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晙知道,额涅。”弘晙阿哥一脸讨好,滚到额涅怀里撒娇,“额涅啊,弘晙想阿玛。”
“额涅,我们去南方找阿玛,好不好?”
亲额涅心疼,摸着儿子的后脑勺,轻轻说道:“弘晙的弟弟妹妹还小,需要人照顾。”
“你阿玛过年应该会回来,弘晙乖啊。”
弘晙窝在额涅怀里,没说话。
额涅一开始和他说“阿玛很快回来”,后来说“阿玛年底就回来”,现在说“阿玛过年应该会回来”,额涅也不知道,阿玛到底年前能不能回来。
玛法也不知道。
南方的气候,阿玛肯定不适应,食物也吃不习惯,阿玛肯定想额涅,想玛法,想弘晙了……
弘晙阿哥的眼泪扑哧扑哧地掉。
广东,两广总督衙门。
四爷还没好利索,不能出门远送,只谆谆叮嘱林达,“路上切记要小心,安全为要。到了京城后,什么也不要做,先去见皇上。和皇上一五一十地说,不要担心,也别害怕。”
“见完皇上之后,其他人,除了十三阿哥,谁都不要理会……”
顿了顿,四爷想起自己家。现在已经过了十一月的中旬,四爷是肯定赶不回去过春节,想想儿子会有的失望伤心,眼眶就红了。
“去雍亲王府把东西都交给四福音……若是--见到弘晙,和弘晙说一声,阿玛不在家,弘晙要照顾好家里。”
四爷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林达也哭了。
这些日子,他已经知道弘晙阿哥在四爷心里的地位,四爷一心想着弘晙阿哥担起来王府,却一直没有说这句话,因为他不忍心让弘晙阿哥早早就长大。
“四爷放心,林达一定办好。”
“嗯。”四爷忍住泪,拍拍他的肩膀接着说道:“马上过年,你今年要在北京过年了。”
“北京的年和南方的年,不大一样。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去找十三阿哥。切莫客气拘束。十三阿哥就喜欢交朋友。”
“林达知道。四爷安心。”
两个人又说几句话,林达一抹眼泪,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都是送行的人。
“林将军,一路保重。”
“林将军,事关重大,切记谨慎小心。”
“林将军,你家里老夫都会给照顾好,切莫担忧。”
…………
每个人都叮嘱,林达一一点头,跨上马,领着侍卫们和他选出来的小兵们,绝尘而去。
四爷望着飞扬的尘土,沉默。
不知道皇上得知这一切后,会不会同意派人出海;不知道儿子得知他无法回去过年后,会怎么闹腾。
应该不会哭闹。
这一点,四爷很有信心。
四爷知道儿子有能力,可他出门这小半年,不管怎么担心,怎么叮嘱儿子好好进学,还是不想儿子早早地承担这些事儿,他希望儿子可以有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童年。可是这次的病,让四爷真的害怕了。
第78章
莲子心中苦, 梨儿腹内酸1。
四爷遥望衙门门口四通八达的南北大路, 突然也想和诗人们一样问一句, 门前如果没有路可以来往,那么这这人世间,是不是,就免除离别的愁苦了?
坐镇南方, 协助内务府来的人给儿子找那个“橡胶”的物事,安抚沿海贸易……四爷极力静下心来安心休养, 争取早日回去, 可越是静下来,越是想家人,想儿子。
康熙五十二年的春节即将来临,四爷在广东望路望归, 一腔思乡思亲之情难忍,变得“多愁善感”。林达带着人上路, 自知责任重大,根据制定好的计划,白天加速赶路,晚上该休息就休息, 首先是保证自己不能生病。
广东、北京,在一般人看来是天遥地远的两个地方,距离那么远,一切顺利的话兴许可以赶上春节,但是林达估摸着, 他们到京城的时候,肯定是春节后了。
一行人重任在身,错过了客栈就是风餐露宿,幸好一路坐船北上,发现越往北越都是新式马车,换乘方面轻松很多。
可他们越往北,气候也是越发的寒冷。林达这一行人大多是南方人,只有几个是四爷派回去的侍卫们,都怕冷畏寒,也就越发小心地休息好,吃好喝好,不敢贪图赶路。
一边警惕万分地保护好身体,千万不能生病;一边琢磨着到了京城应该怎么办,才能不负四爷的托付。林达每次想着想着,就是默默地叹气。
“……若是见到弘晙……”四爷还是心软。他到了京城,怎么会见不到小四阿哥?
林达睡不着遥望天上的北斗七星的时候,每次都在心里对小四阿哥生出浓浓的好奇。
外头西北风呼啸,飞沙走石,他们幸运地躲在一家小客栈里休息,林达在屋子里点起煤球炉子烤火,听完店主喋喋不休地念叨今年多亏有了新式马车,否则这点儿炭火也没有等等,他也欢喜地说起一路上的路人聊起来小四阿哥都是满口感谢的话儿。
新式马车省了奔波之人多少辛苦劳累?林达作为赶路人,太知道了。大清国的家家户户都在欢欢喜喜用那个“弹簧”搬运年货,可不是说起小四阿哥就感激?
两个人聊得格外“投机”,林达见到王金进来,摸出一角银子给店主,让他尽可能地给他们这些人加被子,等到店主眉开眼笑地出去后,顺口问一句。
“王金,你说,小四阿哥现在想不想四爷?”
王金刚安排好其他侍卫烧水洗漱休息,走过来看看林达这边的情况,听到问话,先解下腰上皮囊里,喝了一口温酒。
眼睛透过窗户上的小洞,望着天际好像被狂风吹散了的落日,好像是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
“当然想。”
林达一愣,仔细看一眼,果然王金的情绪有些低落,起身用一块木板堵上窗户,自己也喝口酒暖暖身体,继续问道:“那你和我说说呗,小四阿哥会是怎么一个想法儿?”
王金的视线收回来,落在自己的小皮囊上。
过了好一会儿,吐出来两个字。
“会哭。”
会哭?林达小小的惊讶,小四阿哥这个年纪,哭鼻子很正常。
“还有吗?”
“会闹。”
林达……小四阿哥这个年纪,哭闹都正常。他家里的那个小儿子,和他哥哥抢一个小玩具没抢过,都能大哭半个时辰。
“还有吗?”林达将军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
王金抬头看一眼林达,表情略古怪。
林达眼巴巴地等,连两个字也没等来,就等来一个看不懂的眼神儿,更是好奇。
“还有什么?王金你就说说。”
王金,不到三十岁,一张脸普通到无需塞到人群也是被淹没,见过一眼也没人会留意。
雍亲王府的侍卫小队小队长之一,出身汉军镶白旗包衣,祖籍辽东,算是半个朝鲜人,半个汉人,跟在四爷身边做侍卫有五六年了,因为做事谨慎,眼明心亮功夫好一直很受四爷器重。
此番还跟着四爷南下,现在又跟着他北上,林达相信王金一定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儿,平时河蚌一样紧的一张嘴,今儿难得说了四个字,林达自然是不放弃机会。
“王金,你且说说,我到了雍亲王府,肯定会见到小四阿哥,他要问我有关四爷的问题,我该怎么回答。”
“你不知道,这一路上,我是愁得天天睡不着。”
国家大事重要,但林达有预感,小四阿哥的事儿,和国家大事一样重要,林达特“郑重”地和王金表示,他是真愁,真需要一些提点。
王金看一眼林达,喉咙滚动一下,却还是没说话。
简陋的小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煤球炉子咕咕冒烟,林达等了半天还是没等来,忍不住咳嗽一声。
王金回神,伸手打开碳炉子上的小门,让它加速燃烧。
“北方人为了节省,一般都是用加了土做出来的黑煤球,烧起来烟气重,特别是刚刚点燃的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如果碳炉子不熄灭,切记要通风。”
…………
林达惊呆了。
王金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一定,一定。”林达将军麻利地点头再点头,诚恳万分地表示他一定照做。
又不死心地问道:“还有吗?”
王金……
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瞪大……哪有什么出身将门的公子哥样儿?当然更没有什么大将风度。
王金想起四爷说过,林达将军乃“奇人”也,此刻觉得四爷说得真有道理。当然,王金心里吐糟,面上还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会哭,会闹。”发现林达将军还在等,王金又重复一遍这四个字。
林达呆愣,眨巴眼睛。
这四个字有什么玄机不成?
奈何王金却是再也不开口。
…………
全大清国人喜欢感激的小四阿哥,人人好奇的小四阿哥,每个人都觉得小四阿哥是观音坐下的小金童下凡,聪明灵性,乖巧懂事,可是王金他们知道,小四阿哥现在肯定想阿玛想的,“茶不思饭不想”,哭闹不止。
“弘晙要去南方找阿玛--哇哇哇哇--弘晙要阿玛---”晚食时间到,弘晙阿哥想起阿玛张大嘴巴哭嚎,要阿玛,“要阿玛--哇哇哇--弘晙要阿玛--”
四福晋轻轻哄着,“弘晙的阿玛说不定在路上了,说不定已经上船了,弘晙这一去,和你阿玛就走到两条路上了哦。”
弘晙当然知道阿玛春节是不会回来了,可他还是让额涅一句话说得犹豫,“阿玛--阿玛--哇哇哇--”
大颗的泪珠子好像金豆子一样,一颗一颗地掉,四福晋心酸,知道儿子就是想阿玛想得忍不住了闹一闹,一边给擦眼泪一边继续哄着。
“弘晙乖,乖啊,弘晙的阿玛一定也想弘晙,弘晙闹着不用饭食,等弘晙的阿玛回来,看见弘晙的小胖脸瘦了,该有多心疼?”
“乖乖,今儿还有弘晙喜欢的红果子炒鸡蛋。明天你玛法不是说,带弘晙去看菜市场,吃饱了睡好了才有力气不是?”
弘晙阿哥的哭声停顿一下。
朴嬷嬷捂着心口,听出来那个“停顿”赶紧加把劲儿,“阿哥乖,嬷嬷听说现在那菜市场里头,可干净了。墙上都画着花儿果子,好看得来,还有好多文人在那墙上写诗作画啥的,我们阿哥画画儿大清国的第一好,明天也去画一画。”
纽扣也笑着说道:“阿哥明儿去看了,回来和我们说说怎么个好法儿,我们都没去过。”
翠儿也说,“阿哥明儿去看了,对比戴泽大人他们在信里头说的,他们在地方上做的新菜市场,有什么区别,回来写信告诉他们。”
…………
一人一句,弘晙阿哥终于有了反应,哭声渐小,一边口中喊着“要阿玛”,一边吸吸小鼻子愣愣地看向亲额涅。
亲额涅赶紧保证,“额涅一定养得弘晙胖胖的。”
胖胖的,不能瘦。弘晙阿哥听了额涅的“保证”,委屈巴巴,却是没有再继续哭。
白净脸上全是眼泪,乌黑的大眼睛水润水润的,呆乎乎的小样儿,让人情不自禁地想笑,又忍禁不住地心酸一把。
其他人都低头掩饰脸上这又想哭又想笑的扭曲样子,亲额涅直接笑出来。
接过丫鬟手里的热毛巾轻轻地给儿子擦擦脸,捧着儿子的胖脸蛋儿,四福晋取笑弘晙阿哥。
“瞧瞧,哭了这一场,痩了不是?”
“我们的弘晙阿哥可是大巴图鲁,还说明天逛菜市场要护着你玛法。不吃饭怎么能行?”
大巴图鲁·弘晙阿哥不乐意额涅的乐呵,却还是乖乖点头。
正院里的丫鬟嬷嬷都放了心,刚刚哭完不能用饭,四福晋领着儿子到园子里看日落。
鸡蛋黄一样的小太阳悬挂西天,冬日的落日沾染上冬日的寒冷,当然没有夏日傍晚的多彩多姿,四福晋举着儿子的手,在空中描摹太阳的样子。
“书本上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弘晙的阿玛在广东啊,和他在北京一样,都一个太阳,一个大清国。”
弘晙听了心里头欢喜,两只手举起来,大拇指对应大拇指,中指对应中指,在空中圈成一个小圆儿,小脑袋凑上去。
“额涅你看,弘晙摸摸太阳,太阳去照阿玛,阿玛就能抱到弘晙了。”
笑容灿烂,刚刚哭过的眼睛里还有泪水,此刻却满是期待和向往。亲额涅心口一疼,眼泪就朝眼眶涌。
“额涅--”弘晙阿哥的手还举着,催促额涅快来看。
四福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很“开心”地看过去,佯装惊讶地说道:“太阳真的到了弘晙阿哥的手心了?”
“弘晙说得对,等到晚上啊,弘晙和阿玛一起欣赏同一个小月亮,就和弘晙的阿玛守着弘晙睡觉一样。”
和弘晙的阿玛守着弘晙睡觉一样?弘晙阿哥听了上一句,小骄傲;听了后一句,小鼻子皱巴一下。
想起阿玛可能真会担心自己睡不好,弘晙望着手心里的小太阳,很是“认真”地说道:“小太阳要告诉阿玛,弘晙都有乖乖睡觉,没有做梦哦。”
四福晋一乐,和儿子“一起”对太阳说话。
“弘晙的阿玛说,他知道了。说弘晙乖乖。”
弘晙阿哥不依,拉着额涅的衣襟撒娇,“弘晙乖啊额涅。额涅告诉阿玛,弘晙乖啊。”
“嗯,弘晙乖。额涅的弘晙小阿哥,最乖了。”
四福晋用一副“故意”的语气,母子两个相视一笑,弘晙阿哥窝到额涅的怀里,眼睛望着西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