说着,看向张铎,正色道:“你真的想好了, 让云州?”
  张铎抱臂而观, “让。”
  “墉关虽险要, 但毕竟是洛阳最后一道屏障。这一让,可就没有退路了。”
  张铎压平图角,“不需退路,我意不在守关。”
  赵谦忙观图道:“怎么讲。”
  “刘必自命不凡, 却是有勇无谋之人,有云州城在,则洛阳在望, 这是名扬天下的一战,他必会亲临阵上, 督墉关之战。如此一来,你才有机会……”
  他说着,伸手点了点霁山峡道:“在这个地方围杀他。”
  赵谦看向他手指之处:“峡道围杀谈何容易, 背倚云州,他好退得很。”
  张铎笑了一声:“岑照在云州,他退不回去。”
  他说完又指向汇云关处:“这个地方也不能白让,等云州城破,你即上奏,请调曹锦的军队绕过云州,回攻汇云关,告诉曹锦,我没有要他损兵夺取汇云关,他不必全力,只要刘必分云州之兵回守即可。如此,即便刘必侥幸退回云州,云州也是稀兵孤城。”
  赵谦听完他的暗布,不由在齿缝里了“嘶”了一声,
  “这种既保全军力,又能立功的事,曹锦那人定不遗余力,这到也打活了他那只软脚蜈蚣。你想得深。”
  说完,又觉得他在战事上实在缜密,远胜张奚等谈山议水的所谓名儒大家。然而,过于犀寒,难免令人畏惧,赵谦唏嘘之余,时觉一股莫名的隐寒从足底起来,他忙起身跺足。
  张铎看了他一眼:“做何?”
  赵谦道:“筋麻了。”
  张铎把盏哂然。
  赵谦到不在意,续道:“我在想啊,大司马若知道你谋局至此,却还故意逼他下姿态来求你,恐怕恨不得自掴己面。”
  张铎扶案站起身:“张奚在洛阳,实在掣肘过多。”
  赵谦靠向屏风:“这也是,不过,他到底也老了,等东伐事定,你把陛下给你那道空白的御诏写了吧,把他撵到南面儿去和我父亲作伴也成啊。”
  他一面说一面又抓了只梨递给张铎。
  “你与大司马毕竟有父子之名,你母亲又在东晦堂,况且平宣也在他膝下,你……”
  他顿了顿,侧眼观图卷,似不着意地问道:“不至于要让张家步陈氏后尘…”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啊?”
  他毕竟认识张铎多年,只一句,便听出了他话中的寒肃之气,忙拍膝打了个哈哈,岔道:“我能说什么,你吃梨啊。”
  张铎没有接,转身往屏风走,正遇江凌回来。
  见了张铎拱手行礼,刚要退下,却听张铎道:“你为何不在前门。”
  “奴见席银姑娘用不上奴,就回来了。”
  赵谦闻话从背后跟了出来,不可思议道:“她把张熠都弹压住了?啧,你家这小奴婢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张铎不语。
  赵谦自顾自地对江凌笑道:“她如何做的?”
  江凌看了一眼张铎,拱手轻道:“将军……不如同我们郎主前去一看。”
  赵谦兴致顿起,扯住张铎的衣袖道:“快快,带我见识去。”
  是时近黄昏。
  鸟雀停鸣,前门紧闭。
  官署的奴仆此时多数汇立于此,有人掩面遮容,有人指点,但见张铎与赵谦过来,皆各自噤声退后。
  赵谦陡一见眼前的场景,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门后的古柳下,张熠被绳子捆缚在树干上,嘴则被一根丝质的女绢勒缠,吐不出完整的话,憋得双眼发红。
  席银蹲在地上,拢起了一对泥沙,在手中团捏成团,起身朝前走道“你再……”
  话未说完,见张熠瞪眼瞪得吓人,又赶忙退了三步,把泥沙块举到他鼻尖下:“你再出声,搅扰郎主和赵将军议事,我就用泥巴堵你的眼耳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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