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镇远侯的个人做派,前两句,正儿八经,令人想要膜拜赞服;可后面却又总会有神来一笔,如神龙摆尾,一尾巴砸的人头晕目眩,如痴如傻,莫名其妙也。
东淑简直哭笑不得,顿足皱眉道:“侯爷!”
李持酒笑道:“咦,你这一声儿倒是像撒娇呢。再叫一声来听听?”
东淑咬了咬唇,她好不容易肯大发慈悲的教他一句至理名言,没想到竟给他曲解成这样!好好的温润君子,竟成了乌龟。
她鼓了鼓腮帮子,低头去里屋。
身后李持酒却道:“你说的那个‘谦谦君子’,其实是李尚书那样的人吧?”
东淑才走到屋门口,闻言回头:“不敢,我若承认了,李尚书岂不是也是你说的那乌……”
她也不乐意把李衾比做乌龟,便轻轻哼了声,自己掀起帘子进内了。
李持酒的笑声传来,道:“就算你承认了,他也不是,那个人啊,老奸巨猾的很呐。”
最后一句评语,很有点儿意味深长。
东淑已经进了门了,听了这句,简直想回头再问他为何这样说,李衾怎么又“老奸巨猾”了?倒像是做了什么事儿惹到他。
但想到李持酒说话没两句正经的作风,何必跟他白费口舌呢,简直是鸡同鸭讲,糟蹋她的用心。
因为太子的事情,这个端午节便悄悄的过了。
天却越发热了起来,苏夫人因东淑回来了,便跟她商议娶朱若兰进门的事情。
东淑正因为天热,更心烦不自在,何况苏夫人对这件事很上心,一应她都操办到了,只是假意跟她商议而已,于是东淑便做柔顺状,一概都听朱夫人的。
在这期间,小阮每天都要来给她请安,比其他两位姨娘走动的都勤快。
大概是舞姬出身,惯常伺候人的,可又比那些普通的婢子要聪明百倍,言谈举止都叫人舒服。
东淑并不讨厌小阮,看着她艳若桃李的脸,甚至有点理解了李持酒先前为何那么老长一段时间没露面。
倒是府内两位姨娘,因为之前李持酒总在小阮那里歇着,所以嫉妒的泛出酸水儿。东淑不在府内,他们就去苏夫人那里告状,好不容易东淑回来,她们便又跑来嚼舌,想要东淑拿出少奶奶的款儿来,打压一下那小骚狐狸。
东淑哪里管这些,只道:“我身子不好不能伺候侯爷,所以才有你们两个,我从不嫉妒你们,反而感激你们能够好生伺候侯爷,如今虽多了她,好歹雨露均沾,姊妹和气,别闹得家宅不宁的才是。”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自然不忿,觉着这个正室太太实在软弱的很,又不禁臆想若是自己是正室,那该是什么样的杀伐果断,保管没有一个妾敢作妖。
东淑看她两人脸色各异,仍笑道:“何况还有一位二房奶奶要进门呢,那可是太太娘家的亲戚,你们这样争风吃醋的,叫人笑话不说,若是再吃到她头上去就更不像话了。”
两个人闷闷地去了。
这日,侯府突然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来人竟是李府的二少奶奶,也就是李衾的二哥李绶的妻子方氏。
镇远侯府跟李府从无交集,东淑问那来传信的丫鬟:“她来干什么?”
丫头欲言又止,只小声道:“我在外头当差所以不知道,可隐隐听说夫人不太高兴……少奶奶且留心才是。”
这已经算是提醒了。
到太太上房,进门后抬头,便见左手椅子上坐着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杏眼,瓜子脸,衣裳华丽,宝石簪环甚是稀有,手中握着一柄象牙缠的紫竹缂丝扇子。
东淑瞧着这个耀眼的穿衣打扮风格,心中暗笑:这人打扮的如此招摇,倒是唯恐别人不知她出身高门。
方氏正也转头看向她,当瞧见东淑的瞬间,方少奶奶猛然一颤,身子贴在椅背上,把椅子撞得往后歪了歪,她脱口叫道:“萧东淑……”
东淑微怔,但也见怪不怪了。
毕竟很多人都好奇她这张脸,比如李尚书,萧大人,还有那个死了的太子殿下。
苏夫人诧异地看了方少奶奶一眼,却瞥着东淑道:“这便是我儿媳妇。江雪,你过来见过李府的二少奶奶。”
东淑走到跟前,微微屈膝行礼。
方少奶奶总算反应过来,于是下死力的把东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那脸上也认真地瞧过了。
于是才算定神,她徐徐地吁了口气:“少奶奶免礼,请坐了说话吧。”
苏夫人却不等东淑落座,便道:“江雪,方少奶奶刚刚过来,是要一件东西的,我本来不信东西会在咱们家里,只是她要当面问你,你且也当面亲自回她吧。”
东淑早在那丫鬟提醒的时候就心里有数,当下看方氏道:“我们跟贵府素无交集,又说的是什么东西在我们这里?”
方氏哂笑道:“若是别的东西倒也罢了,横竖凡天下之物,我们府内什么都有,只有那一件儿是万万少不得的,那个……就是原本在我们府内三爷随身带着的祖传的三足金乌玉佩。”
她说了这句,便似笑非笑地看东淑:“不知此物是否在少奶奶手上呢?”
从岁寒庵出事后,东淑几乎忘了这件东西了。只是这两天有空闲,才想起来,可又找不到机会还给李衾。
看当初萧宪那种态度,显然不是什么人都能经手的,因此也不便叫小厮随意送过去。
可是万万想不到方氏竟亲自登门索要!
倒是让东淑好笑起来。
她没做声,苏夫人已经按捺不住了,沉着脸问:“你怎么不说?到底在不在你那里?你是侯府的女眷,又怎么会有李府爷们的东西?”
私相授受本就不允许,何况东淑是有夫之妇,苏夫人先前听方氏说起,早就怒火中烧了,如今见她并未反驳,就从怒火中烧演变成七窍生烟。
若不是还碍着方氏在跟前,早就暴跳起来。
东淑缓缓道:“不错,那玉佩的确在我这里。”
苏夫人窒息,旋即拍着罗汉床沿道:“胡闹!荒唐!你、你是怎么……是在岁寒庵发生的?”
“太太别急,”东淑淡淡的,她也看出了方氏是一副瞧好戏的姿态,当即笑了笑:“这件事原不是什么私相授受,若真如此,方少奶奶又怎会知道。”
方氏愣住,旋即道:“那是我们家的宝物,三爷从来戴着的,最近失了踪怎会不引人注意?趁着现在世人都不知情,好歹少奶奶大发慈悲还给我们,也免得……张扬出去了不好听。”
东淑道:“实不相瞒,我正想着要还呢,只是没得机会。当初托吏部尚书萧大人还给贵府李三爷,萧大人却拒绝了,他说这东西不能假手他人,谁给我的,就叫我亲自给谁去。”
方氏嘶地一声:“你的意思是……”
东淑略微欠身:“恐怕要让二奶奶白走一趟了。这东西不是二奶奶给我的,所以,很轮不到你来要,自然是谁给的谁来!”
方氏脸上涨红,蓦地站起身来,指着东淑道:“你大胆!”
第26章
方氏屈尊降贵的来到侯府, 本是有点高高在上的,何况又见苏夫人是个不擅应酬之人, 更是得意了。
只是她想不到东淑却绝非好拿捏的,句句的话辛辣而不留情面, 方氏顿时涨红了脸, 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旁边的苏夫人见两人口角,目瞪口呆。
她听了方氏说起上门的缘由, 心中本极为恼怒。
可是也没料想东淑竟半点儿躲闪藏掖的意思都没有,又听说萧宪萧尚书也牵扯在内, 这倒是让她心里忐忑起来。
此刻见方氏发怒,苏夫人本能地就也站起身来想要打个圆场, 毕竟对方是李府的人,如今亲自登门,岂有得罪之理。
谁知苏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 东淑却道:“不敢, 我的胆子本来小的有限,只是二奶奶上来就夹枪带棒的,就算是泥人也要冒出三分火性来,有什么言差语错,请少奶奶担待。”
她的神情始终淡然冷静的, 甚至略带淡淡的两分笑意:“何况我原本说过的,连萧大人都不能动手的东西,二奶奶一个内宅女子,便能公然接手了?还是说……是李尚书大人请了二奶奶出面来跟我讨要的?只不过我想, 小叔子的东西,也不至于要叫自个儿的嫂子替他要回去!二奶奶,我说的对吗?”
这话越发让方氏无话可说。
方少奶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只是看着东淑的言谈举止,心中却忍不住又有一阵寒气儿冒了出来。
刚才她分明已经仔细看过了,也很确信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萧东淑,只是样貌略相似而已,但是现在听了她这几句话,却让她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口齿跟行事做派,俨然是个“小萧东淑”,越看越觉着像。
方氏来的时候,因自恃身份,自然有些趾高气扬,此刻给东淑敲打了几句,气焰顿时矮了下去,她原本就不是个有什么智谋心机的,此刻哑口无言,脸上很过不去。
当下方氏冷哼了声,回头看向苏夫人,道:“太太的儿媳妇好伶俐的口齿,我竟说不过她。但是据我所知,镇远侯才回京数月而已,内眷居然就跟外头的爷们私下牵连,行事隐秘,这却是哪门子的道理?我们是外人,并没资格多说,太太您可要整好了侯府的家风才是,别真的生出什么丑事……就晚了。”
她说了这句,便拂袖转身道:“告辞!”
苏夫人如梦初醒,忙道:“慢、慢走……叶红替我送客。”
东淑瞥着方氏恼羞成怒离开的背影,心中嗤笑:什么生出丑事,这二奶奶气急败坏的,骂她自个儿也就罢了,居然也不惮把李衾拉下水。
若真那样,侯府的家风虽败坏了,那李府的家风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正在瞎想,就听身侧苏夫人道:“你又笑什么?你还不一五一十的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拿了那李尚书的什么、什么玉佩吗?又是为了什么要拿外头男人的东西?”
李衾的玉佩在自己这里,这件事东淑连李持酒都没有告诉,因深知镇远侯的脾气古怪非常,说给他知道指不定又生什么事。
万想不到,竟给李家的人拆破了。
此刻见苏夫人大有兴师问罪之意,东淑很无奈,要是真的把详细来龙去脉告诉苏夫人,少不得又牵扯到那一千两银子,那可是她私攒的体己,才不想要人知道呢。
当下只回身垂首道:“太太别急,事虽然有之,但是事情很简单,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本来该告诉太太,只是从岁寒庵回来一直心神不属的,又没把此事正经放在心上,因此才忘了。”
苏夫人气鼓鼓的:“那你还不快说?”
东淑便把自己在集市上买了面古铜镜,李衾请求借去给萧宪一观之事说了,只是并没有提半个“钱”字儿。
只道:“李大人是个豁达爽快的,他怕我不放心,就留了玉佩当抵押。本来给萧大人看过后很快就送回来,这件事就两清了,谁知萧大人爱上那镜子,亲自跑了过去跟我说他非要留着……我只好把玉佩给他,想叫他转交给李大人,他却不肯,所以才耽搁下来了。”
苏夫人怔怔地听完,虽然事情非常简单,可对她而言,涉及的是两个世家大族,而且是两位当朝权臣,就算是其中一人牵连在内都了不得,何况是两个,如此的话又怎会简单?
她好不容易才理清楚了一点头绪:“那、那……唉!一面镜子罢了,集市上买的,有什么好的?又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这也值当留什么玉佩抵押?你也是的,你竟敢收他的?”
东淑道:“我见了那位大人就慌了,头也不敢抬话也不敢多说,只想着快点儿打发他走,当时哪里想到这许多呢。”
这却自然是睁眼说瞎话,当时她在李衾面前讨价还价的,不知多精神抖擞呢。
苏夫人却立刻相信了,毕竟如果是她见了李衾,也是不敢抬头照面的。
当即叹道:“唉,这李尚书也是的,虽然是官儿做的大,可是行事怎么如此唐突的,按理说他很不该跑去跟你相见,至少得知会了酒儿,让你夫君出面才对。”
东淑道:“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可他说不是什么大事,索性便宜行事。”
给东淑这三言两语的,责任都推到了李衾身上。
苏夫人原先的恼怒散去大半,可又想到方氏来“兴师问罪”讨要玉佩的事,便道:“刚才方家少奶奶前来,你怎么不索性给了她让她带回去,白白的又得罪了人。她要是回去跟李大人挑唆几句,岂不是对酒儿不好吗?”
东淑想到方氏那“狐假虎威”的样子,心里却莫名的笃信这一切李衾觉不知情,而且就算李衾知道,只怕多半也不会站在方氏一边。
此刻听了苏夫人的话,东淑道:“我就是气不过她趾高气扬的,我本来心底无私的,听她那话,却弄得跟我有什么似的,简直是往人身上泼脏水呢!所以我偏不给她,若是惹急了我,索性把那玉佩摔碎了,看他们能怎么样。”
苏夫人听了反忙道:“使不得!她既然亲自上门了,那个萧尚书都不敢经手的,可见是个名贵东西,好生留着,等想法儿还给人家。”
东淑赶紧上眼药:“就怕是侯爷又听说了只言片语的,跟太太一样又生出误会来。”
苏夫人忖度半晌,终于道:“不打紧,等酒儿回来,我自跟他解释就是了。对了,就让他把玉佩带了去,还给李大人就行了,不然又怎么了局呢。”
东淑想到萧宪的叮嘱,其实是不大愿意经别人之手的,哪怕那个人是李持酒。
但是转念一想,今日方氏登门,虽然并非是李衾的授意,但总也是李府的人,何况连方氏都知道了他的玉佩在自己手上,李府其他的人呢?或者李府之外呢?又何必这么为他着想。
于是东淑低头:“一切都听太太的便是。”
当夜李持酒竟一夜未归,苏夫人等了半宿,不耐烦的睡下了。
直到日次晚间,李持酒才总算回了府中,先去了太太上房,苏夫人总算得了机会,就把玉佩的事情告诉了他,又把那从东淑那里要来的金乌佩拿出来,道:“你明日就立刻亲自送到李府……或者去兵部,总之要亲手交还给李尚书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