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昭的眼底落有淡淡青黑色,鼻梁骨高挺。
冷硬锋利的脸部线条、天生平直的唇线,都不自觉地加深他身上那生人勿进,不近人情的淡漠气势。
沈芙正盯着贺兰昭的脸出神,见他细密的眼睫突然颤动,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装睡。
过了许久,“警报”似乎解除。
沈芙起初只是单纯闭眼装睡,但眼睛闭久了,忘了睁眼,不知不觉地,在男人身上那好闻的冷雪杉气息中沉沉睡着。
她的毛绒小脑袋正轻轻地枕于贺兰昭的胸膛上,小爪子仍搭环于男人的腰侧。
沈芙睡着时并不怎么会乱动,主动拥着贺兰昭的猫条睡姿乖软得不能再乖。
身后垂落的小尾巴尖偶尔无意识地轻晃。
贺兰昭从始至终都仅仅是阖上眼养神。
他一直都能察觉到,沈芙的视线落于他的脸上,从偷偷摸摸地瞟几眼慢慢变成光明正大地看着。
贺兰昭故意微动眼珠,她便立马如受惊的兔子,慌张闭眼藏 起视线,生生错过了男人正无声微动的唇线。
直至沈芙的呼吸平缓,已然熟睡了,贺兰昭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男人黑眸里一片清明,未见半分睡意。
他正低头,似附于沈芙的耳廓边,压低声音说了什么。
热气扑洒,沈芙的耳朵忍不住轻轻一颤,睡梦中,她隐约听见了贺兰昭的声音——
“芙芙,”他说,“孤没有睡,这次陪不算数。”
即使睡着了,沈芙听见这句话时忍不住下意识轻轻皱了皱鼻尖。
在心底嘀咕:不行,这不能不算数,反正她就是陪完了。
沈芙只听见了这一句话,之后贺兰昭似乎又说了什么。
但他扑洒的热气让沈芙耳廓泛痒,气鼓鼓地压折耳朵,没能听清,“孤下个月……”
沈芙睡得迷糊,隐约只捕捉到了“下个月”这个字眼。
……
“小姐?小姐醒醒,要用午膳了。”
杏雨蹲在小姐的床榻边沿,小姐素来浅眠,往日轻轻发出点动静就能醒。
但今日却意外睡得沉。
杏雨正犹豫要不要伸手轻轻推醒小姐,就见小姐突然呢喃,“下个月。”
下个月?
杏雨猛地摇头,看了一眼快凉了的饭菜,推了推小姐的肩膀,义正言辞道,“不行。小姐你不能睡到下个月,真的得起来用午膳了。”
“嗯?”
沈芙眼睫轻颤,一睁眼就见杏雨趴在她床榻前。
她的嘴上嘀嘀咕咕什么下个月,不怪她睡梦中一直耿耿于怀这三个字。
原来是杏雨在她耳边念叨。
“小姐你今日睡得好沉,”杏雨赶忙站起身,转身掀开食盒,将还是热气腾腾的饭菜从里头拿出来,不放心地问道,“小姐是不是身体又难受了?”
沈芙正要问出口的下个月是什么被打断,她摇头解释道,“身体没有不舒服,只是做了一个梦,所以睡得沉了。”
她竟然梦见贺兰昭对她说:孤没有睡,这次陪不算数。
“杏雨可以问吗?”
杏雨有点好奇,“小姐都梦见了什么?睡起来之后的小姐,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沈芙眨了眨眼,“梦见有个人,跟我耍赖。”
杏雨疑惑了一瞬,语气认真地迟疑道,“耍赖?小姐梦见的人,是个小孩子?”
沈芙总觉得杏雨的语气里还夹杂了一点失望,似乎并不希望她梦见小孩子。
“还以为是小姐心仪的如意郎君呢。”
杏雨低低咕囔,她以为她说得很小声,但其实十分清晰地落入了沈芙的耳中。
只见杏雨突然打开了话匣子,絮叨了起来。
“那江公子掀了车帘,惊了小姐。”杏雨气鼓鼓,“在话本里,肯定能成一段佳缘,何况江公子似乎也心悦小姐你,结果这么多天了都没有动静。”
“……”若不是杏雨突然一提 江公子三字,沈芙都快忘了江荣恒这一人。
“还有还有,杏雨觉得顾编修对小姐也有意思,在话本里青梅竹马也能成一段佳缘的。”杏雨轻叹。
她最近用月钱买了好几本话本,这日子快要过得捉襟见肘了,只能靠话本里的有情饮水饱。
青梅竹马?
——“孤与芙芙青梅竹马。”
沈芙耳边冷不丁又冒出贺兰昭说的话,抬手揉了揉正发红的耳根,低闷道,“杏雨你都看的什么话本?”
杏雨微楞,“就、就大德最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沈芙吩咐杏雨下次上街的时候替她也挑买几册。
话音未落,就见杏雨眼睛登时一亮,忙不迭点头,“好!杏雨肯定给小姐挑最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沈芙提筷夹了口白饭,边细嚼慢咽边想,她肯定就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看少了,才那么容易在贺兰昭面前害羞脸红。
不能让贺兰昭一直这么淡然。
沈芙微一出神,贝齿不小心咬上了竹筷。
“……”
等等,她都在想什么?
杏雨恨不得现在就飞奔至书铺,买来话本,但仍沉着气,等小姐用完午膳。
沈芙第一次见杏雨收拾食盒的动作如此之快,几乎是眨眼间,便不见杏雨的人影。
“小姐!”
杏雨突然折跑回绘雪阁,在小姐疑惑的目光中,喘着气,神神秘秘地跟沈芙咬起耳朵,“小姐猜杏雨遇上谁了。”
没等沈芙猜,杏雨忍不住了,“顾编修来了,正在前厅跟夫人和将军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九点还会更新的……突然阴差阳错加更,是天意8
第55章 、五十五只喵
“他怎么来了?”沈芙问。
杏雨摇头说不知道, 见小姐眼睛里一点特别的情绪都没有, 微微眨眼好奇道, “小姐不出去见顾编修吗?”
沈芙弯唇, “他们可能有要事在谈, 我就不出去了。”
等沈芙再出去的时候,顾清寻已经离开,但桌面上未撤下的茶盏说明他没离开多久。
沈芙轻声问道, “顾兄走了?”
沈霄若有所思道, “圣上给二皇子赐婚, 赐的骠骑将军的幺女, 圣旨不日就能下来。”
微顿, 沈霄又道,“顾编修特地来嘱咐我要多加小心,二皇子和吴威那老匹夫都不是什么心思纯正之人。”
沈芙从沈霄的神情中看得出二皇子与吴骠骑幺女结为姻亲, 不容乐观, 听父亲的意思, 他们可能联手。
沈明承跟沈明煦一齐踏入前厅, 就见所有人都在,沈明承眉飞色舞道, “芙芙也在?那正好了!”
“什么事这么高兴?”舒窈一听小儿子的脚步声,再见他藏不住情绪的神情, 笑着问。
沈明承让所有下人都退下来,看了一眼大哥,才放心地压低声音道, “我说出来,你们千万不要吓坏了。”
“快说。”沈霄见不得沈明承故弄玄虚地说话,拧起眉催促道,“哪有什么可吓坏你爹的。”
即使是沈明承,若不是证据确凿,他仍觉得匪夷所思,“国舅爷与皇后非但不是亲兄妹,而且……”
“!”
沈芙惊住了,下意识看向大哥,就见沈明煦点了点头,证明沈明承并不是无的放矢。
“而且……”沈明承在沈霄的瞪视下悠悠喝了口茶,虽见小妹欲言又止,但他只当小妹是过于惊讶了。
他清了清咳道,“而且,皇后在入宫前,还有入宫后前几年,跟国舅的私情未断。”
沈霄差点打翻茶盏,那圣上岂不是戴了顶高绿帽,半信半疑地摇头直叹:“他们竟如此大胆!”
沈明煦沉吟,“这事似有人在暗中相助,这才让我与二弟没花太多工夫,一查就挖到了尾巴。”
沈霄抱着腰刀,“证据确凿?”
沈明承重重点头,“确凿。”
“当年姜夫人一连两胎都是女婴,她为了争宠买通身边的仆人,在她第三胎生产之时,若为女婴,便将准备好的男婴调换。儿臣花了点银两,暗自撬松了其中几个老人的嘴。”
他们闪烁其词,但从他们态度中,这些陈年旧事隐隐浮上水面上。
沈明承小心地看了一眼沈霄,默默走远了一点:“这点他们没明说,但是儿臣花了千两银子,顺藤摸瓜地从一位出宫多年的老宫女手中,买来了皇后初为婕妤时,与国舅爷暗通曲款,未烧毁全的书信纸片。”
“嘶——千两银子?”
在沈明承讪讪摸鼻中,沈霄倒吸了口凉气 ,“这银子花得好!真当我们捉不到他们把柄不是?”
沈明煦沉思道:“此事,现在就禀明圣上吗?”
“禀。”沈霄乜了一眼沈明承,“这银两不能白花。”
沈明承还想饮口茶,突然听小妹轻轻出声,“二哥…我还没来得及说,那是刚刚顾兄喝剩、还来不及撤下的茶。”
“咳——”
沈明承一呛,他向来不喜欢和人同杯共饮,立马想起小妹先前欲言又止是怎么一回事,“……”
沈霄与沈明煦和沈明承移步书房进一步深谈,沈芙正陪着娘亲说话,余光就见杏雨不敢当娘亲面前经过,鬼鬼祟祟探头朝她求助的眼神。
沈芙:“……”
一想起杏雨买回来的是缠绵悱恻的话本,沈芙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替之打掩护,与娘亲说着说着,脸不由红了不少。
舒窈总觉得沈芙身后溜过了一个人影,似乎是杏雨那丫头,但她注意力都在沈芙身上,没多在意。
“娘亲只问了一句我们芙芙有没有合眼缘的郎君。”舒窈揶揄着弯起眼,“脸怎就这么红?”
沈芙嗫嚅道,“女儿脸皮薄,容易脸红,娘亲就不要调侃我了。”
“春日宴上当真没有?”舒窈只希望芙芙一生健健康康,平安顺遂。
沈芙立即摇头,轻声说,“没有……吧。”
舒窈心中有数,芙芙体弱,如果不想嫁人的话,大可留在他们身边当一辈子小姑娘。
但为人娘亲,听杏雨偶尔嘀咕有人跟芙芙献殷勤,难免忍不住操心起来。
“吧?”舒窈眼神鼓励,“若是有心仪的,芙芙一定要跟娘亲说。”
沈芙“嗯”了一声,她一回绘雪阁,就见杏雨在内室等了她许久,亮着眼睛拉她上前,“小姐快来,这一沓都是杏雨淘出来的宝贝话本。”
沈芙抿了抿唇,在杏雨满是打包票的目光当中,随手翻了几页,就见作者用清丽的文笔写着含蓄小|黄|文,每页插图上的男女主人公不是在亲,就是在抱,面红耳赤中又特别纯|情:“……”
“小姐,这是不是很缠绵?”
“嗯…缠绵。”
“小姐,这是不是很悱恻?”
“嗯…悱恻。”
沈芙深深吸了口气,难怪很多贵女都将话本藏起来,若被兄长娘亲发现,总有点难为情,“杏雨,这些话本要藏好,不让娘亲他们看见了。”
“嗯,若我爹发现杏雨之前拿的月钱买这些,腿肯定要被打折了。”杏雨心有余悸地认真点头。
见小姐正准备抽出一册看,杏雨缩着小脑袋,迟疑道,“小姐……”
“嗯?”
杏雨说,“我遇见太子身边的那个齐平侍卫了。”
“嗯。”
沈芙不小心看得入迷,并未意识到杏雨在拐弯抹角,话中有话,正酝酿着潜台词想说。
杏雨小心地看着小姐 的脸色,将话说完来,“然后,他看见我买话本,照着我买的……也买了一份。”
“?!”沈芙觉得杏雨这番话,比二哥那番话还要吓人,堪称白日鬼故事。
杏雨伸手抓了抓头,安慰小姐道,“兴许,那齐侍卫也爱看话本,背着太子偷偷买来看呢。”说着,杏雨底气都足了,“而且,他肯定不知道是小姐要看的。”
沈芙见杏雨说得这信誓旦旦的样子,忍不住信了,“嗯。”就当是杏雨说的这样吧。
※
贺兰宝心知父皇铁了心,他娶骠骑将军那幺女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但心底的戾气仍在不断翻涌。
若非母后跟他好一番分析利弊,劝他沉住气,贺兰宝那根紧绷的弦差点啪嗒一声断了。
即使这样,贺兰宝还是一个人前往暗室发泄了一通怒火,再笑着出暗室时,身上的血腥味极重。
“那只畜生你们再不捉来,本皇子要的,就是你们的脑袋了。”贺兰宝狠狠眯眼,气地拍桌,冷冷看着那群“饭桶”退下。
东瀛道长前来求见二皇子,鼻尖耸动,便从二皇子身上闻到一股不似人血的腥臭味。
二皇子分明是笑着的,无端给人阴沉狠辣之意。
“道长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贺兰宝不承认他心底已被他的话所打动,若父王突然暴|毙,他的人再……
东瀛道长精着,听二皇子这语气就知有戏,恳切说道,“贫道看得出二皇子是有野心之人,这机会难得,成败在此一举。难道二皇子甘心被太子那废人死死压住?”
贺兰宝似笑非笑地对上东瀛道长的眼睛,只觉浑身血液都在畅快流动,连日不快的心情难得好转,“好,那本皇子静待道长佳音,事成,即送道长平安出宫。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