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琢见小姑娘粉嘟嘟的脸儿涨得通红,黑白分明的杏仁眼仿佛要喷出火来,却是敢怒不敢言,心情莫名愉悦。他微微一笑,正要再说什么,一道疑惑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俩在做什么?”
年年霍地回头,看到顺宁郡王正掀帘而入。
年年头一次觉得,这个便宜爹还是有点用处的。她眨了眨眼,努力眨出几点泪花,看向顺宁郡王,叫得情真意切:“父王!”
顺宁郡王见不得女儿可怜巴巴的模样,心疼地道:“福襄这是怎么了?”
年年告状:“她欺负我!”匕首还压在她指根上呢,她就不信段琢还能抵赖。
顺宁郡王疑惑地看向段琢,见她脸上身上都沾了墨汁,脸色微变,目光落到两人按在一起的手上:“阿琢,你们这是?”
年年低头,见段琢宽大的水袖不知何时,挡住了锋利的匕首。她毫不犹豫,伸手去揭。段琢动作却比她更快,飞快地收了手,长睫颤动,双颊微红,歉意地道:“是我不好,见郡主的字欠些功力,一时心急,想把着她的手书写,冒犯了郡主。难怪郡主生气。”
顺宁郡王皱起眉来,不赞同地看向年年:“福襄,阿琢也是一番好意,你就算不高兴,也不能拿墨泼人。”
年年无语。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什么叫颠倒黑白,睁着眼说瞎话,她算是见识到了!
想到将来要和这样的家伙合作,送男主一顶有颜色的帽子,她不由深感前路艰辛,坚决否认道:“不是……”
段琢笑盈盈地瞥了她刚刚被她匕首压住的右手一眼。
年年:“……”这王八蛋居然威胁她!
顺宁郡王疑惑:“不是什么?”
刃口锋锐的寒意仿佛犹在,年年硬生生地转了口:“她的字还能比先生们更好?”段琢不过十岁,写得再好能好到哪里。
段琢谦逊地道:“我的字自然不敢和先生们比,不过昔日在家中,几个弟妹都是我启的蒙。”教蒙童,他有经验。
顺宁郡王眼睛微亮:“没想到阿琢这般能干。”
年年小声扯后腿:“谁知道是不是吹牛。”
段琢微微一笑,忽然又伸手握住她的手。
年年用力一挣没能挣脱,不悦地道:“你做什么?”
小姑娘雪白的小脸紧绷,一对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满是不高兴的神气,说不出的生动有趣。段琢看了她片刻,秀眉微蹙,神色落寞:“郡主似乎对我颇多误会。”
年年嗤之以鼻:呸,什么误会?你刚刚匕首都亮出来了,要不是便宜爹及时赶到,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现在装什么好人?
段琢拇指缓缓拂过她的指根,好脾气地道:“我可以证明给郡主看。”
段琢的指腹却不像她的人一样精致,上面带着老茧,磨砺过年年柔嫩的肌肤。轻微的刺痛传来,恰是刚刚被匕首压住的位置。
这王八蛋又威胁她!
笔上墨汁未干。段琢将笔杆硬塞入年年的手中,站在她身后,把着她手,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划过。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响,淡淡的青竹香气包裹而上,这个姿势,几乎等于从后将小小的她拥住。年年心中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这种熏香,女孩儿似乎很少用?还有段琢的手。
年年忍不住看向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轻易将她整个手都包裹起来,掌心布满老茧,似乎是练武留下的。段琢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皇家的娇娇女会将手练得这般粗?再说,哪个女孩儿的手会这样大?
等等!年年脑中蓦地灵光一闪:会不会是话本中常有的男扮女装?她越想越觉得定是如此。王妃和段琢要避开临川王的耳目逃亡,把段琢打扮成女孩儿是最安全,最出其不意的办法。
她之前怎么没有想到!
现在想来,他的声音也是,童音固然雌雄莫辩,可他的声音不够清脆,明显更像男童。
“专心些。”段琢温柔含笑的语声在她耳边响起。年年只觉他手指用力,指尖顿时一阵剧痛传来,瞬间回神。
面前的纸上,出现了一个颜体的“年”字,结构方正,挺拔雄劲,比她刚刚仿写的福襄的字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顺宁郡王目露赞赏:“阿琢这字颇得‘圆、齐、均、疏’之妙。”
年年道:“不过差强人意。”
顺宁郡王一噎:“你这孩子……”当着一旁温婉含笑的段琢,不好怎么样,缓和了神色道,“福襄被我们宠坏了,口无遮拦,阿琢休要见怪。”
段琢微笑道:“郡主天真烂漫,甚是可爱。”
顺宁郡王高兴起来:“阿琢性子果然好,总能看到别人的长处。”看了眼刚刚段琢把着年年的手写出的字,忽然有了一个主意,“阿琢既然善启蒙,不如福襄的字就交给你监督了。正好你们也住一起,休息两天,你跟着福襄一起去勤学斋上学。”
年年:“……”住一起罢了,还要一起上学?不,她拒绝!她还想过两天舒心日子呢。
段琢握住她的手按住她指根,微微用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这王八蛋,永远是这一招!然而,一力降十会,她纵有千般计,也挡不住对方一匕首。年年不情不愿地转了口:“好。”
顺宁郡王更高兴了:“没想到你们俩倒是投缘。”换了别人,福襄早就一口拒绝了。
年年:……是亲爹吗,哪知眼睛看到我和她投缘了?
段琢长睫微颤,眉眼弯起:“两天后就劳烦郡主了。”
贾妈妈回来听说,欢天喜地,督促琉璃几个备好明日年年要用的书本笔墨,还特意贴心地帮段琢也备了一份,放在书箱里,打算以年年的名义送过去。
她一直觉得小郡主太寂寞了,盼着她能有个朋友。
年年见状,心中一动:她想到整治段琢的法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三个人宿命的相遇^_^
第12章 第 12 章
她拿着贾妈妈为段琢备好的书本笔墨,也不要人跟,亲自去了一趟后罩房。
燕蓉正带着段琢自己动手,洒扫庭院,收拾屋子。她拒绝了顺宁郡王送来给她使唤的小丫鬟。
见到年年过来,燕蓉将她让到刚收拾出来的书房,歉意地道:“屋里有些乱,怠慢郡主了。”
屋里并不乱,反而干净得过分,架子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雪白的墙壁上挂了条漆黑的马鞭,分外显眼。
知道年年来送书本笔墨,燕蓉没有推辞,让段琢接过,落落大方地谢了她,又请她落座。
年年没有坐,矜傲地对燕蓉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道:“燕师父不必客气,只要以后令嫒不会动不动拿匕首威胁我,我就烧高香了。”
燕蓉神色骤变。
知子莫若母,自己家孩子什么德性,别人不知,她还能不知?凌厉的眼风顿时扫向段琢。
段琢眉头微微一皱又松开,似笑非笑地看了年年一眼。
年年佯装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到燕蓉身后,抓住了燕蓉的衣角。
见她这模样,燕蓉哪有不明白的,能将骄傲的小郡主吓成这样,段琢绝对做了些什么。她冷下脸,斥道:“跪下!”
段琢握了握拳,直挺挺地跪下。
燕蓉从墙上摘下马鞭,“唰”一下就往段琢身上抽去。她手上全未留力,只几下,段琢上身的衣物破裂开来,露出了被抽得红肿的肌肤。
段琢双手支地,疼得浑身都在打颤,面上却依旧笑嘻嘻的,抽着气道:“您省着点力,仔细手疼。”
燕蓉更气了,鞭子抽得又快又狠。
年年看着段琢挨揍,原本还高兴得很,这会儿倒胆战心惊起来。照燕蓉这打法,怕要出事。
这位要再意外身亡了,由于法则限制,可没办法再送一个任务者顶替了!年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拦住燕蓉道:“别打了。”
燕蓉怕伤着她,不敢再动,狠狠瞪了段琢一眼道:“还不向郡主赔罪!”
段琢睨了年年一眼,一言不发。
燕蓉气得又要扬鞭子。
年年再拦:“算了,勉强赔罪也没什么意思。只要他答应,以后不找我麻烦就行。”她想了想,善解人意地添了一句,“这件事我可以不告诉别人。”
燕蓉脸色微变,她原本就担心段琢惹是生非,会导致身份败露,闻言,惊疑不定地看了年年一眼:小郡主是知道什么吗?还是,只是单纯地向她卖个好?
她狠狠瞪了段琢一眼:“孽障,听到郡主的话了吗?”
段琢深深看了年年一眼:原以为是个软柿子,没想到小丫头看着怂,还敢将他一军。是他小瞧这丫头了,小小年纪,一招以退为进玩得很溜嘛。真是……有趣啊。
年年没有注意到段琢的目光,因为,怀中的任务手册又在发烫了。她无心再留,向燕蓉告辞,回了自己的屋子。
主线任务“欢喜冤家”“不打不相识”完成,进度二分之一,剧情总进度+5,生命值+2。
主线任务“因祸得福”开启,是否接受?任务说明:小马奴用计洗冤屈,小郡主怀成见贬武场,因祸得福习武技。
年年呆在那里,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小马奴,是她想的那个人吗?他不是早该夭折的路人甲吗,怎么成为主线任务的对象?等等,男主姓聂,他也姓聂,难道……
*
半夜,年年睁开眼。四周一片混沌的暗色,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头顶看不清花纹的锦帐。她安静地坐起,手脚轻快地穿上衣服鞋袜,掀帐而出。
琉璃睡在守夜的小床上,好梦正酣。
年年没有叫她,抬脚往外走去。刚走几步,琉璃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郡主,你要去哪里?”
明月高悬天边,满天星子闪耀,微凉的秋风拂过面颊,万籁俱寂。琉璃如丧考妣地跟在年年身后,从一处最矮的围墙翻进了花园。她万万没想到,及时发现郡主,非但没能阻止郡主溜出兰心苑,她还被迫成了从犯。
这都什么事啊!
见年年直奔荔园,琉璃脸色都变了:“郡主,那里不是什么好去处,去不得。”
年年理也不理她,直接去了小乙住的房间。
门虚掩着,一推就发出吱呀呀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月光随着洞开的大门流泻而入,将屋中照得朦朦胧胧的。刚刚还沉睡中的小乙已弹坐而起。他上身并未穿衣,小身板上满是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伤痕,一手紧紧握着一根长木棍,圆溜溜的凤眼警惕地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一对,同时一愣。小乙猛地丢了手中的长木棍,匆匆套上了外衣。
年年对他扬了扬下巴:“聂小乙,你的本名是什么?”
小乙:“……”你深更半夜的跑我这儿来,就为了问这个?
年年见他沉默,逼近一步:“你认不认识聂轻寒?”
小乙脸色微变:“怎么忽然跑来问这个?”
年年望着他的表情,心里渐渐明了。是她犯蠢了,剧情提要里明明说过,男主和滕远舟交好,隐姓埋名进入郡王府,沦为低贱的马奴。他件件桩桩都符合,她却先入为主,压根儿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小乙就是聂轻寒,是这个故事的男主,也是将来会迫于无奈娶她,与她貌合神离,最后将她推下万丈悬崖的狠心之人。
可笑她之前还一直担心他的未来,试图帮他一把。
她慢慢蜷起拳来,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坚持道:“你先回答我。”
小乙垂下眼,默然片刻,答道:“不认识。”
年年的心沉了下去,她感到了难过,却又有丝莫名的轻松:他不肯说,是没把她当朋友吧。真好……以后她也没有负担了呢。
*
等到去勤学斋上学的那天,燕蓉一早就亲自送了段琢过来,递了一个匣子给年年:“昨日承了郡主的心意,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做的点心,还望郡主休要嫌弃。今日阿琢就拜托郡主了。”
年年谢过燕蓉,忍不住看段琢是什么反应。
段琢今儿穿了件天水碧的绣花掐腰袄,白色挑线裙子,一头乌亮的长发梳了垂髫分肖髻,露出了修长的脖颈;白净精致的瓜子脸上,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星眸含笑,仪态优雅,对上她的目光,嫣然一笑:“见过郡主。”
浑然看不出前天挨过一顿狠揍。
看来他们母子都不打算把前天的事泄漏出去。
自那晚后,年年一直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随意扫了段琢一眼,点了点头,并不开口。
贾妈妈叫来了软轿,送她们前去西苑。
西苑原本是郡王府西侧的一块空地,后来被圈起来,建了勤学斋、惜武馆和演武场,除了跟着温先生读书,郡王府几个孩子学骑射也在这一片。
年年望着软轿皱起眉来:“只有一顶吗?”
贾妈妈点头笑道:“这轿子坐两个人宽敞得很。”这样两个人才能更快熟悉起来嘛。
谁要和段琢这家伙坐一顶轿子啊!年年心中暴躁,一句“不行”刚要出口,段琢含笑道:“如此甚好,我和郡主投缘,正好多亲近亲近。”
态度依旧温柔亲切,仿佛她那日告状,害他挨打的事从未发生过。
这家伙也太能装了。年年心中暗暗警惕,神色冷淡地道:“阿琢姐姐昨日不是疑心我有腿疾吗?我又不是脚废了,可以自己走过去。”有意把“姐姐”两字叫得脆生生的。
段琢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蓦地笑了:“原来郡主想自己走过去。”
贾妈妈不赞同:“郡主身子骨弱……”
年年打断她:“被人说有腿疾很光荣吗?”
闻言,贾妈妈和燕蓉都露出尴尬之色。燕蓉瞪了段琢一眼,头疼地道:“阿琢口无遮拦,我已经教训过他了,郡主勿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