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九月九,在江边有场秋社,我想让你陪我去。”衡阳道。
秋社,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相看,年龄相仿的小姐公子都会参加,若是碰上心仪的女子就以手中的香兰赠予对方。女子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但是很少有人拒绝,年少慕艾,一场雅事。
苏柳还没参加过,想了一下点头便允了。
过了片刻,掌柜从楼上捧下来一个檀木匣子。
苏柳看着掌柜一脸肉疼的样子,倒是有点好奇匣子里装的是何物了。
“这是老夫年轻时,去南迦国,偶遇的一块香木,看着倒是与那奇楠香神似,但味道却有点出入。”掌柜捋了一把自己花白的胡子,脸上带着一抹追忆,眼里透着一抹罕见的落寞。
苏柳打开暗红色的匣子,只见一股奇香袭来,似麝非麝,味道极为罕见。一块黄棕色的有手掌般大的木头躺在铺了锦缎的匣子里。外表甚是普通,要不是它自带一股香味,很少有人会把它与香木联系在一起。
苏柳眼里划过一丝惊喜,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是小奇楠,此香只生于毒物遍布之地,每逢月圆之夜就会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迷惑往来的行人踏入沼泽之地,因外貌香味与奇楠香相似,故有小奇楠之称。
但因知道此香的人甚少,所以市面上几乎见不到此香的身影。苏柳也是曾经在一本古籍上,见过对小奇楠的描述,方才知晓。
“掌柜的,那块香我要了。”从门外进来一位身着紫衣裙衫,气势汹汹的女子。
苏柳面向着里面,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尖酸霸道的语调,她眉头轻拧,眼里闪过一抹惊诧,如果没猜错,说话的人应该是她上辈子的小姑子——宋兰芷。
“宋兰芷,你休要放肆,那明明是我们先看中的香料。”衡阳闻言,瞪着面前的女子。
“原来是衡阳郡主,恕小女眼拙。”宋兰芷心里猛地一跳,她原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女子,到没承想是郡主。
苏柳正待开口,只见从门外走进来一男一女,那男子赫然是宋玉楼,他旁边的女子一袭白衣,身上一股说不出来娇弱怜惜。
“哥哥,你快看那块奇楠香,苏棋妹妹正好缺一块二品香料,你帮她买下来吧。”
宋兰芷扭头对男子说道。
宋玉楼刚进来,就注意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了,面上闪过一抹惊喜,就在他正要上前打招呼时,只见身旁的苏棋横插一脚,堵在前面,他眼中闪过一抹恼色。
“姐姐好巧,竟然在这里碰到你和郡主。”女子眼中带着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意,温温柔柔地道。
苏柳颔首道:“妹妹也出来买香。”
衡阳自从经过上次的事,再看苏棋这幅白莲花的姿态,眼中闪过一抹厌恶,闷哼了一声,扭头没搭理眼前的女子。
宋兰芷打量面前戴着面纱的女子,只见头上赞了一根朴素至极的琉璃簪,看女子衣着这般寒酸,她眼里忍不住闪过一抹嫌恶。
苏柳把女子的神色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她这位小姑子自己与她相处了几年,脾性摸得是再熟不过的了。
当年自己刚嫁入宋府,可没少受这位小姑子的算计,每次来她的院子,总是要搜刮走一圈的东西,更不用说她的首饰摆件类的。
她顾念着对方是夫君的妹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料想自己多半的私房也喂不熟眼前这只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掌柜,此香我带走了。”苏柳温和道。
宋兰芷闻言急忙道:“掌柜,我愿意出两倍的价格。”说罢,一脸挑衅地望着苏柳。
掌柜此时一脸为难之色。
“兰芷,不可无礼。”宋玉楼看那女子眉头轻皱,急忙呵斥胞妹。
宋兰芷看哥哥竟然为了外人训斥起自己,眼里闪过一抹恼色,果然苏棋妹妹说的没错,她姐姐就是个狐狸精。
“哥哥,今日苏棋妹妹帮我如此大的忙,你都事先答应我了,要赠送给人家一块香料,怎能出尔反尔。”宋兰芷目光划过匣子,脸上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兰芷,我不打紧的,那香既然姐姐也喜欢,我们还是不要了吧。”苏棋眼里满是善解人意,说罢,眼睛打了一个转,望向身旁的男子,感激道:“今日,玉楼哥哥,能陪我出来,我就很开心了。”
宋玉楼看着与他自小定有婚约的女子,一副委屈求全的样子,心里闪过一丝腻味。
“棋儿,等改日我再给你寻一块,这香还是给你姐姐吧。”
苏棋眼里闪过一丝讶然,玉楼哥哥不应该是把香给她吗,为什么不像她心中想的那样?
“妹妹,虽然是我们先来的,既然你看上了,那姐姐便让与妹妹。”苏柳说罢,拿起帕子擦了擦没有一滴泪的眼角。
宋玉楼看着苏柳落泪,心止不住的疼了起来。恨不得上前把女子拥入怀中,好好怜惜一番。
“这香我买了。”宋玉楼拿起匣子递到苏柳眼前,眼里满是怜爱,关切道:“苏姑娘莫哭,小心伤了身子,这香便当是我赠予姑娘的。”
苏柳不接,只一个劲的抹眼泪,整个人比苏棋还要可怜娇弱。
苏棋站在一旁,手脚冰凉地看着这一幕。
“兰芷,过来给苏小姐赔罪。”宋玉楼冷了脸,看向妹妹。
宋兰芷被哥哥的眼神看的心里猛地一跳,哥哥自小便疼爱她,平日里连句重话都没讲过,更不曾用那样的眼神警告她,一时她也怕了起来。
“苏姑娘,都是我不好,你勿怪罪。”宋兰芷期期艾艾地向眼前的女子行了一礼。
苏柳停止了哭泣,歉意道:“我也不知怎的了,就莫名地落起泪来了。不打扰你们买香了,衡阳我们走吧。”
说罢,和衡阳两人相携离去。
宋玉楼见苏柳不接匣子,急忙追了过去。
“苏姑娘,请你一定要收下。”男子挡在苏柳眼前,整个人仿佛渴极了的鱼见到了水一般,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苏柳。
“这不好吧,毕竟妹妹也极喜爱这块香。”帷帽下的苏柳一脸的讽刺,说出的话却温温柔柔,怯弱的如同雨后的梨花。
宋玉楼听女子提起妹妹,他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厌恶,若是与他订婚的是眼前这个女子该有多好啊,这些天他一直失眠,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日花宴上做的梦,眼前的女子一身凤冠霞帔嫁给他了,那帕子下的她一脸的娇羞......那场景仿佛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一般。可醒来才知是黄粱一梦,偏偏与他宋玉楼定有婚约的是这人的妹妹。
“没事,我定不会让令妹恼了你。”宋玉楼看了一眼店门口的苏棋,温柔地对着面前的女子道,苏姑娘这般善良,娇弱,合该被人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才是。
“那就谢过你了。”苏柳看也没看绕过面前的人,径直离去。
苏柳身后的丫鬟接过宋玉楼手中的匣子,快步赶了上去。
苏棋看着男子望向马车的眼神,脸忽地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那眼神中有着她一直渴望的东西——不舍和迷恋。
玉楼哥哥,竟然看上了姐姐,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待客人走光,店里侍候香料的小厮福来终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道:“掌柜,您为何今日不把那奇楠香卖给出价高的哪?”当时那位姑娘喊出两倍价格的时候,老板明明可以立马拍板。
掌柜闻言,脸上带着一抹笑,不言语,扭头端起桌上的一盏茶,喝了一口,“你还是太嫩了点,你当那真是奇楠香?”
“难道那是假货。”福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满脸诧然。
“哎呦。”只见一个不明物体呈现一个弧线不偏不正地刚好砸在福来头上,福来痛呼一声,连忙去看,只见地上滚着一个油光水润的古玩核桃。
掌柜手中原本把玩着两颗核桃,如今只剩下孤落落的一只。
“孺子不可教也,那香木倒是真的,不过就要看那人识不识货了。”不过显然那女子是个识货的,并且还不简单那,几句话就让男子心甘情愿地花三倍的价格买下此香,他看了眼手中的银票,别人只当是一张,其实是三张合在一起了。他捋了捋胡子,眼里带着一抹笑意。
自己在香行浸淫了几十年,今日那女子一入门,他就知道,此女一身气度不凡,身上还有那隐隐的香丹之味,今日自己与她结下一番善缘,日后......
福来不明所以的看一眼在椅子上一脸沉思的掌柜,他摸了摸额头,低头继续擦拭着香料。
第27章
“苏姐姐。”
苏柳刚下马车,便听到衡阳的声音,扭头看去,只见衡阳今日穿了一套蝶恋花齐胸纱裙,额间画了一朵梨花,把她真个人衬得很是俏丽,苏柳莞尔一笑便迎了上去。
“姐姐,你今日当真是艳压群芳。”衡阳眼里闪过一抹惊艳,只见苏柳穿着一套草绿色薄纱齐胸裙,这寻常的衣裙被苏柳一穿,仿佛有了灵魂,偏偏苏柳今日头上一根簪也无,只单单用了和衣裙同色的丝带,穿插在发髻中,乌压压的发髻,草绿色的丝带,有股子说不出来的雅致,额间点了一颗朱砂。整个人清雅至极,却不会让人感觉寡淡。
苏柳还待说什么,只见身上被扔了一支香兰。她扭头看去,见是一个俊俏的书生,便冲着那人微微地一欠身,书生顿时面红耳赤起来,扭头跑了。
“姐姐,你这刚来就有人给你送香兰,我看今日获得香兰数目最多的恐怕是姐姐你了。”衡阳在一旁打趣道。
苏柳面上一红,只见这不远处是条江河,阳光打在江面上,竟显得波光粼粼。河边种了一排的柳树,随风舞动着腰肢。脚下这一片是盈盈的绿草地,各家的马车都停在不远处,女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姐姐,妹妹找了你一圈,没想到你竟躲到这里来了。”苏棋从远处走来。
今日她们两人是分开坐的马车,走着走着便散了。
衡阳听到这句“姐姐”心里膈应的不行,苏棋一来,她就只能唤苏柳为“苏姐姐”了,真是讨厌至极,如果苏柳是她姐姐该有多好啊。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个穿着锦服,手里拿着折扇的公子由远及近走来。
人群中顿时喧哗了起来。
“那是孙公子啊。”
“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肯定是来找你的。”
人群中传来各种打趣声,苏柳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少年情怀总是春。
就在众人的瞩目下,孙公子手执一朵香兰来到苏柳面前。
“苏柳姑娘,在下是尚书府的孙才德,仰慕姑娘已久,这株香兰便赠予姑娘。”说罢,往苏柳怀里掷了一株香兰。
苏柳手里正摇着的仕女扇一顿,抬头冲着对方微微一笑。她能感受到,这些人并无恶意,只是最单纯的欣赏,倾慕。
“姐姐,真是好福气啊,有这么多高门才俊都对姐姐抱有心思啊。”苏棋在一旁凉凉道。
“你在这阴阳怪气膈应谁的呀。”衡阳这两天最是看不得苏棋,恨不得对方说一句话,她怼上十句。
“我没有......”苏棋拿着白手帕委屈地小声哭泣了起来。
一副谁欺负了她似的。
“苏妹妹你怎么了?”宋玉楼刚下马车一眼就注意到了人群中的苏柳,刚好苏棋哭了,给了他一个近前的理由。
“玉楼哥哥,不是我姐姐的错,都是我不好......”苏棋红了眼圈,一副委屈求全的样子。
“苏棋妹妹,好可怜啊。”
“她旁边的不是她亲姐姐吗,怎么那样欺负妹妹。”
“苏棋受了欺负,竟然还在维护欺负她的姐姐,苏棋好善良啊。”
人群中响起了一道道指责的话,苏柳看着这一幕,当真是佩服苏棋,一句话竟能如此颠倒黑白。
“没人欺负她啊,是她自己哭起来的,管苏柳姐姐什么事啊。”站在一旁的衡阳冲着众人喊道。
那些贵女们看衡阳维护起了苏柳,议论声小了起来,但明显都不信衡阳的话。
“宋兄,没想到你未婚妻的姐姐长得如此貌美,心肠怎地如此歹毒啊。”一个满脸纵欲过度,眼下乌青的公子哥,满眼下流地打量着苏柳。
宋玉楼眼里闪过一丝不喜,斥道:“杨宗,你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妹妹,我到底怎么着你了,我方才一句话都没说,为何现在所有人都在指责我。”苏柳一副伤心至极的样子掩面跑了出去。
“我作证,刚刚我一直在这里,苏柳姑娘真的一句话都没说,然后苏棋姑娘就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最后还说了那句‘不是我姐姐的错’似是而非的话。”一个长的浓眉大眼的黄衣姑娘站了出来,她是将门之女,最看不惯的就是那种动不动就哭,装的一副别人都欺负了她的样子,眼前的这个苏棋,和她的庶妹有的一拼,这要是放在她将军府,她早就一拳上去打爆她的头。
衡阳在一旁直点头,一副星星眼望着黄衣姑娘,佩服的意味显而易见。
苏棋被呛的顿时面红耳赤起来,结结巴巴解释道:“刚刚我看玉楼哥哥太过紧张我了,我怕他误会姐姐,也是太过担心姐姐的缘故,没承想被大家误会了。”
苏棋这个牵强的解释,显得过分不自然,人群中有那渐渐回过味来的人,看苏棋的眼神立马变了。
“那刚刚在大家都误会你姐姐的时候,你为何不站出来解释清楚,行事怎么如此小家子气,竟有那市井小妇之风,为人坦坦荡荡,方是我们这些贵女的风度。”赵蓉儿从人群中慢慢走了出来,一脸讥讽地看着苏棋。
赵蓉儿这番话不可谓不重,在这个风气还不算开放的时代,名声对于女子来说大于天。
众人看苏棋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有那离苏棋近的,都急忙往后退了几步,一副怕沾上的样子。
苏棋身子晃了晃,咬着唇,一副怯弱单纯的样子,哭泣道:“我,我当时看着这变故,太紧张了,嗓子就忽然发不出声了。”
在场的哪一个是傻瓜,自然不会被一句发不出声的借口给糊弄过去。
苏棋抬起头,只见周围的人中没了宋玉楼,她心里闪过一丝不安,玉楼哥哥定是去追姐姐了,她忍着人群中那些投过来鄙夷的目光,跑了出去。
她名声算是毁了,她不能再失去玉楼哥哥了,只要玉楼哥哥信她,等她成为香师,她名声就会再好起来的,到时候,她一定会好好收拾那群人,她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妹妹,你这是要去哪啊?”
从假山一旁缓缓地走出一个女子,那人赫然是苏柳。
“姐姐,妹妹不会说话,让别人都误会你了,你原谅妹妹吧。”苏棋双眼泪汪汪地望着苏柳,看着苏柳脸上带着抹笑容,她心猛地一跳,这样的苏柳竟让她浑身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