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邸——周乙
时间:2020-05-15 09:40:54

  只看那谭钰愿不愿让步。
  严格来说,羽林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发展前途相差不多,待遇也一样,可后者毕竟是全新的环境,一旦选择,必然要重头适应。倘若谭钰愿意,自是最好,她巴不得与他好好过日子,不辜负他此番付出,反之,她亦不会强求,大家好聚好散。
  话说两个女子如约来到一株高大的白玉兰下静立良久,却始终不见谭大人身影,倒是一墙之隔的校场不时传出年轻侍卫们粗声粗气的喝彩声。
  “我猜那日你回去之后便与徐太嫔坦白交代。你们一定很紧张,想着我这个嚣张跋扈的皇子将要如何强取豪夺,最后,你们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给谭钰谋一个五城兵马司的职位,对不对?”贺纶不知何时站在她身畔,一袭白衣玉带的箭袖猎装,干净的纤尘不染。
  说的话却令人心惊胆寒,仿佛他当时就趴在附近听壁角。
  贺纶一脸高深莫测道,“能用脑子猜出的事为何还要听壁角?我还猜到你今日过来是赴谭钰之约,如何?”
  “殿下,这是奴婢的私事儿。”汤媛正气凛然道,下意识的去拉好姐妹壮胆,可是好姐妹呢?
  一转头,尼玛香蕊早就溜了,大约溜了一半良心发现,还转过头抱歉的看看她。
  得,这也不能怪她,扫把星自带爪牙冯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香蕊麻溜走开是知情识趣,总比被冯鑫一脚踹飞来得好。汤媛扶额。
  “怎么了,额头不舒服吗?”贺纶温柔道。
  汤媛起了一身小粟米,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他,一定是中邪了!
  “你怎么又……”汤媛一僵,闭着眼要喊,被贺纶以指封住,而他的唇就吻在那根按住她樱唇的指上,温热的气息熨烫着她小巧的鼻端。“吻”完了还以额头贴着她的,静默片刻,才扑哧一声笑了。
  “好了,你可以滚了。”他收回手,用帕子擦了擦,丢下一脸懵逼的汤媛大步而去。
  呃,他这又是唱哪出?汤媛怔怔的,比起被占了便宜,她竟更关心贺纶的“病情”。
  就在距离这边不远的一处角落,谭钰面露骇然,双手隐隐发抖。
  他刚才看见了什么?
  五殿下俯身拥吻他即将订婚的女孩。
  女孩个子矮,为了将就男人的身高不得不仰着脸,柔软的小腰都被向后折出一个动人的弧度,若非男人一只手轻轻托了下,她可能要不胜疼爱的仰倒。
  尽管他看不见那两个人的脸,却无法不想象出一幅极尽香.艳耳鬓厮磨的场景。
  那是他的女孩,嘴唇怎能被别的男人品尝?
  可那人是五殿下!
  悲愤过后,谭钰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渐渐清醒。
  当他游魂一般怔怔返回校场,五殿下已经笑吟吟坐回看台品茗,他目光忍不住覰了贺纶的唇一瞬,像女人浅色的口脂一样红,吃了他的女孩,他那刚刚冷却的愤怒又窜上心头,却在贺纶抬眸看向他时,顷刻烟消云散。
  “谭大人的骑射功底令人惊叹,”贺纶音色惫懒的点评着,“在羽林右卫做一个中候委实有点屈才了。”
  谭钰竖起耳朵,心跳越来越快,正当他无比祈盼下文时,五殿下忽然止音,原来被场地中一位纵马飞射的年轻人吸引了目光。
  但最后一句话,尤其是“屈才了”三个字仿若魔咒般深深的印刻在了谭钰心上。
  这世上,哪怕再憨厚的男人也有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雄心。谭钰自然也不例外,在普通人看来,他凭一介白身在羽林卫混到了从七品中候,已是很不简单,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位置在世族子弟遍地走的羽林卫中压根就不值一提。
  只要有背景,即便资历再浅,也能很快被提拔,轻而易举超过他。
  而他,却要用比旁人辛苦百倍的努力,也不一定获得回报。
  可是现在,五殿下那句未尽的语意令他隐隐升起希望。
  眼前或许就有一个可以少奋斗十年的机会。
  譬如博取五殿下的青睐。谭钰攥了攥拳头,可一想到汤媛,不禁又有些气馁,为何偏偏是她呢?
  美人、权利……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谭钰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中,两边都是诱惑,煎熬了一天一夜,他的天平终于倾向了权利那一端。
  四月初五,汤媛没有收到谭家安排六月份定亲的具体事宜,倒是等到了徐太嫔在宫正司的老相识,那位姑姑一见到徐太嫔便长跪不起。
  而她就站在太嫔娘娘身边,听了半天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谭钰原就觉得配不上她,又正逢三姑母去世,是以谭家无法做到今年迎娶她的承诺了,但又不忍耽误她的青春,简而言之就是这门亲事吹了。
  为什么?
  既然觉得配不上当初干嘛比她还着急成亲的日子?
  此外,他的三姑母死的真巧,哦不,那是不是他三姑母都还待定。
  汤媛这个人什么都能忍,唯独不能忍有人在婚事上三心二意!不要她是吧,她也不会赖着他,但谭钰要是个男人就站出来跟她说句实话,哪怕是移情别恋,她也能接受!
  徐太嫔为此事气的吃不下饭,却见汤媛跟个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不是还有高玲玉介绍的那个年轻人么。
  翌日,汤媛攥着牙牌,一路畅通无阻,只身来到谭钰所在的西崇楼,可惜没堵到他,想来他也是做贼心虚,可越这样,她就越瞧不起他,只怪当初自己瞎了眼,竟觉得他是个忠厚老实的。
  罢了,浑着她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汤媛悻悻然转过身。
  身后谭钰死死贴着那颗老槐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
  他有些茫然,无措的望着女孩失魂落魄远去的身影,眼底渐渐溢满沉痛。
  其实,他很喜欢汤媛。但年轻人更难以抵挡权势的诱惑。
  而汤媛之所以不想再与他啰嗦,是因为忽然想起那日贺纶莫名其妙的“假吻”以及莫名其妙的话,想到这里,倘若还猜不出是他搞的鬼,她也就白长了项上人头!
  在找贺纶之前,汤媛极其冷静,找到他时,她依然冷静,可他竟没事人儿一样的问她干嘛来的,那一瞬她明知不该,眼泪却一下滚了出来。
  “你,无耻!”她气的挥开他的手,却被他俯身拥入怀中。
  “说话要讲证据,我可没威胁你的情郎,只是让他做一个选择,最终他选择了权利,心情好的话,我会提拔他。”贺纶笑道。
  汤媛也是气晕了头,挣不开,竟攥着拳头去打他肩膀。贺纶撇了撇嘴,看把你能的。
  “是了,你大概还不知心爱的贺缄为何一连三日未回宫吧,”贺纶继续在她伤口上撒盐,“他正忙着与‘未来的岳丈大人’……呵呵,不告诉你。”
 
 
第49章  打架
  汤媛的眼泪随着贺纶那句“贺缄未来的岳丈大人”戛然而止,似是被什么卡住了。
  他很厉害,总是一击必中她的伤心处。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轻视他,将他与贺缨划为同类。
  因为他不止嚣张,还有脑子。
  然而这样的人有多嚣张就有多骄傲,越得不到一样东西,就越不可能容忍那东西为卑贱者所有。换句话说,汤媛若成了贺缄的女人,贺纶可能也就认了,但换成一个不入流的侍卫,会咽的下这口气才怪,除非先便宜了他再便宜侍卫。
  汤媛抿了抿唇角,所以他才在玉泉山不惜做出为她找一个正六品羽林卫的承诺,只要她肯乖乖的满足他一次。
  于是在汤媛的面前出现了两个选择:一是与贺缄在一起,好处是她可以拥有心爱的人,坏处是她可能要与一些未知的女人共享他;二是与贺纶露水一晚,好处是从此获得自由身,脸皮厚一点还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怎么看,都是后者更实惠。至少她的心不会痛。
  可是她实在是太讨厌他了,且这个时代又没有套子,她根本无法想象那画面有多恶心,她连他的口水都受不了,又如何受得了更多……
  再一想起箭亭石林那个梦,她更是不寒而栗,倘若贺纶要的就是那样,跟直接将她按地上打个半死有何分别,还不如直接将她打个半死呢。
  贺纶怔了怔,不懂怀里的人为何抖了一下。
  “是了,那可是你心爱的人哟,他要娶别的女人,你快醋死了吧?”耳畔传来他幸灾乐祸的戏谑。
  汤媛缓缓的眨了下眼睛,“他开心就好。”手心攥紧。
  那你呢?你开心吗?贺纶切了声,不屑的松开她,兀自整了整衣襟,怡然自得的携着冯鑫大摇大摆离去。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谭钰一心追求他的仕途去了,汤媛则默默去了趟尚仪局,将此前订做的嫁衣销账。
  她拿着连半成品都不算的衣裙重回寿安宫,收进箱笼,反正这世上又不止谭钰一个男人,将来说不定还能用上。其实她的原计划是把这套衣裙戳个稀巴烂,但又考虑到此前投入的银子,想想还是算了吧。心情再不好也不能糟蹋银子。
  最终她竟连个青花的小茶杯也没舍得砸,只坐门口吃了会零嘴,看了半天夕阳,翌日照常与太嫔娘娘说说笑笑。
  众人一时间也有些猜不透了,所以汤媛这是不伤心呢,还是伤心到了极点强作欢颜?
  伤心倒真算不上,她什么样的坏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背叛没经历过,难道会被顶天算生命中过客的贺纶与谭钰打倒?但是大家的好意她心领了,汤媛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开心,以免不符合常理。
  当然,她确实也开心不到哪儿去。
  四月初八,她和另外两个姑娘安安静静的搬进了南三所,共同伺候贺缄,此时贺缄还未回宫,他不在,陈三有自然也不在。
  白鹭接待了三位新任掌寝,分别是汤媛、赵秋娘和胡念瑶。
  三人虽然同为正六品掌寝,但从白鹭的态度就能看出谁尊谁卑,不过是从西所大门到三皇子正殿的一段路,他就对汤媛说了两句“小心脚下”,甚至接过她手里的包裹,言语之间极是温和亲切。
  赵秋娘和胡念瑶不由想到前不久的玉泉山之行,听闻三殿下只带了她一人,登时暗暗警醒。再一想到她身后还有个不大不小的主子——徐太嫔,想来也是个内定的,说不定早就与三殿下有了首尾。
  二人心念翻转,却在与汤媛见礼时,不约而同的以她为尊,隐隐带着些许奉承。
  汤媛这个人本就生的一团和气,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连忙请两位称呼她媛姐姐的姑娘不必拘礼,大家一同侍候主子,按年纪大小排序即可,她比这二人小一岁,怎好大模大样的就当人家的姐姐。
  可惜她越推却,赵胡二人就越紧张,只道媛姐姐莫要折煞我们。
  如此,汤媛哪里还看不出她们的小心思,只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由她们去了。
  话说赵胡二人欢天喜地的跟着白鹭来到安排给自己的房间,是个两室一敞厅,清一色黑漆家具,绿色帷幔,还外带两间耳房,连屋子里都铺着光滑整洁的地砖,标准的正六品标配,比她们从前住的不知要好多少倍。
  可是卧房只有两间,怎么够住三个人?二人疑惑的看向白鹭。
  白鹭并不理睬她们的疑惑,只轻描淡写道,“还请二位掌寝在此歇息吧,稍后会有两个小宫女前来听任差遣,她们对这里的规矩最熟悉不过,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们只管吩咐。此外,你们从前伺候的主子心性如何,我们这里不关心,因为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要适应三殿下的规矩,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都要在心里记得明明白白。三殿下脾气好,却也是最讲规矩的,按规矩办事,大家你好我好,不然,也只能自己去咽那苦果了。”
  说罢,微微欠身,转身而去。
  赵秋娘和胡念瑶面面相觑,汤媛好像在半路上就被旁的内侍接走,难道不跟她们住在一起?
  当然不会住一起。
  此刻汤媛正在西梁殿的东偏殿,也就是贺缄的寝殿,两个人的房间相距还不到五十步,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果然不要她值夜,而是要她睡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走在前面的小内侍殷勤的为汤媛打帘子,琉璃珠子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她怔怔的迈入,清一色的酸枝木家具,炕上摆着精致的十八幅小炕屏,米分彩的茶具竟绘着不多见的娃娃,而那多宝阁上的冰裂纹大花瓶,正飘来一阵新开的鲜花香气。绕过巨大的鹤梅屏风,又是淡香扑鼻,淡米分色的轻纱帷幔随风轻扬,床上摆着杏红绫被,绣了红色果子的香枕,在她右手边的梳妆台……不管是颜色还是样式,无一不是按照她的喜好打造,可是,他怎会如此的了解她呢?
  内卧立着个小宫女,早已恭候多时,笑着迎上前见礼,自称小楠,热情的与汤媛攀谈,又打开妆台上的那只描金红漆妆奁,“姑姑,这些都是殿下为您准备的首饰,有些还是从前宁妃娘娘用过的,若是没有合心意的只管与小楠说,到时候一并送去内务府重做。此外殿下还为您准备了不少新衣裳并贴身衣物,您喜欢哪件,奴婢就为您熨烫那件,保管您穿了都美美的。”
  贴,贴身衣物!汤媛脸上火辣辣的,贺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他怎能这样!
  还为她准备贴身衣物!平白给人一种百口莫辩的暧昧。
  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会知晓她的尺寸?
  这种东西除非当事人,去哪儿也打听不来吧!
  她又哪里知晓自己从头到脚都在贺缄掌握之中,不过这一世,她十七岁就跟了他,年纪尚小,不比两年后丰.盈,是以兜儿的尺寸相较前世也稍稍做小了点。
  没过多久徐太嫔就知晓了此事,气的摔了手里杯盏,他这是想干啥?
  房间安排的那么近,分明就不安好心!
  徐太嫔恨声道,“我就不信你不从他还敢用强!媛媛,你是个好孩子,一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听信他的花言巧语,他说的再好做的再好,都不过是要把你哄上床。”
  汤媛乖乖的点了点头,并不愿深思自己在心爱之人眼里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绝不愿去细想,她愿意把他当成完美的。
  他很完美,只是不够爱她罢了。
  却没敢告诉徐太嫔,就算退无可退,她也不会为贺缄侍寝,因她这个人其实自私的很,舍不得自己受委屈,跟了贺缄,她会很委屈很委屈,那还不如陪贺纶一夜。
  失去的是童贞,得到的却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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