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拉弓如满月,嗖的一支箭射了出去,慢条斯理地道:“如果不是他跟着你,给你出主意,壮你的胆,你会有这胆子和人动手?”
常卓:……他姐也太小看他了吧,就算他武艺比不上小乙,也不能这么怂吧!
六年前,在年年的打压下,聂轻寒失去了跟随常卓的机会,被打发去了演武场打杂,岂料因祸得福。聂小乙不知怎的,入了顺宁郡王特意为常卓请来的武学师父,前神威将军林贲的眼,破格将其收为入门弟子,将一身武艺尽数传之。
聂轻寒也争气,他们几个同样跟着林贲习武,只有他学得又快又好,如今刚刚十五,练得身手不凡,竟连林贲也已不是他的对手。常卓一开始还有争胜之心,到后来,只有高挂免战牌,大叫服帖的份。
两人算是跟着同一个师父习武,关系日近,聂轻寒虽没当成常卓的小厮,常卓出门,却最喜欢带着他,对他言听计从。
可这次,年年真是冤枉聂轻寒了。常卓和百夷人打架的时候,聂轻寒并不在,而是去处理他们几个私下鼓捣的一档生意了。等聂轻寒回来,常卓都把事情处理完毕,送走静江府的知府了。
当然,这些常卓不能说,不然,他私下挣的私房钱的事就被年年知道了。
常卓愁眉苦脸:“这次真不关他的事,是我不好,太冲动了些。”
年年道:“他没劝住你,就是他的错。”
常卓愤愤不平:这也太不讲理了吧。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深深觉得,他姐和聂小乙大概是前世的对头,不然,明明是云泥之别的两个人,为什么他身份尊贵的郡主姐姐会处处针对一个小家丁,还一针对就针对了这么多年?
之前的各种刁难不说,就拿这次的事来说吧。明明不关小乙的事,她却不容分说,给了人一鞭子,还命人冒雨跪在门口,也忒狠了些。
常卓无奈,放低了姿态:“姐,我的好姐姐,我知道错了。差不多行了,你鞭子都抽过了,就饶他一次吧。”
年年看着他没出息的样,想笑,又忍住了,没好气地道:“下不为例!”
常卓立刻跳起来,高兴地应道:“好咧!”冲进雨中,将聂轻寒拉到屋檐下。
大雨中,一道高挑的身影打着伞走近。常卓看过去,见来人踩着高高的木屐,披着大红羽纱斗篷,雪肤乌发,星眸含笑,清丽绝伦,不由眼睛微亮,叫道:“段姐姐。”
段琢眼波流转,落到聂轻寒身上:“这是怎么了?”
常卓道:“还不是我姐。”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段琢微微挑了挑眉,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疑惑:福襄平时虽然脾气坏,性子傲,对别人却没这么苛刻,怎么偏偏对聂小乙这般挑剔?
他不由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脸是极英气的那种,棱角分明,修眉凤眼,鼻梁高挺,身子虽瘦,却生得匀称,宽肩细腰长腿,哪怕此刻身处下贱,狼狈不堪,依旧神情冷定,举止沉稳,不卑不亢。
这些年,不管福襄如何刁难他,常卓、甚至顺宁郡王如何安抚他,赏识他,他似乎一直是这般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段琢心头莫名涌起一股不安。
他不知这不安从何而起,却已足够叫他对眼前这个低贱卑微的少年生起警惕。
常卓犹在为聂轻寒抱不平,聂轻寒等他说话告一段落,开口道:“多谢世子为我说话。我有负郡主期望,郡主罚我也是应该。”
常卓恨铁不成钢:“你啊,你又不是真的奴仆,当初只签了七年的身契,何必如此?”
聂轻寒道:“在其位,尽其责。”
常卓无奈:“你可真是。”看他浑身湿透,雨滴顺着湿漉漉的发往下滴,臂上的鞭痕肿得越发吓人,剩下的话全吞了回去,推他道,“算了,你先回去换衣裳吧,我让知文去拿药,一会儿给你送来。”
聂轻寒从容不迫地向常卓和段琢都行了礼,又向屋中年年的方向行了礼,这才沿着两边的抄手游廊往后面的下人房走去。
屋中,年年拉弦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目光落到脚步沉稳的少年身上,莫名有些为他骄傲:这些年,这家伙越发沉得住气了,她按着剧情的要求努力磨练他,他看起来竟似对她一丝怨恨都没有。要不是任务手册上的仇恨值和剧情进度一直在增长,连她都差点被他骗过,以为自己做了无用功。
小小年纪,城府已是深不可测,难怪最后,连不可一世的段琢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段琢进屋,看到的便是她对着聂轻寒的背影出神,心头异样的感觉再度滑过。
“郡主。”他垂下眼,压下心中那股让他不舒服的情绪,出声唤她。
年年回头,看到段琢,露出讶色,“你怎么过来了?”
自六年前,她与段琢一番交锋后,,两人后来又你来我往交手了几次,段琢无论使出什么手段,年年只祭出一招:请燕蓉作主。段琢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燕蓉,几次一来,没了脾气,主动挂了免战牌。
他不惹事,年年自然也不会多生事端,段琢的性子,想要与人交好,总能让人如沐春风,两人的关系诡异地融洽起来。
从三年前开始,段琢便不大在郡王府露面。燕蓉对外说,段琢大了,要拘着他在屋里学针线,实则,据年年所知,一则,段琢年岁渐长,男性特征越发难以掩饰,不便多在人前露面;二则,宫中济宁侯幼女得宠,风向已变,段琢暗中联系上了济宁侯府的旧部,正在暗中搜集证据准备为济宁侯伸冤,根本不在家中。
她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见过段琢,算算时间,京中就快有消息了。
每个人都在沿自己命运既定的轨迹前行着。
段琢的目光落在年年身上。
十三岁的女孩儿豆蔻年华,袅袅婷婷,柔软的身段已经初见少女的曲线,一张欺霜赛雪,宛若玉雕的面容上,眉目精致,宛若画中走出。偏偏气质干净清冷,仿佛世间再无一人一事能令她轻易动容。
当初和他斗嘴,和他互坑的小郡主眨眼就长大了。
寒风夹杂着雨丝吹入,拂动她鬓边发丝飞舞。段琢一瞬不瞬地看着,忽然伸手将她的鬓发捞起,轻轻掠于她耳后。
他收回手,虚虚握了握手。指尖仿佛还萦绕着青丝的柔滑触感,他低头看她,笑容温柔如春风:“我是来辞行的。”
年年一怔,她知道段琢很快要走,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未来得及开口,常卓失声惊呼道:“燕姐姐,你要去哪里?”
段琢道:“我要回京去了。”
常卓不解:“好端端的,怎么要回京,在这里不好吗?”
段琢眸光微动,看向年年:“抱歉。”
年年诧异:“回家是天经地义之事,对我说抱歉做什么?”
段琢眼神微黯,随即微笑起来:“郡主说得对,回家是天经地义之事。”
常卓难掩不舍:“过几年,我会跟着父王入京朝贡,到时候去找你。”
段琢道:“好,我必会尽地主之谊。”
一时屋中安静下来,只有呜呜的风声与淅沥沥的雨声交杂。
段琢抬眸,含笑看向年年:“我听说,于侧妃在帮你相看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非常抱歉,停了这么长时间,而且接下来一周更新也没法正常:这周我没有申请到榜单,而榜单有字数要求,所以,我必须小心控制字数,不能超。目前打算隔日更,宝宝们等下周四一起看吧,等上榜了就会正常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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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年年没想到,临走前,段琢这厮居然关心起她的婚事来。
顺宁郡王这些年一直没有再立王妃,她身为他唯一的嫡女,朝廷敕封的郡主,身份之尊贵,在整个静江府都无出其右,是人人盯着的香饽饽。自从她出了孝期,明里暗里找到于侧妃,旁敲侧击,给她介绍亲事的人便络绎不绝。
年年自己是不大上心的,按照剧情,她注定要嫁给聂轻寒,同床异梦。不,聂轻寒恨死她了,应该连同床都没机会。
年年没有回答他,段琢也不在意,星眸含笑,神情温柔地给于侧妃上眼药:“静江府这样的小地方能有什么好亲事?于侧妃还有个亲生女儿要顾呢,能给你找什么好的?且不要急着定亲,等我和娘回了京,让她帮你留意。”
常卓听得刺耳,忍不住分辩道:“于侧妃是个好的,待我和姐姐胜似亲生。”
段琢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年年更是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
常卓涨红了脸:“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年年懒得跟这个棒槌弟弟解释。毕竟,在于侧妃眼里,她挡了孟葭的路,常卓却不然。于侧妃对常卓算得上尽心尽力的。
倒是段琢,好心掰扯给常卓听:“于侧妃没有儿子,还指着以后依靠你呢,待你自然胜似亲生。”
这话要是年年说的,常卓觉得她对于侧妃有成见,一准儿否认。于侧妃这些年在郡王府,谁不交口称赞?可出自一向温柔可亲的段琢之口,却叫常卓心里一个咯噔,呆在那里。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
年年有些走神,屋外廊下,踽踽独行的聂轻寒被人拦了下来,正说着什么。由于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表情如何。
段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神微变,懒洋洋地笑道:“孟葭待这小子倒是不错。”拦下聂轻寒之人娇娇小小,穿着海棠花绣金斗篷,面若朝霞,眼若新月,樱唇一点,正是二姑娘孟葭。
常卓也看到了那边的情形,笑道:“他帮过二姐的忙。之前于侧妃娘堂兄一家贪得无厌,欺负二姐性子软、好说话,瞒着侧妃娘娘,屡次私下找二姐打秋风,是小乙出主意解决的。”
段琢目光微动:“我听说是你私下调查拿到了对方的把柄,才把人摆平的。”
常卓摆了摆手:“是我出的面,但主意是小乙出的,把柄也是他拿到交给我的。”
段琢微微一笑,眸光流转:“真是能干,怪不得你们姐弟看重他。”
常卓看得呆了,听他一赞,与有荣焉:“不光是我,父王也看重他。前儿还和我说,一直在演武场耽搁了他,打算将他调到勤学斋。”
话音未落,少女清脆活泼的声音响起:“谁要调到勤学斋啊?”却是孟葭和聂轻寒说完话,走了进来。刚刚还跟在她身后的丫鬟红枫不见了,换了一人。
常卓“唉呀”一声:“二姐,你怎么把小乙带过来了?”
年年的目光落到聂轻寒湿漉漉的鬓发上,滑过他幽黑的凤眼,眼尾的泪痣,笔挺的鼻梁,发白的唇,一直到他湿透的衣衫与左臂高高肿起的乌青鞭痕上。
孟葭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姐姐,小乙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他?”
年年意外:原来孟葭把人带过来是找他兴师问罪的。她抬眼,恰和聂轻寒晦暗的目光对上。她微微抬眉,聂轻寒垂下眼,长而直的乌睫覆下,掩住了目中的神色。
年年想起,自己一鞭子抽向他,让他跪在雨中时,他也是这样的反应,藏住了所有的表情,不叫她轻易窥探。
他是恨她的吧?高高在上,翻脸无情,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带去挫折与刁难。
年年想到小本本上蹭蹭直涨的剧情进度和仇恨值,又有了力量,看向孟葭,似笑非笑:“你是在责问我吗?”
孟葭向来有些怕她,不由气弱,握了握拳鼓起勇气道:“是。”
年年心中“啧”了声:天真无邪的小美人为了他不畏强权,挺身而出,男主应该感动不已,又增进了两人的感情吧?她忍不住看向聂轻寒。聂轻寒依旧垂着眼,面无表情。
年年不知他感没感动,决定再加一把火,冷笑一声:“什么时候我的事轮到你管了?”
孟葭被她怼得涨红了脸,大大的眼睛中渐渐蓄满泪水,欲坠不坠,可怜极了,却还是坚持着道:“姐姐做得不对,不能一错再错。”
年年“嗤”了一声,忽然拨了下手中的弓弦,发出“嗡”的一声。孟葭愕然,便听年年悠悠道:“那又如何?区区一个下人,我还罚不了了?”
孟葭被她气到,跺脚道:“你讲不讲理!”
年年悠然道:“我这不是跟你讲理吗,上罚下,天经地义。不信的话,”她上前一步,用手中的雕弓抬起聂轻寒的下巴,“聂小乙,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聂轻寒顺势抬起眼,目光幽深,直直对上她的眼,仿佛要望入她魂魄深处,声音淡漠:“郡主言之有理。”
“你!”孟葭被气得够呛,却无可奈何:论身份,年年比她尊贵;论长幼,年年序齿在前;论不讲道理,她更不是年年的对手,怎么都说不过。她气得又跺了跺脚,委屈巴巴地看向常卓:“寿哥儿。”
常卓求生欲极强地祭出八字真诀:“你们吵,不关我的事。”六年的血泪史,足够叫他明白,两个姐姐吵起来的时候,他最好不要乱入,否则,绝对会演变成两个姐姐一起骂他。
孟葭气绝。
*
为段琢母子送行那天,静江府又下起了雨。
顺宁郡王在前一夜喝得酩酊大醉。这六年来,他一心倾慕燕蓉,燕蓉却始终与他保持距离,不曾松口,他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会得偿所愿,却没想到,燕蓉竟然要离开。
几个小辈代表顺宁郡王,将燕蓉母子一路送到了城外的东江口。过了江,便是离开静江府的官道。于侧妃命人在江边搭了棚子,方便送行。
燕蓉一手拉着年年,一手拉着孟葭,眼眶红了。人非草木,师徒一场,难免不舍。
年年也舍不得燕蓉,燕蓉女中英豪,行事磊落,性情爽朗。六年相处,她对自己虽说不上温柔细致,却也是真诚相待,每次与段琢起争执时,更是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