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谁是玻璃心?——叹西茶
时间:2020-05-13 08:37:55

  奶奶抬手给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今天过年呢,我们不哭了,要喜气洋洋的明年才会有好运气,快笑一个。”
  程之余汲了汲鼻子,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奶奶欣慰道:“我们家之余长得真好看,跟奶奶年轻时候一个模样,也不知道以后谁家的小伙子这么有福气能娶回家。”
  程之余被她这么跳脱的话逗得不再那么难过,挽着她的手踏着皎月光辉一路走了回去。
  ……
  往年除夕邵珩都是在邵家老宅过的,今年也不例外。傍晚,邵文怕他溜号,开车亲自去把他接了过来。
  到了老宅,邵珩刚被邵文拎进屋里,邵静和邵怡就立刻迎上去把他拉到了跟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
  邵珩也配合着她们,张开双臂站在原地缓缓地转了个圈。
  邵静点点头说:“看着好像长高了点。”
  邵珩嗤笑,挑眼说:“大姑,咱能不客套吗?我都多大了,还长个儿?”
  邵怡拍了下他的肩:“四肢健全就好。”
  “啧,小姑,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的?”
  “臭小子,小半年没主动回家看看我们,还指望我盼你好?”
  三人说着话,客厅里突然传来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阿珩回来了?”
  邵静推了下邵珩:“奶奶等着你呢,快进去。”
  邵珩挠挠头,散漫地踱进客厅,刚走进去就看到老太太戴着金丝眼镜,手上端着一只毛笔,正站在桌前写着对联。
  老太太是个书法家,从小没少折磨他练字,可惜他从小就皮得很,不服管教,即使是生在书香世家也一肚子草,字更是写得一塌糊涂,连端正都做不到更别提好看了。当时就连他爸妈都放弃了让他练字,任由他自生自灭了,可老太太却十分执着,一心觉得他可以继承她的衣钵,每到寒暑假就绑着他练字。可惜他天生反骨,越让他练他就越写越难看,直到最后去了美国留学他也没能继承老太太一丝一毫在书法上的风采。
  书法对邵珩来说可以说是童年阴影了,此时见到老太太在写对联,转身就想走:“我去洗手间。”
  “站住。”老太太开口说道,语气雍容平和却落地有声,“过来。”
  “啧。”
  从小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老太太,此时也不好忤逆,挠挠下巴只好转身往她那走。
  老太太先是上下打量他,见他人好好的才问:“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还行。”
  老太太往边上挪了下位置,把毛笔递给他说:“写个字我看看。”
  邵珩扫了眼桌上即将写就的一副对联,笑了下说:“您是真不怕我毁了您的作品啊。”
  邵静跟在他身后,听到这话,立刻上前,拿出边上一个方方正正的红头纸,说:“在这上面写个‘福’字就好。”
  邵珩睨了他大姑一眼,眼神明显是在表达不满。
  “过来。”老太太又命令道。
  “啧。”邵珩耸了下肩,既然他们不担心,他就更无所谓了。
  邵珩接过毛笔,随意一握。
  老太太皱眉:“我就是这样教你拿笔的?”
  邵珩象征性地调整了下握笔姿势,其实没变多少,还是不标准。
  他也没等老太太再发声批评他,毫不犹豫地下笔写字,三两下就把字写出来了,然后把笔搁下,笑着说:“您看看,还满意不?”
  老太太看着他写出来的东西,眉头紧皱,竟不知如何评价,只觉得自己书法家的半生英明都要毁在这小子手上了。
  邵静看了眼,啧啧摇头:“阿珩啊,是让你写对联招喜气用的,不是让你弄张鬼画符来辟邪的。”
  邵怡也过来参看了下,跟着摇摇头说:“写得还没我十岁的女儿写得好看。”
  邵珩对她的嘲讽不置可否。
  他们在这讨论邵珩的字,外边邵文喊他们:“可以开饭啦。”
  邵静和邵怡先走,邵珩还留在原地,老太太看着他那字,半晌叹口气:“先吃饭吧。”
  邵珩挑挑眉,过去搀着老太太走。
  一家人坐在饭桌上,还有几个小孩,同辈里就数邵珩最大。
  吃完饭,阵地转移到了客厅,小孩子们在玩ipad,大人们在等着春节联欢晚会。
  邵珩两个阵营都不想加入,正想起身走,老太太发话了:“坐下。”
  “啧。”邵珩挠挠脑袋又坐回去。
  老太太就坐他边上,瞅着像是有话要说。
  他也不主动开口,耐着性子陪她磨。
  “学业怎么样啊?”老太太过了会儿才缓缓开口。
  “就那样。”
  老太太睨他:“在那所学校里能学到东西?”
  邵珩笑:“偏见,绝对是偏见。”
  “我看你是想气死我。”
  “哪能啊。”
  “那就正正经经考个大学。”
  一旁邵静插嘴埋汰他:“妈,你看他那字,能考的上才怪。”
  邵珩配合着点头:“大姑说得对。”
  老太太说:“那就去美国。”
  邵珩面色不变:“啧,您舍得啊。”
  老太太见他这吊儿郎当的没个正行,心中喟叹又有些怒其不争,指着客厅里挂着的一张十二寸左右的照片说:“打算什么时候再给我拍一张?”
  邵珩看向那张照片,照片上老太太穿着正式,一人端庄地坐在老宅门口,背后是几阶青石台阶,两扇厚重的大门敞开,直接通向了大院,中间还有一口井的侧影,院里老榕树粗大的根部还出了镜,几条榕树须垂下来和古朴的院子相映成了很有历史感的背景。
  这张相片是前年老太太生日时他给拍的,她看了很喜欢就撺掇着他洗出来放相框里挂在客厅墙上,之后逢人就说这是她孙子照的,好看得很。
  老太太在这时候问出这个问题,一旁在聊天的三兄妹立刻噤了声,往邵珩这看了看。
  他们也是佩服老太太,他们仨想方设法,旁敲侧击地试探邵珩现在对摄影的态度,生怕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她老人家倒是一点儿也不避讳,直接拎出来当面问,也不顾忌他会不会情绪失控。
  邵珩的情绪意料之外地没有跌宕,反而笑着搂住老太太的肩,毫不在意地说:“拍照都已经不新鲜了,等下次生日我带人来给您画幅肖像画。”
  边上邵文说:“让你女朋友画?”
  邵珩哼了声算是应答。
  老太太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看着他就说:“又交女朋友了?”
  “啧,您这态度我可不敢把人往这带。”
  “得,你隔三差五带一个回来我年纪大了可吃不消。”
  “啧,您说的什么话啊。”
  老太太哼一声:“什么时候是认真的再带回来我瞧瞧。”
  “行行行。”
  ……
  老太太拉着邵珩唠嗑唠了好一会儿,别看她处处和他话顶话,心里却是乐呵呵的。打小她就喜欢她这大孙子的机灵劲儿,虽然大了后人叛逆了点不好管教,可她心里还是十分疼爱的。之后他父母双双罹难去世,她对他就更是处处呵护,最后即使他执意要去现在的这所大专校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她知道他父母的事儿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他刻意做作自己也只是在埋怨自己,所有人都安慰他不是他的错,可他却一直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心病难愈啊。
  邵珩一晚上致力于逗老太太开心,等到春节联欢晚会都快结束了,她老人家才有了丁点困意,放他走了。
  老宅里有他的房间,小时候过寒暑假他就住这儿,每天天蒙蒙亮就被老太太拎起来练书法,如今大了,他对这个房间还是有些抗拒。
  “啧,明天非走不可。”
  邵珩一屁股坐在床边上,掏出烟点了一支。头一转看到书桌上放着一张全家福,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全家人都还在,是真正的‘全家福’。
  ……
  晚上程之余陪着奶奶看了会儿春节晚会,之后就洗了澡回到了房间。
  每次一到这种节日她就倍感孤独,和爸妈相处的回忆就会被无限次地勾起。
  她从自己书桌抽屉里拿出以前的老照片一张张细细地看过去,拍那些照片的当时她都没上心,原本是为了留念,没想到这些照片最后却成了她一人的缅怀。
  手机铃声响起时,程之余正在看一张家族的全家福照片,那时候爸爸妈妈站在她两边搂着她,均是笑得一脸幸福。
  “喂。”程之余接通电话。
  “还没睡?”邵珩问道。
  “没呢。”
  这边邵珩闻声皱皱眉:“声音怎么了?”
  程之余汲汲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没事。”
  “想我想哭了?”
  “才没有。”她惯常反驳。
  “不想我?”邵珩看着桌上的全家福,突然说,“我还挺想你的。”
  程之余抿抿唇,过了会儿才嗫嚅着说:“那我也想下你吧。”
 
 
第36章 三十八
  春节期间, 程之余也没出远门,年初就跟着奶奶走走亲戚。其实她并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 每当到了这种大团圆的时刻,所有人都会用一种悲悯同情的眼光来看她, 对着别人孩子说着‘要乖,听爸爸妈妈的话’,到了她这就变成了‘之余, 你要好好的’。
  这种看似鼓励的话语却像是在她心里扎针,提醒着她爸妈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熬过了前几天最热闹的时候,元宵节前苏娴约程之余一起爬山写生, 在家里闷了许久她立刻就答应了。
  程之余一早就提着画架, 背着画袋出发去了市里,到了约定的山脚下, 看到苏娴向她招手,身边还站着陈宪。
  “你也来啦。”程之余走过去看着陈宪打了个招呼。
  陈宪示意了下自己手上的相机:“你们写生,我拍风景练练手。”
  程之余点点头。
  “走吧。”苏娴提起自己的画架说。
  他们仨一路沿着栈道往上爬,山并不高,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就登顶了。
  山顶开阔,低头俯视能看到底下连绵的崇山峻岭, 极目远眺能看见整个城市缩小成一个模型, 冬日和煦,暖阳高照,尽管春寒料峭,一切景物却都被笼罩在阳光中, 显得空蒙。
  程之余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把自己肺里的浊气吐出。
  耳边传来一声快门声,她睁眼去看,陈宪正拿着相机对着她拍照。
  陈宪见她看过来,直起身说:“给你拍张照。”
  程之余笑笑。
  “哇,我们果然来对了,这里的景色好美啊。”苏娴在一边感慨,又扭过头来对程之余说,“之余,我们画画吧。”
  “嗯。”
  她们架起画架,苏娴很快就拿出自己的调色盘调出了自己想要的颜色。
  程之余拿着调色盘下意识地就想要拿蓝色和白色的油墨,等拧开油墨盖子时才恍然想起不能再画‘海燕’了。
  她这下有些犯难了,看着一排的油墨愣是不知道该用什么颜色。
  一旁的苏娴见她站住不动,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颜色没有了?”
  程之余摇摇头:“我还不知道要画什么。”
  苏娴有些惊讶,拿着画笔远眺:“这里景色多好啊,你就没有想画下来的冲动吗?”
  一句话直接说中了程之余的命门,她怔然。
  绘画的冲动。
  程之余想起她最近一次有忍不住想要用画笔记录景象还是在去年邵珩带她去海边那次,在那次之前及那次之后到现在,她一直没有这样的冲动。即使是那次,她的画也并没有再现眼前之景,画的也还是‘海燕’。她永远都在画‘海燕’,那不是因为热血冲动,而是因为沉湎于怀念中以致于她只是重复地再现它。
  不忍让美好的事物转瞬即逝,想要用画笔留成永恒的冲动,她好像丧失了。
  一个画者没有这样的冲动,空有一支画笔而没有一颗绘画的心该是多么可悲啊。
  她心中的那头猛虎被囚禁住了。
  “之余,之余?”
  “啊……”程之余回神,她放下调色盘朝她扯出一个笑来,“小娴,你先画,我再走走看看。”
  苏娴不放心地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大约是因为过年期间,来爬山的人很少,山顶上只有寥寥几人,程之余找了个小山坡坐着,望着山脚下的风景陷入了冥想。
  过了会儿,身边坐下一个人。
  陈宪问她:“在想什么,不是来写生的吗?”
  “没什么。”她问,“你呢,不是来拍照的?”
  陈宪笑着说:“我的模特都坐在这儿呢,我还拍什么。”
  “什么呀,你不是来拍风景的么。”
  陈宪沉默,仰着脑袋看着远方,半晌问道:“之余,你男朋友……”
  他顿住,眉头皱了下才接着说:“你们之间有共同语言吗?”
  程之余有些诧异地看他,不明白他怎么会这样问。
  “你喜欢油画,他呢,他能理解你吗?”
  陈宪的问题有些逼问的意味了,程之余在心里觉得有些被冒犯了,因为他言语间表现出的对邵珩的轻视。
  程之余蹙蹙眉,开口说:“理解的。”
  陈宪的表情明显在怀疑。
  “他会摄影。”
  陈宪愣了下,差点忘了这茬,之前他就有这个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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