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空落落的,只有飘散的雨丝,那点零星的人都突然没了。
杏雨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就见远处站着一个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
他抬起手臂,宽松的玄色大氅下似乎严严实实地罩住了一个人,男人极为强势的保护姿态不言而喻。
即使杏雨只能看见男人的背影,但他的气场过于摄人,杏雨不敢多看。
在这皇宫若乱瞟,是会被贵人挖眼的。
杏雨只看了一眼便飞快移开,但余光无意落及于玄色大氅下,那熟悉的素裙花纹上,杏雨低喃道,“……那是小姐的。”
于是杏雨提心吊胆地提起裙摆朝他们走去,试探出声:“——小姐?”
“是你吗?”杏雨又问。
别说是杏雨心惊胆颤,沈芙被杏雨的突然出声也吓得惊慌咬唇。
她又挣了挣贺兰昭紧扣她的右手,“杏雨…来找我了。”
“嗯。”贺兰昭淡淡地垂下眼,目光落在他们交扣的五指上,即使贪恋手中那细腻冰凉,柔若无骨的手指,但他还是慢慢摩挲着,松开桎梏。
杏雨走近,见那气场冷沉的男人突然有了动静,吓得朝后连退了几步,半捂起眼睛:“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继……”
“小姐?!”
杏雨捂住眼睛的动作顿住,眼睛亮了起来。
但杏雨很快愣住,因为她清清楚楚看见了男人的侧脸——
是冷着脸,正淡淡瞥了她一眼的太子!
杏雨无端打了一个寒颤,都怪这飘雨,冷得她只能发抖着行礼,“奴,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沈芙头顶罩住的大氅被男人撤走,眼前的光线极亮,恍若与他一起从黑夜来到了白昼。
但其实,一直都是白昼。
骤然呼吸到外边夹着雨的冰凉空气,沈芙只觉她的脸颊仍在微微发烫,体温攀升得厉害,仅一袭单薄的纱裙都未能泛起冷意。
沈芙松了口气,还好帷帽前的白纱让人看不清她红着的脸,她说,“杏雨,是我。”
杏雨偷偷抬起眼,莫名的,觉得他们犹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太子正半垂下眼皮,亲手为小姐披上玄色大氅,他如玉石修长的手指甚至耐心地理了理小姐垂至脖颈的白纱,淡漠黑沉的眸子里染有温度。
贺兰昭侧眸:“齐平。”
齐平神情自若地从暗处走出来,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杏雨后,也立即迅速地打开伞,站于一侧为太子遮雨。
一气呵成得无比自然。
“……”沈芙羞恼地抬眸看向心思深沉的贺兰昭。
既然一早就有伞还故意用大氅将她罩住??
沈芙耳根越发红了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气恼咬唇道,“多谢太子的、伞。”
伞的咬字,她有意加重。
即使隔着白纱,贺兰昭似乎都能看见,她因为气恼,那双漂亮杏仁眼潋滟起波光,没什么威慑力的目光柔软得不可思议。
可能还咬了唇,贝齿沿着他的咬痕,一点一点地慢慢辗转。
贺兰昭眸色深了深,他喉结滚动了几下,语气冷然:“齐平,孤让你去拿伞,要这么久?”
齐平一头雾水,他分明早就拿了伞于暗处,太子没有让他上前,齐平哪里敢擅自上前递伞,但仍规规矩矩认错,“是属下来迟,还请殿下息怒。”
贺兰昭手指微捻,撩起眼淡声道,“孤息怒有何用,齐平你得问沈芙姑娘,可有息怒。”
“沈小姐,可否宽恕在下送伞来迟……?”
齐平转头看向沈芙,他鲜少与女子说话,大男人的眼神微闪,说话时微有磕巴的可怜无助感。
仿佛是她在仗势欺人。
仗的贺兰昭的势。
欺的贺兰昭的人。
沈芙很想装哑巴:“……”贺兰昭,我沈芙 ,真的记住你了。
等我变成雪球,我就咬……沈芙余光注意到贺兰昭的食指上仍包扎着纱布,慢慢眨了眨眼睛。
原来雪球已经替她咬了。
“沈小姐?”
齐平余光见太子神情冷漠,只好又硬着头皮出声,他近来领罚得太勤,暗七他们都在笑话他。
“臣女未有生气,”沈芙深吸了口气,微微弯唇笑道,“是太子误会了。”
贺兰昭眉梢轻挑,低声道,“如此甚好。”
“小姐……”
杏雨飞快地嘟囔一声,总觉得他们在打情骂俏。
她撑伞的同时急忙悄悄拉了拉沈芙的手,说着话吸引小姐的注意力:“刚刚宛心带我进坤宁宫,说要让我拿小姐的披风,可是披风被其他人拿走了。”
“还有杏雨的伞。”杏雨纳闷道,“也拿走了。”
沈芙疑惑,皇后又是拿走她的伞,又是拿走她的披风,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杏雨正说着,神情一惊,似是发现了什么,“小姐,你的面纱上……为什么皱了一小块?”
闻声,贺兰昭似乎被杏雨的话所吸引,视线若有若无地轻落在她的身上。
男人唇角微不明显地勾了几分,愉悦的气息融化了几分他周身凛冽的冷沉气压。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太子这么欺负芙芙吗!(歪头
第52章 、五十二只喵
“我……”
沈芙很想告诉杏雨, 罪魁祸首就在她的眼前, 让杏雨自己去问罪魁祸首贺兰昭。
但是她不能, 还得当着贺兰昭的面, 搪塞杏雨。
目光与贺兰昭轻轻一触。
沈芙垂下眼睫, 伸手将面纱往下拉平直,脸不红心不跳道,“可能是风吹皱的。”
杏雨仍是疑惑, 既然是风吹皱的, 那为什么只吹皱这一小块, 那其他的呢?
顶着一堆疑问的杏雨, 被身后突然闯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思绪。
杏雨愕然地转身看向来人。
他手中拿着的, 正是小姐的深红披风和那把油伞。
沈芙一下清楚了皇后的算盘,无非是有意撮合,再或抹黑名声, 沈芙抿唇, “臣女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
杏雨错愕地跟着小姐行了行礼。
杏雨想出声朝他讨要回来, 但对方竟是二皇子, 容不得她一个小婢女造次,杏雨只好飞快地看了一眼小姐, 不甘地低下头。
贺兰宝眯起眼,目光在贺兰昭的双腿上顿了顿。
他的身后竟然没有轮椅的踪影, 这说明……贺兰昭的双腿当真痊愈了?!
贺兰宝语气里带着质问,咬牙道:“太子你怎在这!”
贺兰昭冷冷睨了一眼贺兰宝,居高临下的淡漠姿态犹如视他如蝼蚁, 身形不仅高出他一截,气势上似乎也高出了他一截。
“孤来做什么,二弟看不出来?”贺兰昭的眼底一片冷然。
贺兰宝下意识看向那身披玄色大氅,头顶白色帷帽,身形纤弱的女子身上,几乎一下明白了贺兰昭的意思。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贺兰昭不止要毁了这一桩婚,还想抢了这一桩婚。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贺兰宝胸口处窜起一团怒火,攥起的拳头很快松开,状若无事地朝沈芙扬眉笑道,“这位美人可是沈姑娘?”
沈芙眉尖微蹙,即使隔有面纱,她都能感觉到贺兰宝那恶心粘腻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沈姑娘三字经由他嘴,无故令人反胃。
“是……”臣女。
沈芙话还没说话,眼前落下了一道颀长的阴影,犹如那件玄色大氅,将她严实罩住。
沈芙轻轻抬眸,就见贺兰昭挡于她的眼前。
男人的背部宽阔,隐约可见其衣下,绷得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轮廓。
贺兰昭光是站在沈芙身前,便给她极大的安全感。
那道令她不舒服,粘腻的目光霎时无法落在她的身上。
贺兰宝虽然有意收敛,但仍是没能完全藏起他肆意流连于沈芙身上的目光。
削肩细腰。
病弱之姿楚楚动人。
即使戴有帷帽,白色面纱遮了她的面容,但她露出的手指纤细素白,就连指甲盖都漂亮得紧,必定是位美……
人。
贺兰宝皱起眉 ,只见贺兰昭上前将美人严严实实地挡于他的身后。
贺兰昭微垂眼角,眼神冰冷得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再看,孤就挖了你的眼睛。”
贺兰昭的语气极淡,男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情中无端透出一股狠戾。
仅那么一眼,直令贺兰宝心底发寒。
沈芙被挡在他的身后,她忍不住伸出指尖,悄悄戳了戳贺兰昭的后背。
他的背部肌肉紧实得犹如蓄满力量的成年雄狮,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和攻击性,而兵家中最为忌讳的,就是后背有人。
但贺兰昭却将他的后背留给了她。
贺兰昭背部微有僵直,他冷硬的唇角似乎微动了一下。
明明比兔子还不经吓,亲一下,睫毛就乱颤,再多亲一口,眼睛都红了。
就这样,偏还敢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伸手戳弄他的后背。
跟孤撒娇什么,嗯?
贺兰宝不明白贺兰昭为什么笑了。
是在讥诮他?
贺兰宝突然信了。
贺兰昭不是在说笑,他是真的想将他的眼睛挖出来,贺兰宝并未错过贺兰昭眼底那一瞬翻滚的杀意。
贺兰宝压下心底那点惧意,语气森冷道,“沈姑娘还是莫要披了太子的大氅,太子连弟弟的眼睛都扬言要挖,手中不知有多少罪孽,还是别披了,免遭人闲话,深陷梦魇,夜不得寐。”
沈芙站上前,说话的姿态让贺兰宝挑不出一丝错。
但她只淡淡“哦”了一声,不知道是吓得只言片语,还是故意冷淡讥诮。
“……”
贺兰宝突然觉得她与太子养的那只猫一样,令人气绝的本事不小。
“本皇子恰好来见母后,”贺兰宝举了举他手中的深红色披风,“见沈姑娘的披风和伞落于一个正要追出来的婢女手上,特地接过为沈姑娘送来。”
沈芙看了一眼说得跟真的似的贺兰宝,他正色起来还真能唬人。
沈芙轻轻点头,“臣女在此多谢殿下特地送来披风和伞。”等杏雨带回沈府,就让人扔炭炉里烧了。
贺兰宝使了一个眼色,让身后的侍卫上前递去给沈芙。
她轻声细语,声音意外软得令他心头酥麻,贺兰宝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许。
对待美人,他向来宽容许多,何况,还是他想选的皇子妃。
杏雨正要上前接过,就见太子侧眸,让他的贴身侍卫快一步截胡,接了去。
杏雨楞了楞,她的两手空空:“……”
“脏。”贺兰昭掀起唇,对沈芙说,“孤替你烧了。”
贺兰宝目眦尽裂,上前就想揪住贺兰昭的衣领,挥拳揍去。
但齐平伸手拦住了他的动作,嘴上恭敬地说“冒犯了”,但手下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留有情面和含糊,一把推甩开愤怒的贺兰宝。
他身后的侍卫正要上前,就听太子冷声,神情发冷,“都给孤 站住,都想以下犯上?”
贺兰宝愤愤甩袖,心里涌起一股恶气:“太子你也就这时候能威风,看父皇能容你几时!”
※
贺兰宝离开之后,直奔坤宁宫。
“舅舅?”
贺兰宝楞了一下,没想到舅舅竟然也在坤宁宫,神情有瞬不自然。
但他掩饰得极好,下意识看了一眼正悠悠饮茶的母后。
姜茂瑞挑眉打趣道,“怎满脸怒气,谁惹我们二皇子生气了?”
贺兰宝直言,“母后不是希望儿臣挑位身世好,又看得对眼的皇子妃么?母后可替儿臣告诉父皇,儿臣瞧上了沈将军那嫡女。”
贺兰宝眯起眼,语气坚定:“就她了。”
姜茂瑞觉得不妥,“她可愿?”
沈霄手握重兵,光是麾下那支沈家军就令人胆寒,更别说那十万精兵。
此人护犊子得厉害,视那女儿犹如眼珠子,若有人欺辱,拿命拼个鱼死网破都不为过。
当年圣上登基不久,忌惮沈霄重权在握,掳了尚年幼的此女要挟。
虽说圣上好吃好喝供着她,但沈霄急眼了,一点道理都不说,率兵直接踏破皇宫,若他愿意,完全可将根基未稳的圣上拉下马。
姜茂瑞不知其中还发生了什么,之后圣上极为信任沈霄,仿佛不打不相识,从此君臣相惜。
一个坐稳皇位,一个为其稳固江山社稷,君臣和睦,这令姜茂瑞憎恨不已,他所以为的兵刃相见如此轻飘飘揭过。
姜氏一见贺兰宝神情愤然,又听他说完经过,皱起眉来。
她这计划万无一失,偏偏出了太子这一程咬金。
若宝儿风度翩翩地出现在她面前。
给她又是撑伞又是递披风,耐心陪她等那小婢女回来,无论如何都能让她心生好感,这是姜氏最希望看见的温和手段。
若有意外,这外边飘着雨,她没伞没披风,淋湿的身体让外男瞧了,人脸皮薄,肯定耿耿于怀,自己再让宫女散些谣言,这桩事起码稳了一半。
偏偏!
姜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贺兰宝,“本宫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快点快点,你就是这样快点的?所有好事都落太子头上了。”
姜茂瑞瞧不上姜氏这妇人手段,上不得台面就算了,几乎成不了事,“下次还是跟我商量商量,多一个人好参谋不是?”
姜氏瞟了一眼姜茂瑞,难得点了点头,她看向贺兰宝,“母后会与圣上提的。”
正说着,远远就能听见太监掐嗓道,“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