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淑将目光从扇子上移开,茫然道:“这……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吗?”
就如同那天晚上甘棠问她有关太子的事情,她心不在焉却随口都说了,可若叫她认真去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方才她听萧宪说中暑,即刻就想到这方子:青茎薄荷加陈皮甘草熬成浓浓的药汁喝下,最能驱除暑热。
至于从哪里得的,却把她问住了。
李衾垂眸,又问甘棠:“你可知道?”
甘棠没想到他会问自己,吓了一跳后本能地小声回答:“奴婢、奴婢从没听说过这个。”
甘棠答了这句后,才后悔答的太快了,是不是会不利于自己的主子啊?
她惴惴不安地看向东淑。
东淑却不太在意这个,只是望着手上的扇子,这种花梨木开裂,该怎么修补?就算修补好了,也未必如原先一样衬手可用了。
或者,萧宪先前不接,是不要这把扇子了吗?
真是可惜啊,明明看着很精致且贵的东西。
但与其说是在可惜扇子,更让她不安的却是刚刚如负气而去般的萧宪。
东淑胡思乱想的时候,李衾便安静地看着她。
见她神不守舍地盯着扇子,似乎明白她的心意,便道:“南坊那里有一条古玩街,里头有几家字画铺,可以修这个。”
东淑抬头,些许惊异:“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李衾微微一笑。
他笑的温和润泽,玉面生辉,像是一个十足十的温润君子。
可心里想到这个词的时候,李持酒那句“名言”忍不住就也冒了出来。
东淑无声一叹,终于将手上的扇子递了出去:“这个是萧大人的东西,就劳烦李大人还给他吧。”
李持酒看着她捧着扇子的纤纤十指,突然想起那天他从张指挥使府内出来,冒雨踯躅而行的时候,是她停车送了一把伞。
他记得当时自己接伞的时候曾碰过她的手,那会儿他像是在深海中挣扎,纵然发现一根稻草都不想放过,而她差点儿就成了他不想放过的那救命之源。
那点冷雨中难能可贵的温度,比烈火更炙热。
竟不能忘。
李衾探手把那把扇子接了过来。
这次两个人的手并未相碰,因为在李衾伸手要握过去的时候,东淑已经抢先将扇子放在他的掌心,然后又飞快后退一步:“多谢李大人。”
李衾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旁边的甘棠:“倒一杯茶来。”
甘棠听命,想也不想,忙入内去了。
门边只剩下两人,李衾道:“你不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东淑满心都在萧宪身上,听了这句才回神,忙打起精神问:“李大人自然也是来赴宴的?只是……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莫非是迷路了?”
李衾说道:“我是为你而来。”
“什么?”东淑吃惊地看着他,两只眼睛瞪的圆圆的,有几分孩子气。
李衾往前走了一步。
他生得高大,就算不靠近也给人一种威慑感,何况靠近过来。
东淑本能地想后退,但身后已经到了门口,差不多将撞到门槛了。
“李大人?”有话好好说,他到底在做什么?再敢往前一步她只能跳回屋内去了。
只听李衾道:“岁寒庵的事情,镇远侯跟你说了多少?”
东淑听到是说这件事,心头意乱,脚后跟猛然撞上门槛,她站立不稳,整个人往后一晃。
李衾出手如电,探臂在她腰间一勾。
单臂把她的腰及时的揽住,人也随着拥入怀中。
东淑身不由己地撞在李衾胸前,脸上陡然涨红:“李、李大人……”
佳人在怀,她身上的那股如兰的气息越发鲜明了,直撞入李衾的鼻端,又潜入五脏六腑。
他的身体对于萧东淑已经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虽然理智觉着此刻的气息并不是完全相似,但是脏腑之间仍旧起了一种微妙的共鸣。
就仿佛身体已经情不自禁地开始了眷恋的呼应,甚至于手原本只是搭在她的后腰,让她不至于跌倒,但就在拥住的刹那,却开始自主的缩紧,想让她靠自己更近些!再近些!
东淑感觉到了那可怕的束缚感,就像是要把她捆在他身上似的。
“李大人?”她有些愕然的抬头。
李衾原本就比萧东淑要高许多,何况江雪又比东淑要瘦弱娇小,她竭力仰头,正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
“你是谁,”李衾忍不住也问出了跟萧宪一样的疑问。
而这疑问一出就不可收拾,他百思不解的:“你明明不是她,为什么却这么蛊惑人心?”
东淑目瞪口呆:“李大人你说什么!你怎么也跟着萧大人疯呢?我当然、当然不是你的那位夫人!再说我哪里蛊惑什么……”
给李衾这样逼问,东淑突然间感觉到了身为“妲己”“褒姒”等的“快乐”。
苍天可鉴,她什么也没做,居然就能蛊惑人心了?倘若她真的是狐狸精倒也是好,那就不用困于方寸之地,绞尽脑汁想脱身保全之策了,随便念一个诀,就能上天遁地,什么镇远侯,什么清河郡公,谁能奈何得了她。
李衾看着她脸颊上的一点嗔怒的晕红,有些许错觉,他觉着这就是东淑,他的妻子,所以他绝不会放手。
正在对峙之中,只听“当啷”声响,格外惊魂。
原来是甘棠捧了茶出来,蓦地看见这幅场景吓的失了手,茶杯滚落地上摔的粉碎。
这一点点刺耳的声音让李衾清醒,他总算垂落手臂。
几乎与此同时,门外是金鱼儿的声音:“是啊,我们大人的确是在、请稍等一等!”
故意的提高了音量,显然是让里头的李衾有所准备。
李衾听见了外头有脚步声,以及低低说话的声音,他的脸色变得郑重。
同时有点儿惭愧:怎么竟差点忘了正事!
这会儿东淑正鬼鬼祟祟的想要赶紧撤退到屋子里去,——这顺义侯府的风水很一般啊,这两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相继中邪似的,她惹不起,还是赶紧躲起来了事。
手腕却给人攥紧。
东淑无奈止步:“李大人?!”
看他是堂堂世家子,官居一品才肯退让的,若还拉拉扯扯,就别怪她翻脸了。
东淑暗中掂量若是狗胆包天的给李大人一巴掌,会是何等盛况。
正在考虑出手的可行性,却发现李衾的眼神冷漠肃然,竟跟先前判若两人。
东淑心头一凛。
只听李衾垂首低声道:“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顺义侯赵申平跟萧夫人正在院门外,跟他们站在一起的,有几个内侍服色的,却是宫内来人。
这些内侍也多半都认得顺义侯,正同他低低的说话。
萧夫人看了眼院内,正想进去一探究竟,却见人影一晃。
是李衾先走了出来,他手中握着一柄细骨折扇,神情淡然。
然后,是甘棠陪着东淑。
顺义侯早向着李衾行了礼:“李大人,这……到底怎么样?”
李衾道:“顺义侯不必担心,跟贵府无关,只是宫中一点小事,要请江少奶奶进宫一趟。”
萧夫人眉头紧锁看向东淑,却是掩不住满眼担忧,闻言便笑道:“李大人,这位江少奶奶是才回京的,怎么就有这么大福分进宫?”
她是故意这样说的,毕竟那皇宫哪里是好进的,而且之前太子、岁寒庵的事情,外头早有些流言飞舞。
只因为跟东淑“一见如故”,不知不觉中竟为她上了心。
李衾怎会不知,便一笑道:“您放心,我会随行进宫的。”
萧夫人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却忙又道:“江少奶奶,你的头发怎么有些乱了,过来我替你整理整理。”
说着萧夫人拉着东淑往旁边走开几步,假意替她整理头发的,实际低声迅速说道:“进宫务必留心,谨慎应答……李大人是个靠得住的,有他在应该不至于有事。”
她很想多叮嘱几句,尤其是看着东淑的脸,心里一阵酸楚,居然想抱抱她。
但众目睽睽,何况非亲非故,何必打人的眼呢。
当下勉强带笑道:“今儿没吃好,改日再补上吧。”
东淑感觉到她是真心的,不免也有些感动:“改日轮到我还席,到底要请夫人去我们府上坐坐,到时可务必赏光才好。”
萧夫人笑道:“这是一定。”把东淑的手握住,好一会儿才终于松开。
东淑临去说道:“我婆婆那里,也请夫人帮我照看着,替我解释解释。”
萧夫人道:“只管包在我身上。”
于是出了顺义侯府,李衾骑马,东淑上了车,其他一干内侍、宫中司尉随行左右,浩浩荡荡风驰电掣般往宫中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脑筋急转弯:怎么不见持久?
被子:因为我把他遮住了
持久:迟早把你钻破
东宝:你们两个=。=
第32章
凤栖宫。
张皇后坐在榻上, 锐利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凝视着从殿门口走进来的那女子。
从还没进门开始她一直都半垂着头, 虽然没有把脸看的很清楚,仍是给人一种极至眼熟的感觉。
等她跪地行了礼,皇后才淡声道:“你抬起头来。”
眼睁睁看着东淑缓缓抬头,张皇后的脸上也掠过了一丝诧异,只是不像袁少奶奶跟萧夫人那样过于惊愕罢了。
张皇后打量片刻, 略颔了颔首, 意义不明的说道:“果然啊, 跟萧东淑长得很像,怪道才进京不多久,就掀起滔天波澜……”
东淑垂首不语, 她此刻还跪在地上, 皇后却没有叫她起身的意思。
张皇后当然是故意的, 端详着她道:“你叫江雪?”
东淑道:“回娘娘,臣妾单名一个‘雪’字。”
张皇后道:“本宫听说, 你的父母因为案子给流放了边塞,你倒是好福气, 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镇远侯府的少奶奶。”
她说到这里一笑,打量东淑脸上并没有什么局促不安的表情,便道:“可惜, 这福气也是有限,倘若你跟着镇远侯一直都在云南,自然就无事发生了。何必又巴巴的回京,白白送了性命呢。”
东淑早听出张皇后话中的揶揄, 却仍是假装没听出来的,只是恭敬的垂着头。
听到最后才惊疑地看向皇后:“娘娘……臣妾并不懂娘娘的意思。”
张皇后对上她的双眸,心中微怔,却道:“你不懂?本朝的太子殿下因为你而丧了命,你真以为你会安然置身事外吗?”
东淑脸上流露一点难过之色:“太子殿下勇于为人,竟至殒身……臣妾也是悲愤交际,铭感五内。”
张皇后道:“铭感五内又有何用,那是一国的储君!岂能就这么白白的去了!何况太子才去了多久,你倒是跟无事人一样,竟去了顺义侯府给人贺寿,本宫却没看出你哪里悲愤交际了。”
东淑听了这句倒是无言以对。
若真的太子为英勇救人而死,她自然是要好好的吃斋念佛,为太子殿下披麻哭丧,抄经烧纸也是应当的。
可惜偏偏他死的难看而不堪。
东淑略略有些懊悔,她不该就放纵了苏夫人答应顺义侯府的邀约。
其实在顺义侯府来人之后她也思忖过,觉着这时侯出门不妥。
因而去请安的时候,顺便就跟苏夫人提了一句,想让苏夫人自个儿去就行了的话。
谁知苏夫人却执意不肯,毕竟上次在张指挥使府内是东淑给她长脸,且自己又答应了顺义侯夫人会一同前去,所以反而斥了东淑几句,说她偷懒,不许她失礼于人。
此时距离岁寒庵事发已经近两个月了,外间一直风平浪静,李持酒也都没说什么,所以东淑便也没十分在意。
谁知果然成了皇后眼里的一根刺。
此刻皇后见她不语,便冷笑道:“怎么,没话说了?本宫其实知道顺义侯府为何请你们,无非也是因为你这张脸而好奇罢了!”
她说了这句,隐忍的停下,又道:“今日当着本宫的面儿,你老老实实把当日具体情形详说一遍,不可有任何的欺瞒。”
“臣妾自然不敢有任何欺瞒之处,只是……”东淑低低道:“臣妾有些记不得了。”
“本宫不想听这敷衍的话!横竖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是,”东淑答应,又想了想,才道:“臣妾是为了静修才去的岁寒庵,那后院斋房地处偏僻且幽静,本是无事发生的,那天臣妾正是午睡时候,隐隐听到外头乱糟糟的似乎有男人的声响,还以为是香客们有什么事,因怕照面不便,就索性关了门躲在房中不曾外出,直到……后来,听见声响不对,竟像是在吵闹打仗的声响,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帮似的。臣妾已经是吓得只是发抖不敢出声了。”
皇后眯着眼睛:“照你这么说,你竟没看到外头发生了什么?”
“娘娘恕罪,臣妾毕竟从没经历过那样的阵仗,并没有那般勇气,后来回了京内,才陆陆续续听说太子殿下的事……”只可惜她实在对于太子没什么好感,那眼泪也吝啬的不肯露面,不然的话只怕更有说服力,只能低声道:“臣妾不敢相信,直到现在提起来还如同做梦。”
张皇后道:“你真的一无所知?只怕你知道,却并不肯如实招供。”
“娘娘为何这般说?”
张皇后抬头看向殿门口处,道:“带上来。”
小太监出外,不多时领了一个身着缁衣的尼姑走了进来,哆嗦着跪在地上。
张皇后面色冷峭地说道:“这个人倒是听见了一些动静,不如让她来告诉你,看看你能不能想起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