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撸了下自己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点了一支,猛地吸了两口,心里渐渐有些烦躁。这种感觉就跟一年多前一样,难以抑制,毁天灭地。
他咬着烟,看着自己的手,眼神难以名状,各种抑郁,痛苦,懊悔的情绪交杂翻腾其中,逼着他不断地去回想当年发生的事,回想那时那刻绝望的感受。
他再也拿不了相机了,当年就是因为他的无知任性才会酿成惨剧,这是惩罚,他心甘情愿。
摄影早就被他亲手剥离出了生命,有什么好眷念的?
……
程之余回到宿舍,呆坐了一会儿后,伸手去拿书架上的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邵珩送她的相机,自从他把它给她后,她也没拿来拍过照,一直妥善地保管着。
她原先以为他就是一时兴起把它送了,也信了他说自己不会摄影,可是仔细想想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今晚他的反常她是看在眼里的,就是从那个相机开始的,她没问他,是因为知道他不会说,或者不会说实话。
上次她拿了陈宪拍的照片给他看,他评价了一通后又否认自己会摄影,只说他是随口胡说的。当天晚上,陈宪在微信上发消息询问她关于那些照片的看法,她尝试着把邵珩对那几张照片的评价转述了一遍,没想到陈宪听后大为吃惊,直说她说的和他的摄影指导老师评价的差不离,还追问她怎么会知道这么专业的东西。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心存困惑了,他明明就会摄影,为什么要否认?
“之余,之余?”
“……啊?”程之余回神。
张仪说:“你干嘛呢,拿着一个相机看得这么入神。”
“哦,没什么。”
张仪揶揄她:“那相机是你男朋友送的吧。”
程之余翻看了下手中的相机,点点头:“嗯。”
“你男朋友会摄影?”
“……应该会吧。”
“会就会,怎么还应该啊。”张仪看着她这边说,“我一直很好奇你男朋友的,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的?”
程之余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被逼的。
“之余,我有个问题,无意冒犯啊。”张仪问,“他哪里吸引你了,学校里有那么多人追你你都没看上,清职的学生怎么就……”
张仪没说完,程之余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其实知道她和邵珩在一起的人心里都会有这个疑问吧,毕竟在中国,学校与学校之间就是等级制度的缩影。
程之余本来想说,邵珩在美国留学多年,说得一口流利标准的英语,他的数学也不错,她这学期的高数都靠他拯救,他并不比所谓的本科大学生差。
又想想何必解释给别人听呢,她自己知道就好了。
程之余想了想,最后以玩笑的方式回答道:“因为他长得好看吧。”
张仪愣了下,最后被她逗笑了:“没看出来啊,之余,你还是外貌协会成员啊。”
程之余不置可否,盯着自己手中的相机再看了看。
她其实还算不上了解他,但这不妨碍她喜欢他。
——
李修布置了作画任务,程之余连着几天都在磨同一幅画,下足了心力,最后终于画出了一幅自己满意的作品。
傍晚,程之余在画室里做收尾工作时,李修正好过来指导。
他看到程之余的那幅‘海燕’时,先是满意地点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程之余有些忐忑。
李修再看了两眼,评价道:“你的画技精进了不少,除了颜色过渡把握得恰到好处外,在一些小细节的处理上也比以前纯熟了,但是……”
程之余原本稍松一口气,听到‘但是’又立刻紧张起来。
“除了我之前说过的留白太多外,这幅画是静止的。”李修看着程之余说,“之余,明白我的意思吗?”
程之余紧抿着唇,蹙着眉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一幅优秀的画作不在于技巧多么精湛,细节多么讲究,甚至不在乎构图是否合理严谨,只要它能让一眼看到它的人身临其境,宛若置身于画中,和画作产生共鸣,这才是最关键的。
就像梵高的《向日葵》,那绽放的鲜艳的色彩能让人感受到他对于生命的热情和对艺术的热爱,如莫奈的《日出》只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迷雾后面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阳,生机勃勃,米勒的那幅《晚钟》甚至能让人从中听见晚祷的钟声而产生虔诚之心。
油画不是技巧的堆砌,是打动人心的艺术。
而一幅画作没有生命力是非常致命的,这意味着它只能称得上是作品能远够不上是艺术。
“之余,你画一幅画时不应该想的是怎么样把它维持不变,而是怎么才能赋予它生命力和感召力。”
李修对程之余的评价毫不留情,深中肯綮,尽管知道他这是在激励她,但她的心还是往下一沉。
“我希望下次你的作品能生动起来。”李修最后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程之余一人站在画布前,心情有些沉重。
其实她比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画没有生命力,无论她是怎样地热爱油画,从艺考那天之后,每每她执起画笔作画时,心中就会笼罩着一片阴影,挥之不去,日夜纠缠。她画布上的世界是一层不变的,是画布上的世界困住了她吗?或许不是,是她自己困住了自己。
李修走后,程之余心情一落千丈,看着眼前的‘海燕’再也提不起兴趣,只好怏怏不乐地收拾了东西,提早离开了画室。
出了美院,程之余低着头走路,脑子里想的都是李修说的那一番话,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敲打在她的心头上,闷痛不已。
她有些沮丧,对自己,对油画产生了怀疑。
她真的,适合画油画吗?
原本今晚她是打算留在画室修图的,此时提早出来一时也没想到要去哪,回宿舍闷着也是无所事事。
程之余想了想,抬脚往后门走。
……
邵珩开门看到程之余时,有些意外:“晚上不是去画室了?”
“嗯。”程之余低着头进了屋里,“提早出来了。”
邵珩关上门回到沙发上坐着,看着她挑眉:“提早出来找我?小鱼儿,你是不是开窍了?”
程之余坐到边上的沙发上,闷着不说话。
邵珩微微皱眉:“怎么了?”
程之余摇头:“没事。”
啧,口是心非的老毛病又犯了。
邵珩慵懒地靠着沙发,朝她勾勾手:“过来。”
程之余看了他一眼,起身朝他那走,刚走近就被他一把拉过,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邵珩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发生什么事了?”
程之余抿着嘴不说话。
“啧,不说老子就用点特殊手段。”他说着就把她放倒在沙发上,迅速起身压了上去,一只手撩起她的上衣下摆钻了进去。
程之余唬了下,赶忙拿手去推他:“别……”
邵珩在她衣下的手又往上蹿了蹿,威胁道:“说不说。”
程之余推着他:“你别乱来……我告诉你。”
“说。”
“你先起来。”
“就这样说。”
“你……”
邵珩的手又动了动。
程之余噤声,最后才屈服,把傍晚李修说的话再说了一遍。
邵珩听完后,眯着眼看她:“就为这事难过?”
程之余点头。
“画的还是那幅‘海燕’?”
“嗯。”
“看过海吗?”
“看过。”
“多久没看过了?”
程之余想了下:“一年多了。”
清城不是临海城市,她上次看海还是艺考前爸妈带她去的那一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啧,这么久了。”邵珩俯视着她说,“明天去请两天假。”
“诶?干嘛?”
“老子带你去找生命力。”
程之余愣了一愣:“你要带我去看海?”
“不乐意啊。”
“……不是。”程之余鼓了下嘴,“太突然了。”
“不是给你一个晚上缓冲时间了么。”邵珩说,“明天收拾好东西来找我。”
“……”怎么说风就是雨呢。
“来不来?”邵珩身子往下压了压。
程之余推搡着他:“……好。”
邵珩满意地笑。
过了会儿,程之余开口:“你可以起来了。”
邵珩低头亲了她一下:“小鱼儿,既然你今晚没去画室,我们别浪费时间,做点其它的,OK?”
他蛰伏在她胸下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
程之余着急了:“不行不行。”
邵珩如若罔闻,伸手去脱她的衣服。
程之余挣扎。
“啧。”邵珩看着她,“小鱼儿,我都配合你这么久了,你是不是也该配合我一次?”
程之余怯怯地说:“你明天不是要带我出远门么,我要早点回去收拾东西,还要请假。”
这倒是个理由。
邵珩最后重重地亲了亲她,起身坐到一旁,掏出烟盒叼着一支烟看着她慌慌张张地坐起身来整理衣服。
啧,等明天出了门,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资持’。
我不会因为文冷弃坑的,之前说不想写是因为犯懒。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乌龟要犯懒都是不能违背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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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十二
邵珩让程之余第二天请好假跟他走, 可是临近期末,很多选修课都要停课, 正巧次日下午她的专业有一节选修课要随堂考,她逃不了也不好请假, 就和邵珩商量着推迟几天再去,可他不应,在她考完试后就让她拎包跟着他走人了。
目的地是南端的海滨城市, 两个小时的机程,到那时天已经黑了。
程之余拎着行李袋,背着画袋, 看着提着她的画架正在前台办理登记手续的邵珩, 突然反应过来,他们是要在外面过夜的啊。
邵珩拿着房卡回身朝她招了下手:“过来。”
程之余犹豫着跟上他, 踟蹰着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我们……住一个房间?”
邵珩挑起眼角笑着看她:“不然呢?”
程之余不自在地闪了下眼神,开口声如蚊呐:“我觉得……还是分开住比较合适。”
邵珩换了只手提画架,伸手揽过她的肩,低头凑到她耳边说:“合不合适老子说了算。”
程之余瞪眼看他, 总觉得自己掉坑里了。
邵珩轻笑一声,搂着她往前走:“人都来了, 后悔也没用。”
刷了门卡, 邵珩拉着程之余进门。
酒店房间很宽敞,玄关进去有块小休息区,摆着两张布艺的单人沙发和一张小圆桌,再里面的空间里摆放着一张大床。整个房间的装潢都有些地中海的风格, 装饰品也很贴合海边风情,室内以淡蓝色为主调,就连床单都是蓝色的,看得程之余一阵紧张。
比起程之余的忐忑,邵珩显然自在多了,放下行李后就晃荡着往阳台那走,掀开窗帘,眼前就是偌大的落地窗,窗外的阳台正对着海。
邵珩倚在栏杆上,朝屋内喊:“小鱼儿。”
程之余也把自己的东西放好,朝阳台走去。
“过来。”
程之余走到邵珩身边,也和他一样靠在栏杆上往外看。
海风迎面而来,因为是冬季,有点凉但是并不寒冷,夹带着海洋特有的咸味,夜色朦胧中海水一片黢黑,看不真切,唯有耳边能够捕捉到翻涌的海浪声。
程之余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仔细辨听着海浪的声音,即使与海洋暌违已久,她仍能想象出浪花拍击礁石而绽放的景象。
邵珩一手搭上她的肩,程之余睁开眼去看他。
邵珩低头看着她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带你去找生命力。”
程之余点头:“嗯。”
“现在先去洗澡?”
程之余不自在地别开眼。
邵珩意味深长地笑:“不想一个人洗?Together?”
程之余咬咬牙,委身从他肋下出去:“不用。”
她转身进了房间里,身后邵珩的笑声随着海风一起飘进来。
圈套,绝对是圈套!
程之余拿过自己的行李袋,面对已成定局的情形,最终咬咬牙拿出了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邵珩回头往房内看了眼,舔舔牙勾唇笑了。
真他妈太不容易了。
程之余在浴室里吹干头发,站在镜子前仔细看了看自己,她有些懊恼,今天走得急,她想着是去南边且是海边,又查了查天气,发现气温还算高,也没多想就把夏天的睡裙塞进了行李袋,没成想这两天要和他同居一室。
真是错算一招。
叹口气,程之余最后弯腰拉了拉及膝的睡裙裙角,认命地拉开浴室的门。
邵珩不在房里,程之余往阳台那瞄了眼,他还靠在那,指尖猩红的光一闪一闪的,是在吸烟。
她撇撇嘴,一时有些局促。主动去找他说话?她是没这么傻的。直接躺床上?那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眼波流转,程之余看到休息区那里有个小书架,上面放了一些最新的杂志。她往阳台那看了眼,最后往休息区那走去,在小书架上随手抽了本杂志坐在单人沙发上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