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芒鞋女
时间:2020-05-15 09:45:31

  张氏有些迟疑,为了儿子,不敢拒绝。
  谭振兴是新科榜眼,他的话自有道理,张氏哪儿敢不从啊。
  “回去准备准备吧。”
  谭振兴收卢状为学生是想为谭盛礼分忧,再者是想替卢老头好好收拾收拾这家子人,以前离得远鞭长莫及,等他们搬来喜乐街,要他们好看!
  等他们离开口,谭振兴得意地冲谭振业挑眉,后者抿了口茶,淡淡地说,“大哥教学生还是很有手段的。”
  “那是。”真以为他这个榜眼是白混的呢。
  “杀鸡焉用牛刀,大哥的才华用来教学生可惜了”谭振业惋惜地叹了口气,谭振兴有同感,无奈地说,“有什么办法啊,父亲善良,我不帮衬着些,若他拜入父亲门下,不是给父亲脸上抹黑吗?”
  谭振业没有作声,回想父亲为人处事,谭振业不认为他会收卢状,骨子里没有孝心的人,读再多书都没用,谭盛礼不会看不清楚,他看向外边,突然说,“大哥,来京多日我还没仔细逛过京城,你领着我四处转转如何?”
  谭振兴眉头紧锁,“四处转转?”
  不是他不乐意,而是怕谭振业有其他心思,谭振业以前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如今愈发深沉稳重了,稳重得谭振兴害怕,怕到谭振业和他说两句话他就会反复揣测他话里有没有什么陷阱,照理说谭振业来京他这个做哥哥的就该带他四处转转,奈何
  实在是怕啊。
  “会不会太热了点?”
  “热吗?”
  谭振兴郑重其事地点头,“热要不将二弟和生隐弟也唤上?”多两个人不怕谭振业乱来!
 
 
第152章 
  谭振业斜眸,没出息的瞧着谭振兴,后者咧着嘴角,笑容讪讪地指着外边,“我问问他们?”
  不待谭振业回答,他撒腿就跑,热风拂面,心扑通扑通的直跳,他有预感,谭振业约他出门准没好事,必须把谭振学他们捎上……因明日要进翰林,谭振学在整理自己近日读书遇到的困惑,翰林日子清闲,得空多翻翻古籍,看谭振兴慌里慌张的跑来,气喘吁吁地邀请他逛街,他想也没想拒绝了。
  谭振兴不死心,又去问谭生隐,后者在准备国子监夏试,没没空,谭振业急了,“真的不去吗?很好玩的!”
  “不去。”
  两人异口同声,谭振兴噎了下,拿起桌上的蒲扇使劲扇风,“三弟来京这么多天,我们做哥哥的都没陪陪他呢。”
  闻言,两人齐齐抬眸,看向屋外,脸上的表情懵了瞬,斩钉截铁的摇头,拒绝得干脆利落,谭振兴:“……”
  谭家果然没有傻子,都知道谭振业醉翁之意不在酒,出门必然有事故而都避着呢,他伸出手,为谭振学扇风,风声呼呼呼的,谭振兴说,“兄弟如手足,咱们不和三弟玩,他该有多难过啊,咱们赴京赶考,留他孤零零的在绵州,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连大丫头都对他分外好呢。”
  “长姐她们不是也在绵州吗?大哥怎么就以为他吃了苦呢?”这点谭振学是不相信的,谭振业让别人吃苦还差不多,他说,“我还得好生准备准备,眼下确实没空,不若你们先出门,待会我来找你们。”
  以往看书做批注,不懂的地方都记在纸上,他得再过一遍那些问题顺便将其分类,翰林院藏书多,以免自己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找书却没什么收获。
  看他是真忙,谭振兴又去磨谭生隐,后者被磨得没了脾气,只能答应下来,然后……等两人去前院找谭振业,卢老头说他自己出门去了……还学谭振业出门时那萧瑟寂寥的神色,看得谭振兴心生愧疚,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都怪我,三弟定是以为我不陪他才自己出去的,罢了罢了,他既想和我出门,我应他便是,生隐弟啊,你回去吧,我自己去找他。”
  丢下谭生隐,谭振兴健步如飞地冲了出去,直直往巷子外边跑,跑到街上,正愁谭振业会往哪个方向去,却看他悠哉悠哉地坐在茶铺前,热络地端着茶杯,“大哥,快来品品这京城上好的凉茶。”
  谭振兴回眸望了眼巷子,又有点后悔了,后悔该把谭生隐带着的……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垂头丧气地走了过去,恹恹地问,“三弟想做什么?”
  “喝杯茶再走吧。”
  明明说不识路,最后领路的却是谭振业,谭振兴则像个小厮似的跟在身后,那黑漆漆的眼神怨念无比,任谭振业想忽视都难,不知走到了多久,谭振业终于停下,看向街道右侧的铺子,冲谭振兴说,“进去吧。”
  谭振兴回神,顺着谭振业的视线望去,铺子关着门,门上没有挂匾额,他不明所以,只看谭振业上前叩门,门从里边开了,开门的是个男子,面相有点脸熟,谭振兴记不得在哪儿见过,他迈着小碎步上前,打量了眼里边,幽怨的眼神顿时清亮起来,“三弟,这是书铺?”
  书铺好啊,父亲喜欢读书,知晓他们来书铺必不会罚他们的,刚松口气,就听谭振业说,“是啊,咱们的书铺,大哥喜欢吗?”
  谭振兴:“……”喜欢谈不上,只祈求不挨打就行。
  书铺还在装潢中,格局和平安书铺很像,谭振兴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又怕自己藏不住话回家向谭盛礼告状,硬生生憋着什么都不问,只眨着那双好奇的眼到处看,书铺不大,后边有院子,供掌柜的休息,还有间库房,库房的门开着,清晰可见里面的书籍……很多很多书籍……且封皮是谭振兴熟悉的,都是以平安为头的书籍名。
  众所周知,绵州平安街在西南各州府小有名气,随着他们殿试高中,天下读书人都向往平安街的读书氛围,辗转打听平安书铺售卖的书籍,或许不如很多读书人的文采好,胜在风格多,且多是随兴而做,字里行间难掩其志向抱负,便是郁郁不得志的老秀才都有哀伤悲戚的文章问世,可谓海纳百川。
  谭振兴张了张嘴,谭振业耐心道,“大哥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铺子是买的还是租的?”京城寸土寸金,他不敢想象买个这样的铺子要花多少钱,毕竟,谭振业虽然从绵州挣了钱,但想买个像样的宅子还不够,谭盛礼很是喜欢现在这个宅子,写信问老先生的儿子能否将宅子卖与他们,若是不能,谭家还得去外边找宅子,地段好的恐怕还得花更多钱,家里有多少钱谭振兴心里有数,正因为有数才不敢想。
  谭振业好以整暇,“大哥以为呢?”
  谭振兴舔了舔唇,转过脸道,“父亲不喜欢什么你应该清楚,为人子当以孝为先,忤逆父亲是不对的。”
  难得谭振兴能说出这番话来,谭振业扬手,手掌搭在他肩头,“大哥能有今日都是父亲教导有方,放心吧,这铺子是徐家的,我代为打理而已。”
  徐冬山没有什么亲人,不想谭佩玉离他们太远,早有来京做生意的打算,只是因谭佩玉有了身孕不得空,他出面打点这些事儿而已,铺子是租的,这两年徐冬山在绵州攒了不少银钱,但京城水深,不得不谨慎行事,先租个书铺,待熟悉门路后再做打算。
  “呼。”谭振兴松了口气,“我就说你哪有这么多钱,原来是徐冬山的啊,害我吓得都不敢说话。”
  再看这间铺子,心情轻松不少,拉着谭振业到处看,问谭振业怎么看上这个铺子的,他都不知谭振业有单独出过门,真是做大哥的失职了,谭振业回答简略,感觉到谭振兴的放松,离开前,他和谭振兴说,“这儿离喜乐街不算远,大哥无事就经常来坐坐吧。”
  谭振兴没有多想,“那是,徐冬山过得好长姐才有好日子过,既然这是他的书铺,我自然是会常来的。”
  只是他纳闷了,“此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三弟怎么藏着捂着不和我说清楚呢?”弄得他天天以为他心里藏着什么坏事,心惊肉跳的,仔细想想,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谭振兴真诚地向谭振业赔罪,谭振业摆手,“兄弟何须见外,我不会怪大哥的,走吧,我们再去其他地方转转。”
  “走吧。”
  接着是谭振兴带着谭振业逛,去了很多家书铺字画铺,给谭振业买了两本书,还买了江南鲁州两地读书人的文章,因谭盛礼让他们鉴别过那些人的文章,哪些是读书人自己写的,哪些是书童雕琢润笔的谭振兴看看便知,他还教谭振业怎么分辨,后者翻开文章看了几行,又对比谭振兴说的其他文章,不得不承认,谭振兴的学问精进许多,指导举人功课绰绰有余。
  兄弟两在书铺闲逛时,谭盛礼正带着大批学生在京郊的村子里做农活,都是出身富贵的少爷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哪儿做过农活,学生们个个苦大仇深,不乏有人装病想回城,素来好说话的谭盛礼没答应,若不舒服就在旁边坐着休息,无论如何要等农活结束回城。
  学生们苦不堪言,其他几位教书先生也累得不行,原因无他,谭盛礼说为人师表当以身作则,光是学生们干活不行,他们也必须参与。
  连谭盛礼也在田间劳作。
  村子里的田地属普通百姓,谭盛礼早早和他们打过招呼,最近的活都交给他们,百姓们受宠若惊,站在远处偷偷看,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世家少爷干活的,不怪百姓们惊讶,很多读书人都慕名而来,怀疑和夏试考题有关,主动请谭盛礼让他们也加入。
  谭盛礼喜闻乐见。
  忙了大半个上午,只将田地里的杂草除了,除的杂草随处堆在地上,田野里的庄稼整齐干净,瞧着分外壮观,有人装病,有人偷懒,也有人全力以赴,谭盛礼时不时会四处转悠,哪些人做了哪些事心里有数,等休息时,他问学生们,“累吗?”
  好几个世家公子翻白眼,嘴上却不得不恭敬地回,“累。”
  “累就对了。”
  学生们:“……”这个祭酒大人行事太不着调了,不是说帝师后人仁厚渊博声名远扬吗?怎么看都像是个见不得人好的糟老头子呢?
  糟老头子形容似乎不太体贴,因为同样干活流汗,谭盛礼却不显狼狈,衣服上沾了些污渍,但面容干净,仍是那副儒雅的君子形象,相较而言,其他几位教书先生则形容狼狈多了,尤其是孟先生,骑射课的先生,活活像脱缰的野马在田野里驰骋,衣服上尽是泥,脸上也有,头发乱糟糟的,全然不像个教书先生。
 
 
第153章 
  连那平日在学生们面前维持的骄矜也不见了,热情澎湃,邀谭盛礼看他劳作的成果,虽是武将,到底羡慕诗人笔下‘采菊东篱’的悠然自得,“谭祭酒,还是你有法子,学生们几岁读书识字,领略过读书人不为斗米折腰归隐山林的风骨惬意,但纸上得来终觉浅,唯有亲身劳作领会其生活更能感同身受啊。”
  约莫是武将出身的缘故,自幼对读书人那引以为傲高高在上的姿态有些不屑,他认识的读书人,博学多才,表面瞧着谦逊,骨子里极为傲慢,引经据典卖弄文采,却不过纸上谈兵罢了,没有上过战场的将士不懂天下太平的美好,而没真正经历田野生活的文人墨客又如何懂得古人诗文里的情感呢?
  他认为谭盛礼做得对。
  脸上有些汗腻,谭盛礼掏出手绢擦拭,眺望着树荫下休息的学生们,笑道,“他们自幼熟读诗书,是朝廷的栋梁之才,谭某只望他们以君子要求自己,日后为官,造福更多人。”
  人之初性本善,随着年纪渐长,许多人丢失了那份初心,自私贪婪暴虐……不该是这样的,教书育人,该引导学生们变得更好,谭盛礼说,“我能做的很少,还得靠他们自己。”他拜托国子监所有教书先生相助就为了这事,让学生们感受百姓的艰辛,知疾苦方能感欢痛……
  “我相信他们会受益的。”孟先生明白谭盛礼的苦心,他和谭盛礼说,“祭酒大人,犬子顽劣,不知可否让他们来体会一二?”
  “欢迎至极。”
  武将家的孩子骨子里洒脱,崇尚武力,往年夏季回去别院避暑,个个像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不得安宁,眼下有机会跟着谭盛礼感受普通百姓的生活,孟先生认为这是好的机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谭盛礼品行高雅,儿子若能学得半点也是他这辈子的福气了。
  休息片刻,有农家人抬着木桶来,里边装着饭菜,为首的几个男子是李老头的儿子,看着众多少爷公子,他们很不安,越过人群到谭盛礼跟前,恭敬地拱手,“谭老爷,村里人做了些吃食来。”
  这片田野属于他们村,当谭盛礼找村长说让国子监的学生过来劳作,村长吓得脸色发白,直言说不敢,城里的少爷们身娇肉贵,哪儿做得了农活,若不小心糟蹋了庄稼,他们连诉苦的地儿都没有,百姓如蝼蚁,蝼蚁的命不值钱,村长害怕村里的人受到连累……
  顾及他们的难处,谭盛礼愿给银两……村长过意不去,想了两晚上才答应下来,见田野里的庄稼整齐工整,没有出现庄稼被毁的现象,他们松了口气,和谭盛礼说,“都是村里待客的吃食,还忘谭老爷莫嫌弃。”
  “破费了。”
  谭盛礼还礼,看向孟先生,后者会意,“我请叶老先生他们过来。”
  国子监的学生们几乎都来了,倒不是多喜欢田野劳作,而是被谭盛礼那句‘文人墨客眼里的归隐’生活忽悠了,以为出城去山林田野赏景吟诗,谁知是来做苦力的,因此很多学生发牢骚,尤其是伯爵侯府的少爷们,仗着家族爵位,并没将谭盛礼放在眼里,来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嚷嚷着身体不适去树荫下躲清闲去了。
  天气炎热,蝉鸣聒噪,耳根不得清静,加上身边没人伺候,只能自己摇着折扇扇风,不过有那少数懒惰的,被蚊虫叮咬得脸颊隆起红色的小疙瘩,好不滑稽,以为熬到午时就能回家,谁知农家汉子送了吃食来,且都是些登不上台面的吃食,他们哪儿受得了,当即跳脚骂骂咧咧起来。
  少年脾气大,有教书先生出声呵斥,他们却是不理会,嚷着要回城去衙门告谭盛礼,谁知道谭盛礼有没有收庄稼汉子的钱使唤他们办事?心底冒出这个念头就按不下去了,嘴里骂个不停。
  “尊师重道的道理忘了是不是?”叶老杵着拐杖,浑浊的眼冷若冰霜,“平日养尊处优爱使小性子,到外边也管不住脾气是不是?”
  叶老先生作为算学先生,在国子监还是很有身份地位的,加上他年纪大,没有人敢和他对着干,皇帝以仁孝治国,他们若敢对先生不敬,传到言官耳朵里,免不得会弹劾他们父亲教子不严,因此见叶老先生发火,再不高兴的人都不敢再抱怨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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