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紫玉轻霜
时间:2020-05-22 09:52:35

  “怕狗?”他淡淡道。
  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结结巴巴道:“我……怕被咬……”
  “凶一点,它就怕了。”江怀越转身又往前去,她依旧抓着他的衣袖,才行了几步,他便蹙着眉回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不要这样。”
  相思愣了愣,慢慢地将手松开。
  他的眼里有悒色,她倒是很快调整了情绪,重新又欢悦起来。“大人你看!酥油鲍螺!”相思兴致盎然地指着前方一个小摊,示意他去看。
  干净利落的老板娘正将淡黄色的酥油鲍螺摆在素白瓷盘中,底下圆,上头尖,一层一层螺纹盘旋,犹如花苞挺立。江怀越在宫中见过这样点心,并未十分在意,相思却很是惊喜地到了摊位前,细细看着老板娘制作新的点心。
  老板娘正将牛奶蔗糖拌上蜂蜜,不断搅拌,相思目不转睛地看着,因问道:“您是京城人吗?”
  她一边做着,一边回道:“不是,苏州来的,刚跟着相公一起过来。”她抬头指了指在一边擦拭桌子的男子,相思笑道:“原来这样,我还奇怪呢,这本来是南方流行的,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
  “哟,你是哪里人?听着也是南边来的吧?”
  “南京……”相思与爽朗的老板娘闲谈起来,江怀越抱着双臂在一边看,似乎与之没什么关系,却又不轻易走离。相思说着说着,又问及酥油鲍螺在这里生意如何。老板娘蹙着眉抱怨:“成本太贵,价钱低不了,京城里也只有富家才吃得起,可我们又进不了城……”
  她似乎难得遇到知音,准备将苦水都倒出来,一旁的丈夫闷着头干活,忽然冒出一句:“好好干,说不定哪天就能进城盘间店面!”
  “这人……”老板娘虽然鄙夷了一下,但脸上却流露出笑意。灵巧的双手一勾,舀出凝固了的奶油,均匀注入了酥脆的外壳内。相思正看着,冷不防身后传来江怀越的声音:“想吃?”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红着脸,反问道:“您……您要吃吗?我给您也买一个。”
  他走到她身侧,看看酥油鲍螺:“不用,我吃过。”说罢,取出钱就给她买了。
  满是奶香味的酥油鲍螺盛放在碟子里,相思红着脸接了过来,解释道:“其实我以前也吃过,这会儿看到了觉得好玩而已……”
  他却置若罔闻,只是转到了摊位边,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望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她端着碟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别扭了一阵,还是坐到了另一个角落,有意背对着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初尝酥脆轻盈,继而又觉微凉酸甜,入口即化,她很久没吃到这么醇香的小食,一想到此物又是江怀越亲自买给她的,更觉情思浮动,犹如骀荡春风卷拂周身。
  她吃得极为细致缓慢,一点一点抿着,那浓郁醇厚的香味萦绕唇齿,让人迷恋沉醉。周遭还是那样嘈杂,前方的小酒馆里尤其喧闹,可是她只是侧过脸去,悄无声息地看看他。
  江怀越背对着她坐着,不知在看些什么,也许他什么都没看,只是不想与她面对面而已。
  心里有些甜,又有些酸。
  又有好几个闲逛的少年郎结伴来买点心,本来在打扫的男人回到妻子边上,一边帮她招呼客人,一边看着她从蒸笼里取出滚烫的芋头。“哎哟”一声,老板娘不小心被热气烫到了手指,憨厚的男人立马着急起来,问长问短,好似经历了什么大事。
  相思静静看着,心有所感,又不觉望向江怀越。他这时才转回脸,她放下小碟子,来到他身旁:“我吃完了。”
  江怀越看看她,淡漠地点点头。“那么快?”
  她愕然:“快?我好像,吃得挺慢。”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他哼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还好只买了一个,要不然恐怕我要等到半夜。”
  “这种精巧的小吃当然要细细品尝,狼吞虎咽吃起来多难看,再说又是在外面……”她忙着分辨,紧随在他身旁,离开了小吃摊。
  老板娘正在忙碌,只是抽空朝她扬了扬手,表示道别。身边的男人数着铜钱,又朝远去的相思和江怀越望了望,疑惑道:“刚才那两个人,是一起的?”
  “一同来,一同走,难道还会是陌生人?”老板娘收拾着蒸笼,不满地瞥了丈夫一眼。
  男人却还是不解:“不像夫妻,也不像兄妹。一个坐着吃东西,另一个还故意离得远远的,算啥关系?”
  “我说你还真是榆木脑袋!”老板娘用沾着水珠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你光看到那个小郎君背对着姑娘坐着,却没留意他悄悄回头看了好几次?等到姑娘看他时候,又装成一直在望着对面。他们要不是背着父母出门私会的小鸳鸯,我这眼睛就白长了……”
  两个人说得起劲,远去的相思却丝毫不知。她只是欢喜地看着周遭行人与货摊,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便又拉着江怀越的袖子示意他停留。
  “大人,你看这个盒子……”
  话还没说完,却见江怀越回过头,沉着脸道:“离我远点。”
  她惊愕在原地,他顾自快步朝前,穿过人群走向另一侧的小摊。相思简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怪她牵住他的袍袖?可是他怎么能这样……
  她难受极了,加快步伐想要追上去问个明白。然而透过人群,忽然发现有三个本来在小酒馆门口聊天的年轻人,此时正朝着江怀越走去,其中一人走路不稳,由另一人搀扶着,像是已经喝醉的样子。她停在路边,装作是在看摊位上的小首饰,偷偷观察那边的情形。
 
 
第62章 
  “江大人, 您怎么会在这里?”为首的大个子一脸惊讶,向江怀越行礼, 被他抬手止住。江怀越淡淡道:“在宫外不必这样,我只是随便走走而已。”
  大个子却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神秘兮兮地笑道:“明白明白,大人必定有事在身,这京城哪一处不都是大人搜罗讯息的场地?”
  江怀越不想过多解释, 此时在大个子身后的一名青年则摇摇晃晃向他拱手, 大着舌头道:“大人……大人难得来咱们城北,别看这有点乱,可酒是真带劲儿!大人,赏脸去喝一杯!”
  “黎总旗, 看来今晚已经喝得不少了?”江怀越随口问道, “怎么想到来这里的?”
  青年满身酒气, 笑得开怀:“我们弟兄经常来这聚聚,大人, 我媳妇前几天生了个大胖小子,您没听说吧?有八斤多重!那小脸蛋,全是肉……”
  江怀越倒是没说什么,搀扶青年的瘦高个立即沉声呵斥:“三弟, 你喝多了!大人必定来此是查访案件的,我们就先不打搅。”说罢,拽着青年就往前走。
  “哎哎,我还要请大人也喝一杯酒呢……”
  青年被强行拖走, 然而叫喊声还从人群后传来,高个子不好意思地朝江怀越拱手致意:“大人,他高兴过头喝多了话也乱说,您还请别见怪!”
  江怀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其实根本没想为难这三个南镇抚司的锦衣卫,只是闲谈几句罢了,然而大个子好像怕他生气似的,很快也道别离开,朝着那先走的两人追赶而去。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远去,江怀越回首凝望了一阵,发现相思不知何时已悄悄靠拢了过来。
  他默不作声地看看她,忽然起了愠恼之心。
  “不是叫你离我远点吗?!”
  她隔着他其实还是很远的,此时见那三人已经离开,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点,被他这样呵斥了,又怔然停在了路边。
  因为之前隔得远,相思根本没听到那三人与他说了些什么。只是大致猜测是官场上相识之人,在此偶遇了,寒暄几句就此道别而已。她觉得他大概是不愿意被熟人看到,带着一个女子在夜间闲逛,所以严肃地让她走开。如果是这样,她忍耐了便是。可她不明白,为什么那几人明明已经走掉了,他还是这样冷若冰霜,毫不留情。
  她抿了抿唇,硬撑着解释道:“我,我之前一直没过来,以为那三个人都走了,就不要紧。”
  含着霜意的双眸盯着她,江怀越沉寂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还是……别离我太近。这里人多,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认识的。”
  相思默默点点头,先前的心情已经被破坏了大半。江怀越又道:“晚间天凉,你要不要回去?”
  “……不要。”她迟疑了一下,继而很坚定地摇头,“这不是刚刚开始吗?”
  江怀越欲言又止,只好不紧不慢继续沿着摊位向前。这一次,他放缓了脚步,相思则慢慢跟在后边。他看一眼什么东西,她走过去之后就也会拿起来再端详一阵。就这样两个人慢慢吞吞地绕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先前那处表演杂耍的地方。
  场地中间已经由扔飞刀改为钻火圈了,身材瘦小的少年一个接一个穿过熊熊燃烧的火圈,引起围观人们的惊叹连连。江怀越对这些玩意儿不感兴趣,可是看相思站在人群边缘驻足不前,只好坐在石桥栏杆上无聊等待。
  好像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早些年,还未成立西缉事厂的时候,他为了给皇上和贵妃探听宫外的奇闻轶事,也曾经奉命出宫,乔装打扮混迹于大街小巷。那些捕风捉影,道听途说,却博得了君王的喜爱,由此甚至催生了西厂。可是那也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在人群间搜寻消息,并不会像现在这样,看似无所事事,实际却有另一人需要他的等待。
  那些杂耍在他看来不甚了了,见惯了宫中艺人的高超技巧,这城郊的玩意儿根本不在眼里,然而相思却睁大眼睛,看得入神。
  熊熊火光照亮了她墨黑的眼眸,光洁的脸容满是稚气,又满是生机。
  很少见到沉沦于教坊的官妓还会像她这样,执拗地犹如青山间的春笋,拼着命地朝上钻出,要探知未可琢磨的世界。与她相比,他似乎显得格外压抑内敛,有太多的话语不能说,也有太多的事情不能做。
  人群中又爆发出快乐的喊声,以及兴高采烈的拍手声,他远远望去,小小的她也在无忧无虑地笑。认识她以来,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由衷地高兴。
  也许是她太久没有自由出行的机会了吧……
  *
  最后一位卖艺少年犹如离弦之箭般飞冲而过,腾跃着穿进了火圈,人群再度拍手叫好。有人拿着盆子来讨赏钱了,叮叮当当断断续续,有铜钱砸落进去。
  相思也想给钱,才取出荷包,却觉手肘被人撞了一下,她极为警觉地低头查看,果然系在腰带间的荷包已经不翼而飞,再迅疾环顾,但见一个瘦小的汉子正形迹可疑地匆忙挤出人群。
  她恼火地追上去,一把拽住那人的胳膊:“等一等!”
  那人惊讶回头,瞪着眼睛道:“干什么?!我不认识你,快撒手!”
  可是她仔细一瞧,这汉子衣襟处垂落了几缕彩色丝线,正是她荷包上的流苏。相思死拽着他不放,怒目道:“你还装傻?我的荷包就在你怀里!”
  “滚开!”汉子恼羞成怒,一下子将她推开,撒腿就跑。她急得要追,身前却忽然围拢了数人,都是神情不善的年轻人,挤眉弄眼,带着挑弄的坏笑。“这是哪里来的妞儿,那么白那么俊,咱们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丢钱了是吧?别着急,我们哥儿几个是这一带最仗义的,告诉哥哥你的荷包长什么模样,哥哥保准给你找回啊!”“来来来,跟我们走,带你找那个偷儿去!”
  一双双手趁乱在她身上乱摸,她涨红了脸奋力想逃,可是他们前后围堵,一边笑一边闹,将她紧紧困在人堆里。
  相思咬紧了牙,用力推开其中一人伸到胸前的手,朝着四周焦急张望。她先前曾经望到江怀越坐在石桥那边的,可是现在,却不见他的人影。
  她的心沉坠下去,慌乱得无法言语。
  周围的人们虽然看在眼里,却只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没人上前阻止那几个混混的行为。又有人从后面一把抱住她,甚至想将她举起来抱走。她惊慌失措地拼命挣扎,只觉腰间快要被勒断。
  “别逃了,今儿你就留在这里陪咱们几个!”身后的人怪笑着,用力贴近她。
  忽然间一阵骚动,围观的人群面色惊慌,那几名混混还未反应过来,已有数道黑影冲涌而来,电光火石间,但听迅疾几声沉闷地撞击,身后那人首先惨叫倒地,另外几人还想上前去还手,却反被重重击倒,一个个捂着伤处哀嚎。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料子,就敢撒野?!”为首的黑衣男子大步踏来,抬起脚就踩在那混混头目的背上,猛一发力,倒在地上的那人惨叫连连。
  相思这才认出来,他是隶属于西缉事厂的掌刑千户姚康。可是还没等到她上前,姚康已经带着手下人将那几个混混揪起来,连招呼都没打,雷厉风行地撤出了人群。
  这一群人来如惊雷去似疾风,围观的百姓似乎也认出了他们是是来自西厂的番子,个个噤若寒蝉退到四周,不敢有多余的话语。
  艺人们赶紧收拾东西奔逃离去,好好的杂耍场顿时冷清了下来。相思尴尬地站在杨树下,枝丫间悬着的大红灯笼还没被来得及取下,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照着空空荡荡的场地。
  远处摊贩们神情复杂,但也不敢妄加议论,生怕再被番子带走,关进暗无天日的厂卫。她揉着被扭伤的手腕,不知该往何处去。
  过了一会儿,身后才响起脚步声。她回过身,见江怀越平静地站在那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走吧。”他没等她倾诉刚才的遭遇,就顾自朝着石桥走去。
  可是这一次,相思没有跟上。
  江怀越走到桥头才回头望,秋风飒飒,杨树间的灯笼摇摇曳曳,晃乱一地光影。相思孤零零站着,衣衫凌乱,神情悲伤。
  他迟疑了片刻,见她还是没有跟过来的意思,便慢慢走了回去。树叶沙沙作响,商贩们的叫卖声渐渐起落,只是不复先前恣意欢畅。江怀越沉声道:“以后还是不能随便到这些地方。”
  “姚千户怎么会出现的?”她寒凉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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