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荣恒掐着时辰,估摸着眼下差不多比沈府马车抵达要晚个半时辰,立刻夹紧马肚让身下的马匹跑动起来。
“嚯!”
那挎着菜篮的妇女差点没被这动静给吓得六神无主,那马声嘶鸣得直冲她耳朵里钻,低低惊了一声。
她正回神,一个转身,又有两匹马朝着刚刚那少爷离开的方向追去,摇了摇头叹道:“好端端的官道不走,与我们挤什么。”
临近沈府,江荣恒眼前正微微一亮,身后突然响起与他身上马蹄重叠的哒哒声,很快有人骑马追上了他,正气喘吁吁不已。
“掌柜的,你怎么来了?”江荣恒纳闷地勒了勒缰绳,下巴微抬,示意前方:“我正要去找沈兄,你是要与我一块?”
掌柜的笑容满面,“江少爷,上个月那几个拒绝我们的海商今日差人跟我们说,此事还有转圜余地,愿意给我们分一杯羹。”
江荣恒一喜,“当真?没枉费我天天又是送酒又是送礼! 这叫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还叫什么,老天显灵了!”
顿了顿,江荣恒喜气洋洋地欲要提起缰绳,就见掌柜的和他身后小奴仆还不离开,堵着他路,皱眉疑惑,“还有什么事?”
掌柜的擦了擦额上的汗,“这不是那几个海商临时起意,在醉仙阁等江公子,我差人找不到您,自己也出来找了,这不他们都快等上半个时辰了,江公子若不急,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那些海商耐心不好,还是我好说歹说,恳请他们多等上一小会。”
掌柜的心情激动,并未注意到江荣恒纠结的神情,“那江公子……”
这机会他等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说都不能让它给眼睁睁溜跑了,但江荣恒心底怎么都不太得劲。
他掉转马头嘀咕:“可真会给我挑时间,早不好晚不好,偏偏这个时候,算了算了,反正不差这一次,下次再来。”
江荣恒满路上都在碎碎念,心底隐有不安,下意识回头又看了一眼沈府,他怎么觉得他近期怕是没空上沈府了。
掌柜的仍在继续说,“这下沈公子有得忙了,虽然不知那几个海商为什么又抛了橄榄枝,但他们言辞里都是看重公子您的能力,说旁人都信不过,得公子您亲自出马才信呢。”
江荣恒登时喜滋滋了起来,“是吧,他们就是不识才,早知道我就先去趟沈府再赴醉仙阁,让他们等着。”
“……”掌柜的见江公子突然得意起来,嘴唇动了动,并不敢出声毁了江荣恒的兴致勃勃。
“掌柜的,等我赚得盆满钵满,不仅我老爹不说我成天只知吃喝玩乐,说不定我上门提亲,沈将军都对我另眼相看,心甘情愿将沈妹妹许给我哈哈哈。”
越说越起劲,江荣恒骑马的速度又快了些许,青年的眉目飞扬,“掌柜的,你怎么不说话?”
“醉仙阁,就在前边了,公子我们到了!”可总算给他到了。
掌柜的兀自在心底松了口气,突然怀疑那些海商的眼光。
京城那么多比他家公子有头脑还沉静的人,怎么今日偏给瞧上了自家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江荣恒:谢谢大家,待我做大生意,我必要上沈府提亲。(美滋滋
太子:信不信孤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贺兰昭对fufu:你敢胡诌,孤就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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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四十八只喵
自春日宴之后, 京城又一连下了三四天的绵绵阴雨, 若门不小心稍留一缝, 灌进来的冷风不仅夹着雨丝, 还令人冻得直哆嗦。
绘雪阁里的黑炭烧得正旺, 在外边风声和雨点敲窗的动静下,仍能听见铜炉里偶尔发出火星子激溅的噼啪动静。
杏雨手上正端着刚煎煮好的中药,在她打开门的一瞬, 杏雨赶忙在冷风灌进前挤身而入, 反手将门板关得严丝合缝。
“小姐, 药煮好了。”
不论杏雨闻了多少次她经手的中药, 再闻, 仍旧会忍不住皱起鼻子,这味道实在太苦太难闻了。
但是小姐总能眉头皱都不皱地慢慢吹着热气喝完,再弯眸将蜜饯含进嘴里压住苦意。
杏雨吸了吸鼻子, 看向沈芙说道, “都怪那日, 杏雨没给小姐准备披风, 才让小姐吹了湖风受寒。”
沈芙好不容易养有血色的脸颊这几日又苍白了许多,小口抿药汁的嘴唇勉强有了点水色润泽出来的红意, 她轻笑道,“风寒昨日感的, 春日宴都是三日前的事了。”
杏雨闷闷不乐,但还是努力挑着有趣的事情与沈芙说,“小姐, 她们不是都在用煎煮中药的水汽熏衣裳吗?听说熏完都是臭味,恰好这几日一直下雨,没日头,还多了股霉味。”
杏雨又说,“以前杏雨有听夫人说,小姐是从小就有这个香味了。”
沈芙对她身上的味道并不敏感,甚至有时自己低头轻嗅,都没能嗅出什么味道来,但反而别人微一靠近她,都说能闻见淡淡的药香。
听杏雨提起这个,沈芙又特地闻了闻,神情微茫:“说起来,我一直都闻不见你们说的这个味道。我现在闻,就只有…茉莉味的皂角香气?”
杏雨想了想,“可能因为它已经是小姐你身上的一部分了,所以自己闻着就没什么特别之处。”
沈芙正想说话,喉咙一痒,咳嗽声一时止都止不住,眼角沁出的水珠将她的视线蒙上雾气。
她手中的药碗让杏雨急忙拿走,不由分说地按着她躺下,“小姐你快躺下休息,别说话了,说话容易咳嗽。”
沈芙神情微恹,轻眨了几下眼睛,盯着头顶淡粉色的帷幔出神,这几日她常常能一天多次变成雪球,可能生病的缘故,有时短则十几秒,有时又长则几个时辰。
“芙芙睡下了?”
沈芙隐约听见门外沈霄压低问话的声音,在杏雨说话的时候下床将门打开,冷风灌得她微一瑟缩,“还没睡,爹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杏雨:“小姐……”
沈霄人高马大,特地挪动脚步挡住冷风灌来,他刚从外边回府,浑身冒着风雨染上的寒气。
他并不打算进屋,将攥有瓷瓶的手掌朝沈芙摊开,“圣上特赐了瓶他身边一个炼丹师炼的丹药 ,拿给你玩。”
杏雨被将军的话给愣住了,这丹药还能玩的?为何不让小姐吃?
沈霄沉声,“圣上最近体魄无故增强,红光满面,能连改奏折好几晚不休息,听说就是吃了此丹药,虽然这被奉为神药,但过犹不及,这药肯定是吃不得。芙芙你拿着瞧瞧,瞧完记得扔了。”
杏雨看了一眼将军,心底是惊了又惊。她心想沈将军果然非同凡响,说瞧完就扔了圣上赐来的丹药时,语气稀疏平常得犹如扔寻常东西似的。
“好。”沈芙正伸手接过沈霄递来的小瓷瓶,就又听沈霄说,“圣上也赐了几枚给身边近臣,太子他们。”
沈芙攥着瓷瓶的动作微顿,总觉得这圣上赐药跟赐大白菜似的,眉尖微颦,疑惑道:“圣上怎么突然赐丹药?”
沈霄沉吟道,“八成是想看这丹药在其他人身上的效果,若发现这与五石散相似,那炼丹师的脑袋离落地不远了。”
沈霄说完离开之后,沈芙若有所思地拔开小瓷瓶上的木头塞子,倒了几小颗深红色的药丸于她的手掌心。
闻着并没有什么味道。
杏雨一头雾水,见小姐突然要尝,想起沈将军的话,伸手要拦的动作却还是慢了一步,“小姐!将军说了这不能……”吃。
杏雨的话慢慢止住,因为小姐并没有要吃这丹药的意思,只是低眼将其研磨成粉,用手指沾了一点粉末尝味道。
“怎么样?”杏雨又好奇又紧张地问道。
杏雨知道小姐的本事,见沈芙只是尝了一点微末,心放了下去,目光里满是求知欲。
“杏雨,”沈芙将白纸上研磨碎的粉末倒进瓷瓶里,递给杏雨,“我瞧完了,把瓷瓶里的丹药都倒进炭炉吧。”
杏雨见此心下清楚了,这个丹药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仅将瓷瓶里的丹药用力扔进炭火烧得旺的铜炉里,更是一个用力,脱手将那白瓷瓶也给扔了进去,“……”
“小姐,我……”杏雨探头看了一眼那被细小火舌吞噬的白瓷瓶,眼睛瞬间被燃起的烟雾熏着,呛了口气。
“没事。”沈芙想起沈霄说圣上也赏了太子几枚,不自觉咬了咬唇。
在杏雨惊奇的目光中,沈芙乖乖地主动躺回床榻上,掀起被子盖上,患了风寒而使她说话微有鼻音,沈芙闷声道,“杏雨,我睡会。”
“好!”杏雨清楚小姐这几日睡多了,总难睡着,眼下见小姐竟然破天荒地主动说要睡一小会,立马屏息用气音小声道,“那杏雨出去了。”
杏雨蹑手蹑脚地退出屋内,动静极轻地掩上门。
那丹药里有很多兴|奋|剂含有的成分,诸如麻黄等,服用过量会让人的性格变得易激动和猜疑冲动,甚至抑制呼吸中枢,窒息和死亡都不是没有可能。
它的瘾性有但不大,但如 果在过量服用后突然中断,产生的疲劳感和睡眠障碍对人体又是一个很大的损伤。
虽然圣上只赐了几枚给贺兰昭……沈芙努力放轻呼吸,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着。
沈芙每隔一小会都会不小心睁开眼,只见她的头顶却仍是那片淡粉色的帷幔,“……”有点气。
※
贺兰宝这几日为了查明谁是七皇子安插的眼线,不说所废的工夫,气就憋了一肚子,他目光阴郁地打量站在他眼前的这三人,余怒未消,阴测测笑道,“这么多日了,还不给本皇子招来?”
这三人是他的心腹,贺兰宝清楚圣上看重江北一事,只与他们商榷。
他以为呈了折子之后圣上能夸奖有加,岂知不仅被骂得狗血淋头,那失望神色是贺兰宝从未见过的,令贺兰宝心头涌上急剧的不安。
地上碎瓷和茶水溅了满地,贺兰宝的手边特地让人从暗室里拿了根鞭子,上头还沾着干涸的血,瞧着就可怖,更别说这一鞭子下去,肯定瞬间皮开肉绽。
温安荃吓得脸色惨白,这几日他已经解释得心力交瘁,“望二皇子明鉴,那一点臣记得是郭丘先提了出来,臣等附和,只因一时被他绕了进去。”
郭丘气得脸色都变了,“若不是前夜温兄你提酒与我共饮,提了一嘴这个想法,我隔日怎么可能提了出来,何况我当即又否定了,是你跟钱兄附和,我只好硬着头皮顺了你们。”
“再说我嗜酒一事谁不知,温兄提酒找我,我怎么可能拒之门外!”郭丘怒道,“原来他早包藏祸心于我身上!”
“我那时虽喝得醉醺醺,但我清楚记得我就没说过此话,你休要含血喷人!”温安荃咬牙道,“若不是知你嗜酒,我无意得了好酒怎会提去与你共饮,要我早知郭兄你是这种人,砸了都不分你!”
钱筠人胆小,此刻已经哆哆嗦嗦得说不利索话,“我,我当时见郭兄提了,觉得有道理,就也跟着说了,谁,谁知……”
贺兰宝紧紧攥拳,“既然你们都能发现这点子不对,为何当时只有郭丘否定?!温安荃,你从不喜饮酒,为何买了好酒?”
“捡了个便宜……”
温安荃愈发觉得就是有人利用他爱贪图小便宜,设了圈套在这等他,奈何他现在怎么解释,心底都越发没底。
贺兰宝听了几日他们的解释,他不可能一下将他的臂膀都砍掉,但也绝不可能放任他人在他的眼下将人渗透进自己心腹当中,他必须得揪出来。
郭丘嫌疑大,若他不提,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他在自己身边忠心耿耿多年,好几次都得亏他的锦囊妙计。
何况郭丘主动提了那点子,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对劲,若非其他人的附和……前夜温安荃还主动提了酒找他,无事献殷勤。
若他是 贺兰偃,最想铲除的人,便是胆识和学识都过人的郭丘。
钱筠胆小确有可能被买通,但……江北一事并不在他的能力内,所以当日他都是跟着其他人附和。
贺兰宝伸手拿过鞭子,径直朝温安荃挥鞭而去,眼神里满是阴狠,恶狠咬牙道,“本皇子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郭丘被这变故皱起眉头,面上似是挂念与温安荃的同僚之情,豁出命道,“殿下,或许温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能…能否饶他一命。”说完,郭丘重重跪地,神情悲拗地为之请求。
贺兰宝气得喉咙里一片腥甜,又一用力甩鞭朝向温安荃,还好他没有中了奸人的计,若是失了郭丘,他们怕不是笑不拢嘴。
※
王公公上前与贺兰昭低语,“温安荃被二皇子打得伤痕累累,被扔在地上淋雨,任其自生自灭。”
贺兰昭微微扬眉,“孤还以为郭先生祸水东引钱筠,温安荃此人有点小才,可以笼络来。”
王公公不得不叹服太子,料事如神,亏他这几日为了郭先生的处境惴惴不安,生怕等他们的人赶去相救时,只剩一具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死尸。
“若太子无事,老奴先行退下了。”王公公松了一大口气,说话都有了笑意,他要赶紧让人去将温安荃笼络来。
贺兰昭淡淡颔首,在王公公正推门离开之时,他握住手中朱笔的动作突然一顿,垂眸睨了一眼蜷缩在他怀里,爪子突然变得极不安分的雪球。
王公公在关上门的一瞬,怀疑是不是自己耳背,不然,不然他怎么听见太子说……
作者有话要说:不然他怎么听见太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