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急了,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你丢了差事!”
老黑想,将军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昏庸到……
然而瞧见眼前这位作势要扒自己衣服时, 老黑心一慌, 连忙转身, 又不放心的捂住眼睛, 要是真瞧见了什么,将军怕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还不止。
良宵还未动作便见老黑这般怕,心里有了底, “你回去若是敢乱说,我便喊人了,就说你意图不轨——”
老黑急道:“属下不敢,一切听夫人的!”
惹不起当真是惹不起!
老黑对天保证一番就立马逃一般的出了遥竺院。
“夫人,您真是什么都干的出。”小满嘟囔两句,细心将主子本就完好的衣裳又给整理一遍。
良宵挑挑眉,她知晓老黑和老沙最是老实。
却也忽视了另一茬,那二位是将军的心腹,战场上可谓拿身.躯护主,老实本分自是不必说,却也极尽忠诚。
老黑一脱离苦海,左右思忖半响,还是将宴席所见以及今夜之事全盘告知大将军。
*
良国公府。
良美在屋子里闷了一整夜,时不时抽噎几声,哭得眼睛红肿尚且不能从昨夜的骤变里全然抽神。
明明她才是艳惊四座的人,岂料被良宵抢了头,曾经多少次,只要有良宵在她便要低一头,到底凭什么,她才是良国公府最出色的女儿!
甚至于,她还当众被皇上赶了出去,这是何等的屈辱?
莫说是嫁给太子,日后在一众贵女里也抬不起头来了。
她恨极气极,却不能放声宣泄出来,决不能叫祖父和一众下人瞧了笑话去!
要是良宵受这等委屈,怕是早已掀房揭瓦大闹一场,对,她跟良宵那个蠢货不一样!
她懂得隐忍懂得审时度势,太子妃之位一定是她良美的。
良美胡乱擦干眼泪便往胡氏屋里去,已是晌午时分,胡氏正巧从宫里回来,见到宝贝女儿哭成这样连忙好生抚慰一般,连带着,对那个便宜女儿的恨意又多几分。
“乖乖,莫慌,现今宫里还没有确切消息,娘托了你姨母帮衬,后日的宫宴你在圣上皇后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实在不济,还有侧妃之位,总有出头之日的。”
“娘!”一听侧妃这个字眼,良美就急了,侧妃不过是妾,况且太子殿下此番纳两个侧妃,她怎能同别人一起去做妾?
“听话!”胡氏微微愠怒低斥,遂又和缓了语气,“娘的好女儿,咱们得先进皇家门才能说旁的,至于老三那个白眼狼……”
说着,胡氏眼底滑过一抹阴毒,内里暗含深沉又歹毒的心机。
这个便宜女儿留不得了。
*
叶阳高照,良宵却是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懒懒的动腾两下身子,掀马车帘子一瞧,已是高墙绿瓦,红漆大门,她缓缓支起身子,疲倦的打了个哈欠。
小满给她递了帕子过去,忧心道:“夫人,您是不是又受凉了?”
“天儿热,我受哪门子的凉?就是想眯个眼。”
宫里一早差人传信过来,说是皇后娘娘相邀赴茶会,她昨夜没睡好正泛着困呢。
不过这茶会至关重要,怎么也不能缺席了去。
说是茶会,实则是为了商议来年的亲蚕大典。照规矩都是皇后娘娘主持,文武大臣里各选一位夫人协助皇后娘娘,其余命妇后妃随同。
她是将军夫人,不论权势地位亦或是出身,都该当首选,只是年龄尚小,阅历不足,加之做了许多荒唐事,前世这时叫她去不过是为了给将军面子。
今生,怕是不同了。
她深知,要摆脱母亲的掣肘,需得强大起来,背靠着将军这颗大树,万不能碌碌无为只做寄生虫。
马车在宫外停下,一起来的还有丞相夫人及几位权臣之妻。几人相互问过好,前往皇后宫里。
良宵不争不抢的缓步走在后面,拿捏着分寸,想起来时将军的嘱咐,又莫名的轻笑出声。
将军说,宫里是非多,切莫多留,喝了茶就回。
她又不是小孩子。
“妹妹笑什么呢?”丞相夫人刻意停了步子。
良宵一囧,脸色泛红,不好意思的摇摇头,“许是嘴抽筋了……”
话一出口,她愣住了,年愈五十的丞相夫人也怔了怔,随即笑道:“你是个有趣味的,难怪大将军喜欢。”
“咳咳……”良宵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想到将军她就莫名其妙的犯起傻来,“良宵一时失言,还请您别见怪。”
“无妨,既不是肃穆场合,三两句玩笑话不怪事。”
说话间,几人已行至皇后宫内,俯身拜见过后依次落座。
王皇后满意的瞧过底下几位容貌气度不一的贵夫人,最后视线定格在右手边第一位。
这位传言嚣张跋扈目无夫君的娇纵主儿,倒是姿色卓绝,才情也顶顶好,幸而年纪小,若是再早生几年,怕是要送进宫里来。
也幸好嫁得早,不若勾了太子去,也是……祸害君王江山。
可见嫁了那位黑面大将军是顶顶合适的。
说来奇怪,同为一母所生,姐姐倒是大方识礼的,谁料昨夜闹那样的笑话,如今皇上是听不得半个字眼,眼里更见不得那位姐姐。
王皇后挥去这些杂乱思绪,抿了口茶,闲话几句家常,便说起来年的亲蚕大礼,见诸位夫人都言谈热切,偏生那位事儿大的一直没说话。
便问:“宇文夫人,你有何见解啊?”
良宵定定神,心道这回不能再胡言乱语了。
“良宵年纪小不懂事,皇后娘娘和姐姐们说得极好,自是不敢随意打断,依我拙见,来年季春吉巳日正是雨水多的时候,道路泥泞马车难行,若遇山崩洪水也未可说,出宫远行首要的便是安排妥当随行侍卫,以确保凤体安健,大晋顺遂。”
举行亲蚕大礼的先蚕坛,建在江都城往北百余里的远古神游村,届时便是皇后身份尊贵,也得亲自去的。
闻言,王皇后眼里闪过一抹赞许,讶异于她如此细心贴切的同时,不由得心神舒畅,方才各家之言皆是大礼的祭祀礼品,礼仪规矩,确没有一人说到凤体安康上来。
这样不动山不动水的话才是说到王皇后心坎里去了。
这亲蚕礼三年一次,关皇后病逝便是因为三年前的亲蚕礼受了寒气,伤了腿脚,缠绵病榻两年不到便丢了命。
“好,难得你有这样细致的心思,本宫很欣慰。”
良宵抿唇一笑。
说罢,王皇后起身,一时兴起邀几人去御花园一游。
有道是皇家大内风景别致,几位夫人都是新奇的,毕竟隔天又可将此当作一项谈资炫耀。
良宵却是有些愁容,眼瞧着已过午后,说不定将军下了朝就在遥竺院等她回去呢。
觉察到主子神色不对,小满低声问:“夫人,您怎么了?”
良宵摇头不语,只跟着往御花园去。
“您是不是饿了?”小满不放心问,“奴婢带了几个糯米饼来的。”
“好好收着,弄掉了要丢人的。”良宵叫她捂严实了去,这样的场合岂是……正想着,那裹着丝帕的饼子好似自个儿长脚了一般,从小满袖子里掉出来,沿着石板路往外滚去。
良宵心道不好,回头瞧一眼已经走出几步远的夫人们,忙与小满去捡那三个饼子起来。
鹅黄色的罗裙随着她墩身的动作,在地上曳了一个小圈,橙金色阳光下,活像是石板路上开出一朵明亮的小皱菊,耀眼夺目,又娇小玲珑。
从延寿宫出来的褚靖远远的瞧一眼便迈步过来,先一步俯身捡起脚边那个饼子递过去。
良宵迟疑的抬起头,神色一僵,慢半拍的接过那饼子交给小满,头皮有些发麻。
这倒好,她今日怕是来闹笑话的。
哪家的夫人这般贪吃啊……
饶是这般尴尬处境,她却能极快的反应过来,俯身拜见:“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无需多礼。”褚靖负手身后,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着,仔细描摹过女人小巧精致的脸庞,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良宵亦是察觉到这样探寻的目光,下意识后退一步,低眉错开太子的视线,“想必皇后娘娘久等了,臣妇先行告退。”话落便急急转身离去,小满捂紧了那几个糯米饼子快步跟上去。
太子回过神来时人已然走远了,顿了顿,才吩咐身后的小太监,“待会把藏书阁那幅画送去将军府,给宇文夫人。”
小太监掩住心中诧异低低应声,殿下可宝贝着那幅画,三天两头的拿出来细细看一番,他瞧见过一回画像上乃是一女子,生得倾国倾城,朱唇皓齿,说是一眼便勾人心魂也不为过。
这么一说,倒是与先前那位宇文夫人有七八分相似。
难道说,殿下二十有三却迟迟不定太子妃人选是因为……
小太监浑身一颤,埋首提步跟上去,嘴抿得极紧。
另一边,良宵不动声色的跟上众夫人,赏玩御花园的心思是半分没有,全想着方才撞见太子一出,说起来他们也是自小认识的,每每遇到也是平常得很,偏生今日不对劲。
她这脑袋也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好比井水跟河水,都是水,有什么不同?
唉,眼看日中又日落,她惦记着将军呢。
等到酉时,王皇后腿脚累了,今日才算作罢。
宫门外的马车上,身着墨青色锦缎长袍的的大将军正半靠于窗侧闭目养神,轩昂的眉宇微微拧着,暗自摩挲佛珠的动作缓之又缓。
听闻外边动静,眼帘一抬,掀帘瞧去,眉间自然而然的舒展开来。
良宵好容易从那场难熬的赏玩里脱身,一出宫门就瞧见念叨了一下午的人,别提多欢快,登时提着裙摆小跑过去,“将军怎么来了呀?”
“别跑,”宇文寂跳下马车,低低的说教声里暗含几分溢于言表的欢喜。
良宵停下喘了口气,她这身子属实弱了些,平日走的急了便要困倦无力,活脱脱一个娇美人。
可是来见将军,哪里能不跑呀?
身后的几位夫人瞧见此番,走在最前面神色鄙夷,“都多大的人了,进宫一趟还要夫君来接送,没分寸!”
“许是大将军怕夫人认不得回府的路呢?”另一位别有所指道。
……
“得饶人处且饶人。”丞相夫人低呵一声,独自坐上了马车,她从不理会这些嚼舌根的,今日这番却是听不得半句。
古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说,不管旁人传成什么样,这良国公府的三姑娘活脱俏皮,懂分寸,待夫君真心诚意,全然不似那种跋扈娇蛮之辈。
*
将军府。
良宵前脚刚下马车,后脚便有一小太监登门来,她疑惑的瞧着那人,不像是皇后宫里的。
宇文寂随意瞥了眼,淡声问:“公公何事?”
小太监犹疑了一瞬,握住画轴的手沁出冷汗,殿下是正经主子开罪不得,这大将军也不是个良善的。
也只能叹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硬着头皮道:“回大将军,太子殿下差小的给令夫人送一副画卷来。”
宇文寂看向良宵,将她脸上极快闪过的惊疑尽收眼底,双眸深邃如寒潭,脸色几乎是一下便沉了下去。
他不说话,只瞧着她。
“多谢公公。”良宵别无他法,只得踱步过去接下那画轴,又下意识将东西背在身后。
她虽不知太子是何意,却也察觉出些许不妙,尤其是在瞬间变了脸色的将军面前,不太美妙。
小太监完成嘱咐当即驾马离去。
良宵顾不得多问一句,勉强扯出抹笑容来,对宇文寂道:“今日正巧碰上太子殿下,许是……许是,”
说着,她便没声了。
从未在将军面前撒过谎,这头一回,委实是心神俱乱。
“先回去,”宇文寂并未追问什么,自昨夜老黑同他说完昨夜之事,他便知晓,这个女人有事瞒着自己,瞧这事态,关乎良国公府,又处处透着不对劲,该是大事。
既是不想告诉他的,也不好咄咄逼人,他多的是手段将事情查清楚。
可说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仿若利剑悬在头顶,她的身她的心,无时无刻不叫他挂念着,生怕一个疏忽大意便弄丢了去。
良宵讷讷闭了嘴,回去后就将画卷塞到小书房的顶柜上。
分明前世没有这一出,今生随着她的改变,许多事情也莫名其妙的变了,她这心里一点不踏实。
果真,当夜晚膳时,将军的话明显少了许多,俊美的五官一眼一板的,唇角压得极低,周身上下全是以往的冷冽凛然之气,一丝一毫都不温和可亲了。
良宵再度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甚至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之前将军见到卫平那回,该是吃……吃醋了。
关键真要去哄,姑且用哄这个字眼吧。
素来严肃刻板,雷厉风行的大将军,位高权重,在外又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她拿什么去哄?
这种事情没有便是没有,要是说不清楚反倒会越说越糊涂的,偏生她最不会揣摩将军的心思,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万不敢轻易开口。
说来都怪太子殿下,好端端给她送什么画卷来!
这下子,她更不敢打开那画卷给将军瞧了,万一里边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岂不是更要惹恼将军?
好在良宵是个机智的,最懂得扬长避短,转念一想,便有了更好的说辞:“今日我听皇后娘娘说太子妃人选已经定下了,是英亲王的嫡长女玉氏,听说还要选两位侧妃,待大婚那日,江都城该是极热闹的。”
如此虽不在明面上解释这画轴为何会送到她手上,却又恰到其分的表明她坦荡荡的心思,与太子殿下更是无甚交际,而那太子妃更是暗里提醒了将军,君臣之□□份之分,宛如天上人间,界限明显。
听了这话,大将军不咸不淡的应一声,心里好受许多,也罢,桥归桥路归路,总归是干不着半点关系。
偏这画卷……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