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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落,天色要黑下来,母子两个一起开开心心地用了晚食,四福晋亲自盯着儿子洗漱休息,瞧着他睡着后特别“乖巧”的小脸蛋儿,忍不住笑出来。
朴嬷嬷也笑。
伺候四福晋洗漱休息的时候忍不住说道:“我们小四阿哥就是这点儿好,其他孩子闹起来,闹得人脑壳疼,觉得天都要塌了,我们小四闹起来,哎呦呦,越闹腾越喜欢,心里暖。”
四福晋轻轻摇头。
她有时候倒是希望儿子不要这般懂事,心疼。
“给娘娘的节礼单子,明儿拿来我看看。”四福音临休息前想起十三弟隐晦的叮嘱,到底是不放心。
纽扣答应一声,“福晋放心,单子都做好了,明儿拿来给福晋看。”
四福晋点头,闭上眼睛睡去。
大清国的都城北京城因为腊月的来临,比平时热闹翻倍,买卖各种年货的人挤挤挨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今年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丰收满满的年,国泰民安,小日子蒸蒸日上,皇上老人家还开疆拓土了,老百姓对未来满怀期待,尽情地享受盛世里的太平日子。
雍亲王府,四福晋当然也是领着人忙乎春节的事情。
第二天,四福晋观察儿子一个人折腾他的照相机,虽然兴致不高,却也是还好,拿过年节的礼单再次逐条仔细地看。
“给太后娘娘的年礼,加五坛法兰西的葡萄酒。”
“给娘娘的年礼……加两身衣裳,一对儿‘锦绣荷包’。”
“给十三阿哥府上……加两对儿‘锦绣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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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来“礼”往,就是人情往、来。凡是真正亲近的关系,四福晋都一样样地加。
传承几千年的礼仪之邦,礼尚往来本就是一种传统的民情民俗;春节作为百节之首,走亲串友送礼更是千年延续的规定动作,当礼尚往来的铁俗与百节之首相遇,就是连御史台大人也可以合法送礼的节日。
而且四爷今年不在京城,孩子们都还小,府里多亏了一大家人的照顾,当然要比平时都重几分。
一是和亲朋好友、官场同僚人情往来的“礼”;二是帮扶旗下家境困难,挣扎于温饱的贫寒之家的“礼”;三是孝顺长辈的“礼”;四是给小辈们的压岁银子,鲜果子,荷包……
当然,四福晋也收了很多礼,临近年关,想要借机巴结讨好雍亲王府的人也很多,非常多。
四爷,小四阿哥,四福晋,年侧福晋……就是府里的下人走出去也有人等着热情招呼,吃酒看戏。
四爷和四福晋治家严格,府里的大小主子,包括府里的下人也都随了两位主子的脾气,能拒绝的就拒绝,不能拒绝也坚决不犯规矩。
负责雍亲王府几个郊外田产的庄头,年底不光按照规定缴纳足够的物资银两,还拉来许许多多米面果炭、鸡鸭牛羊,可谓是“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样样俱全,李侧福晋看见了,拿出一千两银子给他们。
“就说福晋送庄子上的小娃娃,买买笔墨纸砚。”
几个庄头不敢接,他们庄子上的待遇,都已经够好了,看得附近庄子眼红。
李侧福晋生气,“你们不接,这些东西,都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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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府里的一角,一个过年的缩影。弘晙阿哥感受到新年的气氛,情绪略高一些。他的照相机研究进入尾声,可他并没有一点儿欢喜;八阿哥的玻璃也弄出来了,八阿哥胤禩兴奋地跑来和弘晙侄子说这个好消息,弘晙还是焉巴巴的。
胤禩伸手捏捏他的小鼻子,笑着问道:“想你阿玛了?”
弘晙无精打采地答应一声,“想--”
“想--”小孩子发自内心的情感表露无疑,胤禩心里一酸,继续笑着安慰小侄子,“出去那么久,弘晙的阿玛也一定想弘晙了。”
“而且这马上过年了,说不定哪一天,弘晙的阿玛就突然出现在弘晙的眼前。”
弘晙吸吸鼻子,没说话。
胖脸蛋儿上写满了“思念”,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眉眼都没了平时的神采飞扬。阿玛可能无法回来过年了,这个认知,这几天一直在弘晙的心里晃悠。
第79章
阿玛是不是很忙?
阿玛是不是忙得没有午休, 也没有吃好睡好?
阿玛是不是想家, 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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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晙阿哥不光想阿玛, 他还担心阿玛。
弘晙阿哥想着想着,眼泪要下来。
胤禩一看,赶紧说道:“弘晙不是一直要玻璃花房吗?画院和工部的人设计的花房肯定不合弘晙的心意,弘晙自己画图, 好不好?”
“宫里要有几个,你三伯、五叔、七叔……他们家里也都要, 弘晙稍稍指点他们一下?”
弘晙看向八叔, 眼睛里有泪水,声音里带着哭意,“弘晙画图。”
“弘晙乖。”胤禩心里松口气,却又更心疼小侄子, “八叔可就等着骑上弘晙做出来的,那个可以自动‘画画’的机器, 还有那个两轮车,驱暑气的扇子。”
“这到了夏天,四九城里头有多热,在衙门里做工的时候, 汗水哗哗地淌。这要是不用去园子避暑,也有凉爽,那可太好了。”
弘晙眨巴眼睛。
他的住处是阿玛专门找人设计,冬暖夏凉,夏天他要没进园子里的时候, 也有家人和下人精心照顾,可他打小儿跟着阿玛去衙门,知道衙门里,街道上有多热。只是弘晙现在更关心另外一件事儿。
“八叔,广东现在的天气,热吗?”
八阿哥胤禩一愣。
小心翼翼地回答:“现在当然没有夏天的热,但也比北京好多了。我们这下大雪,河里结厚冰,广东那边,就是我们这的,开春,晚秋。”
“每年北方储备冰块好过夏,南方夏天热得人受不住,也只能用硝石自己生产一点点冰。就是这个原因。那边啊,一年四季都热。”
弘晙心里一动。
仰着小脑袋眼巴巴看向八叔,“八叔,那南方,一年四季都和北京的夏天一样下雨吗?”
胤禩心里一跳,回答的更为小心,“那倒也不是。”
“这天气如何,端看老天爷怎么安排。一般来说,都是夏天雨水多,冬天雨水少。”
开春、晚秋的天气,雨水少,弘晙阿哥稍稍放心。
“八叔,弘晙的机器过几天就可以好,机器出来后给八叔画图。”
“八叔,你府上的玻璃花房要什么样子?”
亲·八叔笑出来。
“八叔家里暂时不用玻璃花房。八叔和两位‘山子张’先生约好了明年小修一下园子,到时候八叔再来找弘晙帮忙。”
“说起来,这还是沾了弘晙的光。你十叔府里的园子,基本定稿,就准备明年开春大动工,八叔看了图纸,好看。”
弘晙小开心,点小脑袋,“两位‘山子张’先生很有学问。”
“那可不是?大家就是大家,八叔和他们谈了几次,哎呦呦,人家对于造园子的专业水平,一出口就把八叔镇住了。”
“你十叔现在拿人家当宝贝,一个劲地说,‘听听,看看,平时都以为多博学一样,也就在我面前显摆。’”
胤禩故意夸张地学着十弟的表情,弘晙阿哥果然笑出来。
叔侄两个又聊一会儿,弘晙阿哥想着玛法、乌库玛麽、叔伯都想要玻璃花房的心情,打起来精神加快手脚研究他的照相机。
胤禩看了一会儿,看不懂。看着小侄子到底是没有平时的精神头,心里感怀。
胤禩回去自己的府里后,抱抱弘旺,喝喝茶休息一会儿和八福晋说起这个事儿,八福晋也是感叹。
“广东……哎,只求四哥安全无恙地回来。”
胤禩也在心里叹气一声,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
“嫂嫂们和弟妹们是不是,都在折腾什么,要驸马、郡马不纳妾的事儿?”
“我们也没个女儿,这件事就不要掺和了。”
八福晋愣怔,嗤笑一声。
“我也没个儿子,你其他的事儿,我也不要掺和了。”
胤禩……
胤禩环视一圈儿,幸好下人们都不在,弘旺也不在。
“你这说得什么话?”胤禩生气。
八福晋也生气,她今儿和妯娌们在一起,妯娌们一个个的没有儿子也有女儿,就她一个儿女都没有,本来心里头就不舒坦,八阿哥又来戳她肺管子,登时面色也冷下来。
“我说的,大实话。”
“爷认为我说得不对?外头人都说,八爷子嗣少,是我善妒,皇上也说你八阿哥‘受制于妻’,你八阿哥倒是凭良心说说,我什么时候阻止你纳妾?张之碧的女儿和毛二格的女儿要进门,我说了一个‘不’字吗?”
“你睁眼瞧瞧,八阿哥府上的侍妾,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少吗?我没进门之前伺候你的那些屋里人,我哪一个薄待了?我妒忌你什么了?”
说到最后一句,八福晋的眼泪滚滚而下。
“我是没有四嫂的胸襟,把‘她们’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可我也没亏待他们。哪个府上没有孩子夭折,就八阿哥府上孩子养不住,是我恶毒,是我苛刻……”
胤禩呆住,眼瞧着福晋数落完就是埋头痛哭,更是烦闷,只默默地抱着她坐在炕上发呆。
八阿哥胤禩,出身不大好,在一众兄弟中是最不可说的一个。生母卫氏,生了他之后也只是一个贵人的位份,惠妃娘娘养着其实并没有亏待,可他成长的过程恰好是大阿哥和二阿哥天天争斗的时候……
而八福晋,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和硕额驸明尚的女儿,不论地位和出身,在皇室宗亲中都是无可挑剔。
由于父母早亡,一直是在安亲王府生活。身为外公的岳乐怜她无父无母,对她极尽怜爱。
她的几个舅舅也事事依顺她,这无形中让她从小就养成泼辣强悍、豪爽不拘小节的性格。再加上她得岳乐的指点,在骑术上极为精通,皇上当年是非常喜爱这位满洲格格,称赞她是“最有满人风范”的格格。
他们的亲事,可能是皇上对胤禩难得的心疼,不光是家事,政事上,能干的八福晋也都能帮着八阿哥,还有安乐王府的人脉,八福晋父母的人脉等等,以及无形中对八阿哥“母系血统”的提高。
但是,这都是表面,或者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
郭络罗氏的父亲和硕额驸明尚,是因罪被削爵,最后死于狱中。安亲王因为爱文等等原因遭皇上所弃,渐渐远离“南书房”。本质上,八福晋的娘家并没有给胤禩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反而是胤禩后来经常帮助郭络罗氏一族人。
可是他们夫妻感情一直都很好,当初你不嫌弃我,现在我也不嫌弃你,没有孩子也没关系。
…………
想起这些过往,胤禩也心痛,但是妻子已经因此几番痛哭,他只能安慰自己,反正他也没个亲王位等着嫡子继承,一个阿哥府而已,将来弘旺有本事,自己混,没有本事,饿不死。
八福晋抱着八阿哥胤禩一通大哭,心里舒坦一点儿,至于一干福晋一起偷偷摸摸地折腾什么,要驸马、郡马不纳妾的事儿,也就这样过去了。八阿哥只想着,福晋向来好强,既然想折腾那就跟着折腾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八福晋也没当回事儿,就是四福晋也没当回事儿,都以为只随着十四福晋嘴里说说,发表一下态度,让那些纳妾的驸马或者郡马收敛一点儿。
人人都没当回事儿,就是十四阿哥本人,他折腾出来这么一出,他也没想到。
十四阿哥的本意只是要在朝堂上发个声音,和四哥略争一争,九阿哥也只是和他四哥私底下通个信,事情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皇上当时在御门大殿,勃然大怒,气得浑身颤抖。
却不能说一个字,不能处罚任何人,那个愤怒、难过,伤心……无法言说。
十二月初八大腊日,一年的结束,预示着新的一年的开始。四九城的人有的围坐闲聊,有的抱炉子取暖,小孩子滑冰,堆雪狮,放炮竹……一个个都玩得兴高采烈,皇上领着乖孙孙,亲近的大臣,一干皇子……举行冬日大祭司,也是高兴。
冬日大祭司到了清朝,不管蜡祭、腊祭哪个有理,一起举行就是。
蜡祭是礼祭八神,所用祭品是合聚万物而生的田中所产谷粟杂粮,为郊祭,即露天而祭。腊祭,祭祀的是“先祖五祀”,是祖先之神,此祭在庙中举行,所用祭品则为田猎所得禽兽。
皇庄里出产的五谷杂粮,寓意五谷丰登;子孙们亲手猎取的五牲祭司,更是说明其诚心和能力,皇上从郊外回来,祭祀完祖先后,回顾今年一年,展望未来,豪气勃发,高兴之下,牵着乖孙孙的手又给孝庄太后上了一炷香,说说大清国这一年的变化。
然后,就出了事。
第二天休息,第三天大朝,有汉家大臣冒死劝谏皇上,这段时间京城这段时间刮起的,一股小小的,不让驸马,郡马纳妾的风,他们认为,这是皇家要重新汉唐时期的公主作风,这在他们看来,是宁死不能接受。
而皇上作为皇上,本身不守“历代礼法”,理应送孝庄太后回关外,和太宗皇帝合葬……
慷慨激昂的一大通话,皇上冷笑,按下杀心。回来乾清宫,强撑的一口气松下来,回忆往事,回忆他的祖母,越回忆越伤心……眼泪不知不觉出来……
太后娘娘等人都担心皇上,可是事情牵扯到孝庄太后该葬到哪里的事儿,除了那么几个不怕死的汉家保守派大臣,其他人,就是不怕死,也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