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主由仪闲闲歪在一方软塌上,周围也有几个容颜出色的婢女服侍,或捧瓜果点心,或奉清茶酒水,更有身姿曼妙者跪坐打扇,均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周围环绕侍奉的都是各有特色的美人,不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却也各个出落的春花秋月,各有风范。
见陈氏来了,由仪摆摆手,乐声止住,碧鸢停下舞步在一旁的软垫上跪坐下来,陈氏含笑道:“将这一月份的账本对齐了,送来给县主看看,如果没有问题,便可发放月钱了。”
由仪点了点头,示意岁云接过,又命人给陈氏添了坐席:“嫂子请坐。”
陈氏于是含笑落座,白芷奉了茶水与她,然后恭敬退下。
由仪又命人端了两碟瓜果点心与她,陈氏略尝了尝,与由仪说起些家务人情话来:“前儿兰娘她妈,也就是县主从前的奶母周嬷嬷与太太求了她女儿出去婚许,太太虽不大情愿,倒也同意了。赏了兰娘二十两嫁妆钱,我又许了十八两,并从库房中拣了两匹缎子、两件首饰给她,不为别的,好歹一家都在府上办差,她老子娘服侍县主您一场,兰娘在太太身边这些年也是极尽心的。”
“这些嫂子做主就好。”由仪笑着点了点头,慢慢倾听。
只听陈氏又道:“近来京中荣府姨太太来信,想要邀太太和县主往京中小住些时日,太太颇有些意动,还得请县主的示下。应天府新来的知府贾化贾大人上了任,听说是荣府保荐,从前在巡盐御史林如海林老爷家做西席教导他家小姐,两家也算转折亲,您看礼物怎么送?”
“如从前的应大人一样就是了。应大人这回高升入京,记得被厚礼送去。”由仪随口应了,又多叮嘱了一句。
陈氏含笑答应:“是,我明白了。”
正说着话,那头有人来传:“太太屋里传饭了。”
由仪道:“我今儿就不过去了。”又对陈氏道:“嫂子替我问个好儿。”
陈氏一面起身,含笑答应了,又对着由仪略行一礼:“告退了。”
陈氏去了,由仪又命碧鸢回去了,自己也回了屋子里。
正屋后连着一处露天的小露台,周围鲜花锦绣环绕着,也算一处景致。
一面命人传晚膳,由仪在摇椅上坐着,慢慢思索着。
【薛氏宝钗一生愧对者唯林氏黛玉一人,若再有一愿,便望宝玉配黛玉,如此二人称心如意,也算了却妾一桩心事。】
由仪随手敲着竹藤编制而成的桌几,心中慢慢构思着自己的想法。
“岁云。”她忽然开口唤道:“巡盐御史林家和咱们家有往来吗?”
岁云略怔了怔,思索片刻,道:“老爷先头在时和林老爷关系不错,每逢年节都有往来。这些年,一切节礼也都和往年一样。”
说着,岁云打量了一下由仪的面色,小心插了一句:“这月十二是林老爷的生辰,虽然林夫人去了,林家不办庆宴,但咱们家也是要送礼过去的,这些惯来都是太太操办,今年许是交给大奶奶了。”
由仪略想了想,吩咐道:“将我书架上红木盒子里放的那一幅字画取来。”
“那是闲云先生的真迹。”岁云一惊,小声提醒道。
“巡盐御史林如海痴迷闲云先生字画笔迹。”由仪长长叹息一声:“也算成全了故人心意吧。”
岁云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应了一声,唤了白芷来再三吩咐小心,方才命她去了。
由仪夏日避暑的凭竹小筑和她正经住所持安苑之间还是有些脚程的,白芷这边去了,好半晌才回来,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一只红木长匣。
由仪随手将匣子打开,将里头的卷轴散开,抬手在上头轻轻一抚,又卷好放了回去,递与白芷,道:“给嫂子送去,告诉她:这一卷《雨夜凭风图》要送给巡盐御史林如海林老爷做寿辰贺礼。”
白芷也开始摸不着头脑了,不过多年的训练让她下意识顺从由仪的指挥,于是轻声答应了一句,捧着那匣子去了。
这边晚膳齐备,朱颜亲自捧了碗筷与由仪,一顿晚膳用的悄无声息。
四周侍女婢仆虽多,声音却小,小到庭院中竟然能够听到夏日傍晚的微风划过树叶、花草的细微声响。
因不喜贾雨村为人,他上任的宴会由仪并没亲去,只让陈氏带着礼物到场,算是成全了一份礼数。
不过贾雨村也不敢有什么异议,还得嘱咐他夫人好生对待那位没有诰命品级薛家大少奶奶。
林如海的动作不慢,或者说由仪的暗示十年如一日的好用。
总之,林如海一封书信飞往都中,林府上下热火朝天地操办起了大小姐订婚的事宜。
由仪见此自觉功德圆满,含笑功成身退。
别说她不讲究,这种事情是真不好办。要是不用暗示,直接让林如海知道红楼原本的发展轨迹,只怕就不是两个玉儿订婚,而是贾府被林如海的故交们参死了。
果子露的滋味酸甜爽口,自入口到落胃,带来慢慢的舒爽来。
由仪慢慢饮了半盏果子露,那头白芍忽然来回禀说:“太太说有事儿,请县主过去一趟呢。”
由仪挑了挑眉,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岁云忙回屋内取了一件藏蓝色绣白玉兰的大袖纱衫来为由仪穿上,又替由仪整了整发髻,道:“太太这时候请您过去,八成是为了京城里姨太太的事儿。”
由仪轻嗤一声:“贾林联姻已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姨妈再如何挣扎也是痴人做梦,无用!还不如赶紧找个好大夫给林家姑娘调养身体,再好好教导林家姑娘掌家中馈之事要紧。”
又道:“母亲也是痴了,好生生的姻缘,总想着往里插一脚。”
岁云无奈笑道:“这不婚事到底还没定下呢吗?天下的婆婆少有看媳妇顺眼的,姨太太如此也是正常。只是……”
“就是太太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姨太太也不对。大家虽说是亲戚,若在一起自然是亲上加亲,可咱们主子好歹也是朝廷县主,就巴巴得攀上人家的宝贝蛋,听说那可是十来岁了,诗书不读,每日于内围厮混!父亲也不过是个五品员外郎,也好意思来攀扯咱家县主。”琼枝脾气爆,噼里啪啦不管不顾地就都说出来了。
“都是主子,哪有你说话的余地?”岁云柳眉倒竖,眼神一凛,琼枝便气弱了——她们自幼一处长大,岁云对她来说就是个大姐姐,她也是怕岁云的。
由仪随意摆了摆手,将桌上一碟点心递给琼枝,笑道:“今儿的梅子糕喂儿不错,你歇一歇吧,吃点点心喝喝茶,天儿热,心平气和些。”
琼枝忙应了,端着一碟点心看着那一抹藏蓝的身影缓缓离去,良久,垂头看了看碟子上摆盘精致的点心,轻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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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其实大家捋一捋宝钗这一篇女主过来之后、此时之前的时间线,你们会发现女主本身就是一个很凉薄的人。
第77章 宝钗第四 薛家宝钗。
薛夫人的院子是薛府中数一数二的一处,雕梁画柱、风格大气,处处摆设奢华,与薛府简单清雅、风景秀致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同。这一处名为“鹣鲽苑”的院落,是当年薛老爷求娶王氏贵女特意建造的,处处迎合北地风格,光看名字中的“鹣鲽”二字,便可知薛家对于这一桩联姻的诚意了。
按理说,王家嫡女本不该嫁给薛家这种商贾人家的。薛夫人本该如她的同胞姐姐,如今的贾王氏一般嫁给勋贵人家,得一门显赫亲事。但当年时局动荡,王家眼看就要没落,为了拢住薛家这个钱袋子,只能狠心将女儿嫁过来。
不过薛家的诚意是可想而知的,自打两家联姻之后,薛家每年送往京中的银钱都有几十万之巨。也直到薛老爷去世之后,由仪接手产业,这一桩银钱才被由仪停了。
不过王子腾也体念如今薛家和往日不同,由女孩儿支撑门户,他那边在官场上又立了起来,倒也没追究,不然只怕由仪还要有些麻烦事了。
由仪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到鹣鲽苑的时候,陈氏已经在了。
陈氏是个封建社会标准下极为标准的贤惠儿媳妇,对薛夫人这个婆婆是真的恭顺孝敬,每日三次请安,服侍更衣用膳,早晚晨昏定省,除了和女儿一条心又把持儿子以外,实在是极和薛夫人的心意了。
“母亲。”由仪对着薛夫人略欠了欠身,道:“您唤女儿过来有什么事儿吗?”
薛夫人笑着命她坐下,又让婢女捧了茶水来,对她笑道:“我命厨房做了绿豆百合粥,吃着味儿不错,给你留了一碗,还有些你姨妈打京城送来的酱菜,你吃着定然喜欢。”
说着,薛夫人又吩咐同喜:“将姨太太送来的酱菜给县主夹两碟子,还有吩咐厨房做的桂花糯米糕也切一些过来。”
同喜笑盈盈地一欠身,答应了:“唉,奴婢这就去。”
薛夫人又对由仪道:“我就料定了你还没用午膳,这不,大上午地把你叫过来,你吃着,我有些事儿与你说。”
由仪点头应了,那头薛夫人房中的丫头手脚麻利地搬了一张高几在由仪身前放下,又将粥水、酱菜、点心摆上了,对由仪一欠身退下了。
由仪就慢慢喝粥,一面听着薛夫人絮叨:“你姨妈来信了,说邀请咱们去京中住一段日子,我也念着许多年没回京了,想回去。一则,回家看看,二则,也和姨妈叙叙旧,三则,当年的小姐妹们都在京中,多年未见,也甚是想念。”
“你外祖父母虽然都葬在了咱们这头,可我这些年困于内宅,也不能时常拜见去。这些日子我总做梦,梦到当年在家里的日子,再有你舅妈年岁渐长,我也想回去与她见一见。”
“你这孩子这样大了,还没见过你姨妈呢吧?还有她家里,你凤姐姐也嫁了过去,我想着,咱们去京里,就在你姨妈家住些日子,大家亲近亲近。”
“况你年岁渐长,总在南方这地方,可如何寻一门好亲事呢?到底都中才是天下第一繁华地,皇城根儿底下,勋贵人家多,以宝钗的身份容貌,总在这南方岂不耽误了?”
诸如此类的话,薛夫人说了好多,直到口都说干了,由仪方才放下了那精致的莲花式小碗,一面漱了漱口,又取帕子拭擦嘴角。岁云接过婢女捧来的茶水奉与由仪,由仪慢慢饮了两口,方对薛夫人道:“母亲若想上京走亲戚,倒也不是不可。我本也想着,南地的生意是稳固了,要去京中看看,一则稳住那头的生意,二则也看看,发展发展新路子。”
薛夫人听了就眉开眼笑了,很是欢喜:“这就是了。”
由仪却又道:“只是咱们这个身份,住在人家家里实在是不便的。故而我早命人在京中买下了房产,如今正收拾着,等入了秋,就该齐整了。女儿想着,不如明年开了春儿再进京,到时候咱们这边也热起来了,京里反而凉爽些,母亲苦夏,在京里也能过个好日子。”
薛夫人听了大不乐意,由仪却冷了脸色:“母亲若是不愿,女儿尽可以让人打点车马从您入京,只是女儿如今在南边儿还有事,却脱身不得。”
薛夫人听了气极了,一手指着由仪,连声叹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若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我……”
她猛地住了口,下意识看向由仪,果然见她冷着脸看过来,一双水杏眼儿仿佛含着无限冷冽寒光。
由仪轻哼一声,道:“女儿如今已是这样了,县主之尊和仁善之名足以保女儿一生无忧,您何必苦苦执着于那一桩婚事呢?”
薛夫人苦口婆心:“女孩儿总是要嫁人才有个依靠,况那宝玉人品性格都是极好的,又是官家出身,岂不是一个极好的去处了?”
由仪眯了眯眼,心中了然:“母亲是此时还执着于我薛家门第吗?焉不知若非薛家,王家岂有今日之繁华?这些年薛家往王家送的东西,不提年节礼物如何丰厚,单是现银就有百万之巨。若非我薛家之富贵,母亲便是嫁了哪一个官宦人家,又能有如今的穿戴用度?您如今过得,可比那些王侯家里的老太君差了吗?”
薛夫人被她说得心口直突突,面色青白,也不知这气中掺和着几分心虚。她一手拍了案几,怒道:“孽障!谁教你这样和母亲说话的?”
陈氏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由仪的面色,见她仍然淡淡的模样,便松了口气,悄悄低下头去,不看这娘俩之间的事。
由仪道:“没人教导,只是心中不平罢了。那贾家宝玉不喜读书,素来于内围之间厮混,与贾府丫头不干不净,这就是您给女儿挑的好婚事?”
薛夫人被她问的一愣,下意识拧了拧眉,懦懦地张了张口,勉强道:“哪家的公子哥儿身边没几个亲近的使唤丫头?”
“我父亲就没有。”由仪腰背挺直,仰着下巴,看起来很骄傲的样子。
薛夫人猛地一怔,眼圈儿迅速有些红了,想起薛父来,不免缓和了语气:“宝丫头,母亲知道你心气儿高,一心想要光耀门楣。可咱们女人,没个依靠是不行的,你看那宝玉,虽然风流贪花了些,可对姐姐妹妹们最是温柔怜惜,婆婆又是你亲姨妈,贾家又是国公府邸,一等一的好门第。日后嫁给了他,你的日子也不愁过啊。”
又道:“况且早年那和尚给你那两句话,錾在金锁上,和宝玉那块娘胎里衔出来的玉岂不是一对儿吗?”
由仪狠狠皱眉,道:“如今谁不知道巡盐御史林家有意给他家大女儿和贾家宝玉说亲,那两个还是正经的姑表兄妹呢!姨爹那是林家姑娘的亲舅舅,贾家老太君是林姑娘的亲外祖母,听说那林姑娘可是贾老太君的心尖尖儿!咱们这样插进去算什么呢?”
薛夫人拧了拧眉,不免有些气弱,却还是道:“这……这你姨妈不是不乐意吗?老太君还能压着他娶不成吗?况如今还没说定呢,林家那丫头片子身体纤弱,性子又不好,哪能和你比?”
由仪叹了口气,道:“总归这事儿母亲您就别想了,近来天热,您若实在不习惯,我让人送您去城郊的园子上避暑。若还不好,干脆女儿命人打点车马送您上京,您自选吧。”
由仪说完起身甩袖而去,留着薛夫人面色青青白白地坐了好久,然后猛地将手中的茶碗摔出去,低声怒斥:“她这是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