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淑鼓足勇气,低低说:“侯爷……太子,不能……”
东淑的心慌作一团,她想不到李持酒居然真的想杀太子,这怎么可以?堂堂的一国储君,他这是不要命了?!而且不仅是他,事发之后,李氏宗族的所有人都逃不了!
这个人、这个人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煞神在世,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吗?
东淑是想说“太子不能杀”的,但是她无法忽视这院子里地狱血池似的惨状,镇远侯那身红袍像是火一样的颜色,刺得她头晕目眩,简直要晕厥。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杨盤忍气吞声道:“镇远侯,今日……是孤一时意气,孤已经、已经知道不对了,你又何必这样步步紧逼的……何况你若是一意孤行铸成大错,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了你家里人……”
就在这时,一墙之隔的外头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镇远侯的眼神微变,只听有个人在门口沉声仓促道:“侯爷,有人来了!”
李持酒淡淡道:“给我拦着。”
“可是……”外间的人似乎有些为难。
两人对话之间,忽然有个声音遥遥地传来:“镇远侯,你可在吗?”
声音并不高,但足以传入了李持酒耳中。
李持酒听到这个声音,微垂的眸子这才缓缓抬起!
而那门口的几个太子侍从,也跟着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有人道:“是、是李尚书大人!”
“有救了,李大人来了!”
连太子杨盤在瞬间脸上也重又透出狂喜!
杨盤自诩绝处逢生,便又回头看向李持酒,眼中重新流露怨毒的神色。
但是这些人并未注意的是,镇远侯神情不变,只有眼神反而比先前更加阴冷了三分。
屋门口的东淑也听见了李衾的声音。
她猛然抬头看向门外,心却跟着惊跳起来,完了!李衾来了,事情给撞破……将怎么结局?抄家诛九族?斩首?凌迟?她不能镇定想下去。
与此同时,却听见李持酒道:“回去。”
东淑心乱如麻,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李持酒又喝了声:“快回去!”
他回头看东淑不动,忽然间一挥手。
袖子扬起,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袖底飞出,直奔东淑。
东淑正惊愕于镇远侯的那种眼神,只觉着有东西在自己的胸口轻轻一撞,用力不大,却让她天晕地旋,身不由己地顺着门扇委顿在地。
昏厥之前,东淑依稀看到那道红色的影子闪烁,像是朱红色的火焰在面前晃动。
耳畔又响起令人不安的惨叫声。
第25章
端午之前, 京城内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太子殿下竟然给歹人谋害身亡了。
那动手的歹徒, 据说是之前在京城内接连奸杀三名无辜女子的江洋大盗,如今已经给缉拿归案,正在严加审讯。
当东淑醒来的时候,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而她也已经不在岁寒庵内, 而是已经回到了京城的镇远侯府。
睁开眼睛、回忆当初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就是人在大牢之中。
她记得李持酒当日张扬行凶之态。
那天又是李衾亲自前往, 若太子不死,自然放不过镇远侯以及整个侯府;若太子有个万一……
那更加是诛九族了!
但她却发现自己好好地就在侯府的寝室之内,身边守着的是甘棠跟明值。
东淑满面茫然, 心中的疑问不知从哪里说起。
当下只说:“侯爷呢?”
甘棠道:“侯爷在内侍司, 因为太子殿下被害之事配合那边的官长们调查。”
东淑听到“太子被害”, 双眼蓦地睁大:“太子已经……被害?”
甘棠回头看看无人, 才小声说道:“少奶奶别高声。”
东淑紧闭双唇, 知道事情有异。
太子显然已经死了。
可李持酒跟侯府这些人却无事。
难道太子不是李持酒杀的?
可是就算不是他, 他们这些人也逃不脱干系啊……
怎会好端端地置身事外?
等到屋内只剩下了甘棠跟东淑两个, 甘棠才敢吐露:“说起来, 那天到底是怎么样,奴婢也是不太清楚的……”
那日甘棠自然是伺候着东淑, 只是见东淑睡得正香不必人打扰, 而明值在旁边读书,甘棠就去弄了点儿井水浸着的果子,用碟子盛了给他送去。
正在看明值一笔一划的练字, 觉着有趣,便嗅到窗外随风传来了一阵奇异的香气,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等醒来后,才发现整个岁寒庵都翻天覆地了。
不仅是镇远侯在,连李衾也在,甚至于景王杨瑞都在!
官兵重重包围,简直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当时甘棠还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能让这些大人物们齐集于此,如临大敌。
后来才终于听说,是太子殿下遇刺身亡了!
真相是一点点打听清楚的。
照大理寺调查的说法是——当日太子跟众人出城射猎,路过岁寒庵的时候,正发现有几个歹人潜入了岁寒庵,图谋不轨。
太子殿下“急公好义”“秉性正直”“仁心爱民”,立刻命把那几个歹人拿下。
谁知那些人正是之前在京内犯下奸杀女子大罪的江洋大盗,武功非常的厉害,他们又是亡命之徒,两下交战,厮杀中太子殿下的人或死或伤,连太子殿下也不能幸免,竟是两败俱伤。
虽然有镇远侯李持酒、兵部尚书李衾跟景王杨瑞相继得到消息快马加鞭带兵而来,但仍是晚了一步,所有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只有两个跟随太子的亲信重伤,一息尚存。
东淑听了这个说法,像是小孩子听了天书。
她心里知道,事情的真相不是这样的……至少真正要对太子不利的明明是镇远侯。
但又是谁把这“真相”变成如此的?
而命名行凶的太子殿下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令人缅怀的大好人。
直到晚上,李持酒从外回来。
东淑满腹的话不知该不该说,只是蹙眉看着他。
李持酒一如往常,扬眉笑道:“你盯着我干什么?莫非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东淑忙转开头去。
李持酒把外袍换了,洗了手脸,回来说道:“什么时候醒的,吃了饭了?”
东淑因为先前担心太多,哪里吃得下,只勉强喝了一碗粥。
李持酒道:“我今儿也没大吃,你陪我用些吧。”当下就叫了甘棠,让快备饭来。
不多时,厨下已经做好了饭菜送了上来,其中有一道虫草鸭子,李持酒喝了半碗汤,觉着鲜美异常,看东淑站着不动,就又舀了半碗,也不换碗便递给她:“喝啊。”
东淑接过来,因心不在焉,也忘了是他才用过的,便低头慢慢抿了口。
李持酒又夹了一片云腿吃的津津有味,边吃边说道:“你之前允我的,要给我做过桥米线,香茅烤鱼的,什么时候才能有?不会忘了吧?”
东淑看他一脸的无辜,似无事发生,她自己却如在梦中。
若不是之前甘棠透过太子出事的消息,东淑必然以为一切都没发生,而那岁寒庵的遭遇,也不过是自己胡乱做的一场噩梦罢了。
东淑食不知味地把汤碗放下:“侯爷……”
李持酒却又撕了一块儿鸭脯肉给她:“这个嫩些,不想一阵风就吹倒下了就给我快吃。”自己却拿了一只鸭腿嚼了起来。
东淑只好先吃肉,总算是熬着吃了晚饭,伺候的丫鬟们都退了,东淑才终于得闲:“侯爷,我、我为何回来了?”
李持酒正在喝茶,闻言道:“那你想住到几时去?真的要在那里长住,当尼姑不成?”
东淑实在是忍不住了,便走到他身旁,低声道:“侯爷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那天、那天……到底怎么了?”
李持酒看她双眼中满是忧虑,便嗤地一笑:“要是怎么了,我还能好端端在这里跟你说话?”
“我记得当天、是李尚书大人到了的,那太子殿下又怎会……”
她的眼前又出现那日红衣影动,以及那声惨叫!若是她记得不错,那应该是太子杨盤临死的惨呼声。
李持酒又咂了一口茶,才将杯子放下,说道:“你是担心我吗?”
东淑见他总不说正经话,便转身要走开,横竖可以从别人口中打听出来。
李持酒见她的双手垂在腰间,一抹皓腕如雪,又玲珑如玉,他便抬手握住,将她轻轻地拽了把。
东淑往后跌了过去,正好落在他的膝上。
李持酒双臂一抱,便将她搂住了:“说一句担心又怎么样?又这么难吗?”
东淑对上他的眼神,想到那天他煞神在世的样子,竟不敢跟他对视,便压低嗓子道:“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且不是一条人命……是合族!你怎么不当会事儿,像是儿戏一样。”
“那你到底是担心我呢,还是你?或者合族?”李持酒笑问。
她虽然坐在身上,可是真当得起“身轻如燕”四个字,可见仍是太瘦。
也是,身体一直不好,吃药比吃饭还多,才稍微有些起色,偏又要去什么庵堂,那庵堂里都是些青菜豆腐,哪里能长肉。
东淑见他答非所问,焦急道:“侯爷!”
李持酒定神道:“你不用担心,这事儿差不都已经完了。”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忍不住就想再凑近几分。
东淑虽然避讳跟他亲近,但这件事实在太令人震撼,便忘了别的。
“完事儿?”当即抬眸道:“甘棠跟我说……是江洋大盗害了太子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懂。”
李持酒握着她的柔荑,看着那细嫩的手指,忽然很想去咬一咬。
他控制住这种冲动:“怎么,你以为不是这样的?”
东淑咽了口唾沫,无法言语。
李持酒忽然抬手,在她后颈上稍微用力。
东淑被迫靠前,竟像是贴在他颈间依偎着似的,他身上的气息又侵袭而来,这次,却并不似上回般抵触难受,大概是有了杨盤的比较。
“当然、”李持酒嗅着她颈间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低低的在东淑耳畔说道:“不是这样的,那个人不过是死有余辜而已,至于别的……你就不用多问了,对你没有好处。”
他到底是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在她雪白的颈间轻轻地亲了一下,牙根却有些痒痒的,还是想咬一口。
炙热的气息扑在颈间,东淑忙推开他。
四目相对,东淑呼吸隐隐紊乱:“侯爷,难道说太子殿下,真的是你……”
她问不下去,这句话实在太过沉重。
李持酒显然并不忌讳,轻描淡写的道:“你想问,是不是我亲手杀的?”
东淑无法回答。
李持酒又凑近了她,轻声道:“不如你告诉我,你心中的答案是什么?”
东淑的心忽高忽低。
这还用问吗?
当日那情形她是目睹的,昏厥过去之前所见她也记得……按理说,除了镇远侯外,再没有别人了。
终于,东淑决定不再纠缠此事。
这不是什么闹着玩儿的,她也没有镇远侯那么比天还大的胆子。
她的胆子很小,一张太子的脸就可以把她吓晕,本以为必死无疑,如今绝处逢生,很该珍惜这条命。
而且东淑隐约瞧了出来,李持酒并没有打算将那个真的“真相”告诉她。
她又何必自讨没趣。
李持酒见东淑不言语,便捏住她的下颌:“怎么不说话,不高兴了?”
他没有用力,但这是一双惯于杀人的手,东淑感觉到那股力道,立刻想起当天遍地的尸首。
她这哪里是嫁了郎君啊,这简直是“与狼共眠”。
“没有,只是、只是又有些累了,大概是吃的太饱困了。”东淑只得搪塞。
李持酒笑道:“你这身体可不行,怎么出去修行了这些日子,也没有见康健许多。以后还是少去那种地方,没有用。你要是真想把身体养起来,不如我教你一套拳,保你强身健体。”
东淑目瞪口呆,忙举手投降:“多谢侯爷,我敬谢不敏了。”
李持酒哈哈一笑。
东淑趁机跳下地。她本来很想多规劝李持酒几句,但是此人行事独断专行,哪里肯把她的话听到耳中去?索性别去打眼。
可想到那天他冲冠一怒,心中按捺不住:“侯爷那天……是得到消息去的?”
李持酒把剩下的茶喝了:“嗯。”
“是、是担心我吗?”
李持酒回头瞧她一眼:“是担心本侯戴绿帽子。”
东淑给噎了一下,满心里不愿意再跟他多说的,可是看着他明晃晃的眼睛,竟像是无法控制自己似的:“侯爷……”
“怎么了?”
东淑对上他犀利的目光,缓声:“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李持酒扬眉:“好好的怎么念起诗来了?”
东淑道:“这是一句好话,侯爷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嗤,”李持酒笑着,终于道:“用情太深就容易短命,这个你不用担心,本侯没情。强极则辱嘛……我也没强到那个地步,只姑且搏命活着而已。至于什么谦谦君子,说破了不过是温吞的老好人,缩脖子乌龟似的,你让我做那种,没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