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棋不敢置信地看着托盘上的杯子,心里慌张极了。
大老爷此时的面色忽地阴沉了起来,“珊瑚,你继续说。”
“是,二小姐见事情没成,反而是她身败名裂,一计不成便又生了一计,回府后派身边的人大肆宣扬大小姐手段恶毒,给她下药的事。
目的就是为了逼迫大小姐嫁进宁伯府,她才能以平妻的身份进去。这一切都是二小姐自食恶果,反而大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多次陷入险境,如今又被下药的人诬陷。”
珊瑚猛地拉开了衣袖,原本应该是洁白无瑕的手臂上此时却布满了狰狞的伤痕,上面有掐痕,鞭痕,刀痕......各种伤痕交织在一起,青紫红肿,隐隐有血迹在往外渗出,让人不忍直视。
众人看着珊瑚手臂的伤,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珊瑚绝望道:“老爷,奴婢是家生子,奴婢的父亲当年为了救落水的您溺水死了,母亲没多久也撒手人寰了。
如今奴婢孤身一人,也不用担心牵累家人,奴婢自从去了二小姐身边服侍,身上就再也没有过一块好皮,这些还是轻的。”
“闭嘴。”苏棋这下是真的慌了,她急忙呵斥道。
“小姐事到如今,难道您还怕被别人知道吗,外人眼中善良如仙子般的苏二小姐背地里却是个整日里靠折磨身边下人为乐的恶魔。”
珊瑚望向大老爷,“您怕是不知道,咱府里隔三差五就有人牙子上门,那些丫鬟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二小姐折磨死的,乱葬岗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上个尸首还没腐烂,下一个就接上了。”
堂上的丫鬟婆子望向二小姐的目光都充满了恐惧。
没想到外表柔弱善良的二小姐,心机这般深,手段恶毒卑劣不说,竟还有这种以虐人为乐的喜好,怪不得府里接二连三地出现新面孔,与此同时,一些老面孔又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起先她们只听说府里得了疾病死了几个丫鬟,看来这只是个幌子,怪不得二小姐院里的下人平常身上都带着伤,幸好她们没在二小姐院子里伺候,这真是不知道哪天就见不到太阳了。
第59章
“父亲, 我.......”苏棋见事情泄露脸上闪过一抹心虚,忐忑不安地望向大老爷。
大老爷看着面前这一幕,不敢置信地道:“这些都是你做的?”任事实都摆在面前了, 大老爷还是不敢相信。
小女儿竟染上了这等恶习, 打虐下人为乐, 今上仁善, 最见不得官宦打杀下人。
这若是被御史参他一本,他提前致仕事小, 说不定最后他为官十几载,兢兢业业,别说落个好名声,恐怕不被人砸烂菜叶子都是好的了。
“她们都是下人,天生命贱, 死不足惜。”苏棋此时脸上的柔弱已被阴沉所取代,她不屑地看着周围的下人。
“混账。”大老爷见她不仅没有悔改之心, 还越发猖狂,手顿时按耐不住,扇了过去。
站在一旁的大夫人急忙用身子护住了女儿。
“老爷,这是我们的女儿啊。”
“你, 你事到如今还敢维护她。”大老爷巴掌落在大夫人身上, 抬眼看向抱成团的母女俩,气的手指发颤。
“你残害长姐,虐待下人,心思恶毒到这种地步, 都怪我没把你给教好啊。”大老爷悔恨道, “你收拾收拾,便去青波庵吧, 自此京中再无苏二姑娘,我也没有你这个女儿。”
苏棋闻言,瞬间脸褪去了血色变得苍白一片,双眼透着惶恐惧怕,她目光望向母亲,哀求道:“母亲,我不要去青波庵,我不要去。”
那青波庵原是京中犯了错的女眷被送往的尼姑庵,若是被送了进去,到死也休想踏出青庵半步,这一辈子都要和青灯古佛作伴,女子只要一被送进去,这一生都要完了。
“老爷,你为了几个死不足惜的下人,将要把女儿送到那等吃人的地界,这不是要了女儿的命吗。”大夫人抱紧了女儿颤抖的身子,望向大老爷不满地道。
大老爷看着听到女儿虐待下人的事一点都不吃惊的大夫人道:“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大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后便破罐子破摔道:“我是早就知道又如何,可又没犯法,那些都是签了死契的人,命都是我们的,打杀几个又有何妨。”
堂上的下人闻言,都浑身一崩,原来在往日慈眉善目的大夫人眼中,她们这些下人的命,竟是如此低贱。
大老爷看着理直气壮的妻子,气的面色涨红,他早就该知道,此事若是没有妻子给女儿掩盖,他不会至今才知道。
“按母亲所言,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她们也有父母,也有家人,谁家若不是实在没法子了,怎会走上卖女卖儿这条路。
这世上不止母亲一个人舐犊情深,母亲眼中这些轻贱,甚至不值一提的人命,她们的母亲亦是如母亲您一般,她们甚至有些在府外正千方百计,砸锅卖铁地凑齐银子,想来赎人。
恐怕连一具冰冷的尸首都见不到,她们又怎会想到,她们的女儿早就在乱葬岗变成了一堆白骨。”苏柳幽幽道。
她来到苏棋身旁,注视着对方充满恐惧的眼神,俯下身,贴在对方耳边,“不知妹妹,午夜梦回,可有见过这些惨死的冤魂。”
“啊......”
苏棋耳边传来一阵阴森的凉风,配上苏柳阴沉的腔调,顿时她惊得起了一身冷汗,惊叫出声。
“柳儿,这是你妹妹啊,你不向着她说话就罢了,怎么还替那几个死人叫起冤来了,她们的家人既然把女儿卖了,早就应该想到这一步,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命就更加贱了。”大夫人不屑地道。
“原来,这母亲心中被放弃的那一个,命贱如草。想来我这个离家十几载的女儿,在母亲心中,亦是如此。”苏柳脸上闪过一丝嘲讽和凉薄。
大夫人被问的面色一窒,眼底闪过一丝窘迫,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没有声音发出。
“父亲,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惩罚下人了,您饶了我吧......”苏棋眼圈红了,带着哭腔道。
“够了,即使抛开那几个死去的下人,单是你诬陷你姐姐这件事,府里就已容不下你。”大老爷看着次女,厉声道。
身子摇摇欲坠的苏棋,听到大老爷的话,面色更加苍白了起来,她推开大夫人,脚步蹒跚地来到苏柳面前。
扑腾一声,跪了下去,“姐姐,都是我鬼迷心窍听了黑衣人的话,若不是她威逼利诱,就是借我十个胆也不敢暗害你啊。”
“黑衣人?”
苏柳打量着苏棋的神情,看她不像是在说谎。
“对,是个黑衣人,不过对方是个女子,她说若是我按她说的做,她主子能让我回到香阁,并且还给我一个香师的名额。
妹妹当时被香阁除名,闻言就心动了,都是我的错。”苏棋泣不成声,心中悔恨万千,当初她若是不曾听信那黑衣人的谗言,就不会落到如今这种田地。
能让一个被香阁除名的重新回到香阁,并且还能给她一个香师的名额,这人必定在香阁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同时此人又迫不急待地想毁了她的清白,难道上次的花灯节也和此人有关?
若是真的,那这人千方百计地想毁她名节,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这人会是谁哪?苏柳心中思索万千。
大老爷如何没听出话中的意思,他恼恨地望向次女,他这不成器的女儿被人当刀使了,真是蠢得没边。
“你妹妹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吧。”大夫人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儿,满脸心疼道。
苏柳看着一旁的大夫人,勾唇一笑,“母亲,这场算计若不是机缘巧合被我躲了去,今日身败名裂的就是我,母亲可会百般维护我?”
大夫人听着长女的质问,抬头间,正想说什么忽然被对方眼中的冰冷给惊得又咽了下去。
“姐姐,妹妹错了,妹妹错了......”苏棋头磕着地,声音在静谧的大堂中,显得尤为刺耳。
没一会儿,苏棋的额头便见了红。
“说说你都哪些地方错了。”苏柳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朵从盆栽里掐来的小白莲,青葱似的修长白玉般的手竟把其貌不扬的小白莲给衬得格外素净。
“妹妹不该听信旁人的话,陷害姐姐,更不该为了进宁伯府,倒打一耙威逼姐姐。”苏棋每说一句,额头就猛磕一下青石板。
“还有哪?”苏柳干净的手指上此时却布满了花汁,原本清纯秀丽的小白莲已在地上被捻成了一堆花泥。
“还有?”苏棋的哭声猛地一顿,眼尾忽然扫过角落里忐忑不安的春桃,“妹妹不该收买姐姐身旁的春桃,更不该让春桃把药塞到姐姐的枕头下面,都是妹妹的错。”
“姐姐,求你看在父亲,母亲的份上,饶了妹妹吧。”苏棋跪爬着抱住了苏柳的腿,扬起一张悔恨的脸。
大夫人看着小女儿顶着一片殷红的额头,姿态又如此卑微地跪在长女面前,心都要碎了,这是她捧在手心,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儿啊。
“老爷。”大夫人再也忍不住了,满脸泪水地望着大老爷祈求道。
大老爷望着小女儿,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看着长女,想说什么,话在口中来来回回酝酿了几次,始终张不开嘴。
苏柳像是没看到大老爷恳求的眼神似的,她拿着手中的帕子,动作轻柔地帮苏棋擦了下脸上的泪水。
苏棋面色一怔。
“好妹妹,我怎么舍得你去青波庵哪。”苏柳看着面前的苏棋极尽温柔地说道。让你在青波庵安稳平安过一生,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活着就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身败名裂的苏棋身处在这繁花似锦的汴京,受着千夫所指,万人唾弃,这可比在清净的青波庵要痛苦百倍。
她不仅要让苏棋留在汴京,还要让她入了那宁伯府,上辈子她不是千方百计想嫁给那人吗,这辈子她就帮帮她这位好妹妹,到时候看宁伯府众人的嘴脸,她苏棋能不能受得住。
以她对宋玉楼的了解,日后必定左拥右抱,美妾环绕,哪里还会记得一个名声尽毁的正室,就让苏棋在后院里消磨掉她最美好的年华,受尽那无望的黑暗,这可是比直接摧毁一个人更痛苦啊。
“父亲,宁伯府欺人太甚,明明是他们府上欺辱了妹妹,那宋夫人恐怕是想以势压人逼我们侍郎府就范。
父亲若是一封状纸告到皇上面前,那宁伯府的宋公子今年好像就要参加春闱,到时候私德不修,仕途怕是也毁于一旦了。”苏柳望向大老爷淡淡道。
“这......”大老爷被长女的话给点醒,眼前顿时一亮,是啊,这事无论怎么说,都是宁伯府理亏。
“不行。”一旁的大夫人连忙出声阻止道。
众人纷纷望向大夫人,就连地上的苏棋都不满地望向母亲,她好不容易就能嫁进宁伯府了,为何母亲偏偏阻挠。
大夫人看着众人责怪的眼神,急忙解释道:“那宋玉楼若是前途毁于一旦,棋儿怎么办?”
苏棋见母亲是为她着想,眼中的不满慢慢淡了下去。
“蠢不可及,柳儿的意思是以此威胁宁伯府,看那宁伯府到时候是选择儿子的仕途,还是选择娶棋儿。”大老爷看着大夫人,眼带鄙夷道。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当初真不该娶这见识浅薄的商户女,把女儿教成这副样子不说,还上不得台面,真是越想越后悔。
“来人,把春桃压下去。”苏柳看着地上的春桃,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春桃背后的主子恐怕不止一个人。
第60章
“这匣子中有你的卖身契和三百两银票, 以后不要留在汴京了。”
珊瑚接过云香手中的匣子,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大小姐的恩情, 奴婢珊瑚永世不忘。”
“错了, 珊瑚已经死了, 你如今叫小莲。”云香连忙扶起面前的女子, 提醒道。
“对,我以后便是小莲了, 今日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云香姑娘多多保重。”珊瑚挑开帘子,忽地扭头道。
“快走吧。”云香含笑地示意道。
帘子渐渐落下,遮住了一位头发花白, 目无焦距的老妇。
马车渐渐动了,从车厢里传出一道沧桑的声音, “小莲,这可是要走了?”
“娘,走了,我们要离开京城了。”
“离开, 哦, 要离开了,我耳朵现在越来越不好使了。”
“没事,有我哪......”
云香看着那辆外表普通的马车消失在前方,这才扭头回去。
坐在马车里的珊瑚, 看着匣子中写着小莲名讳的卖身契, 眼泪忽地从眼角滑了下来,以后她就是小莲了。
她看着一旁面黄肌瘦, 头发花白,眼瞎耳聋的老妇,忐忑的心中猛地一松,以后她也是有娘的人了。
思绪不由得飞到几天前,那时见到小莲惨死,失魂落魄的她由于给二小姐梳妆,不小心扯断了对方的一根头发,被小姐心血来潮罚跪在铺满鹅卵石,锦苑后面很少有人去的一个偏僻的小道上。
就在她头顶一个硕大盛满水的木盆,身子摇摇欲坠至极,大小姐刚好从一旁走过。这一幕,她或许一生都不会忘记。
“珊瑚,你可有想过离开这侍郎府,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跪在地上的她闻言,不敢置信抬起头望向艳色灼灼的大小姐,大小姐脸上带着一抹罕见的怜悯。
“奴婢从不敢这么想。”那时的她摄于二小姐的淫威,不敢说出实话。
“日后,你若是改变主意,可过来找我。”大小姐说罢,便离去了。
跪在地上的她心中迅速燃起了一束火苗,她看着大小姐的背影恨不的喊出那句埋藏在心底的话,她想,她做梦都想离开这。
所以当大小姐被诬陷时,她其实已经动摇了,想跑出来说出事情真相,可她不敢,最后在大小姐望过来的目光里,她忽然有了勇气,即使是死在这侍郎府,她也必须让府上的其他人知道二小姐的恶行。
不知为何,那时的她心底隐隐约约相信,大小姐一定会让她安然无恙地离开。
“小姐,她们走了。”云香看着调香的主子道。
任是苏柳也没想到,当初见珊瑚着实可怜,便动了侧隐之心,竟会让她在堂上说出真相。她往香炉中投了一块檀香,眼尾忽然扫过云香脸上的不解。
“你一定是好奇,我为什么会替苏棋说话。”
“是,奴婢实在不解,主子您费了这许多心思,离间了二小姐和宋公子,同时又布局让二小姐被香阁除名,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让二小姐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吗,可最后您为何又改变了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