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紫玉轻霜
时间:2020-05-22 09:52:35

  说罢,他站起身来,向馥君拱手作揖,礼数齐全。
  馥君却别过脸去,不接受他的礼节。“提督大人,我受不起你的礼。”
  “你是相思的姐姐,我自然也需对你敬重。”他端正了神色道,“如果姑娘要怪责先前的隐瞒,那也是我的主意,相思她只是害怕,不敢说出实情而已。”
  “我怪责……是,我是怪责她不该隐瞒,可我更痛恨的是她……为什么选择了你!”馥君竭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用微微发颤的声音道,“江大人,你身为西厂提督,应该清楚我们姐妹两个是如何家破人亡……相思说,那十年前的抄家与你无关,可是你敢说东厂西厂之间就真的毫无牵扯?你们能用那样严酷的手段将我父亲拷掠致死,难道不能用同样的手段对待其他政见不合之人?我一介女流无意谈论朝堂大事,但我从小就跟着父母读书认字,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什么是天道昭彰。道不同不相为谋,先父身前清廉自守,从不与权宦交往,他虽已亡故,但我也秉承云家风骨,不愿让妹妹成为你藏在背后的影子!”
  江怀越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凉意,但还是用平和的语声道:“相思她,不是我藏在背后的影子。我会让她圆圆满满坐上披红挂绿的婚轿,堂堂正正走进我的宅邸,成为提督夫人。”
  他越是冷静,馥君却越是感到了无尽的羞辱。她苦涩地笑,好似听到了最荒唐不经的言论。“提督夫人?您真的以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那会是梦寐以求的尊称?若有那样一天到来,只会意味着她从此背负上了世人暗中的奚落与嘲笑,是她一辈子无法洗去的羞耻。江大人,你是当真不明白吗?”
  他本是润如春水的眼眸渐渐蒙上了霜寒,隔了片刻才道:“相思不会这样想。”
  馥君本就酸涩的眼里又漫起了泪水,她只有用力地呼吸着,才能勉强忍住,不让眼泪下落。
  “她现在是不会,可是以后呢?一辈子那么长,要面对的事情那么多……”馥君紧紧揪着长裙,缓慢地跪倒在了他的面前,眼中满是负痛,“江大人,请你……放过相思,她现在还只有十七岁!未经人事的女孩子,只凭着一时的迷恋就妄定了情意,可您难道也不懂?等到十年后,二十年后,别人都已经开枝散叶,可她呢?就像一支含苞未放的荷花,您喜爱她了,就将她从荷塘摘下带回家中,可是那样的芬芳清丽,又能维持多久?终其一生,都等不到真正盛开的时节,最后干枯败落,这就是你愿意让她承受的未来吗?”
  她的语声纤弱发抖,却含着不可扭转的执著与苦涩,这比愤怒的叫喊与凌厉的指责更让江怀越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
  他一向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抵御任何非议,可是馥君的话却让他不能像以前那样言辞犀利,寸步不让。
  她是相思在世上的唯一亲人,如今就跪在面前,用悲伤地不能自抑的语声请求他,放过相思。
  他的心里,寒凉如斯,居然还有几分想笑。
  放过她,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才会说出这般的话。在别人眼里,他江怀越就是极度自私,只知贪恋眼前欢爱的罪人,诱骗了相思,让她踏上了未来全是灰暗的绝路。他是不散的阴魂,是不能生活在阳光下的幽灵,若要腐朽就应该自己慢慢沉没于死水深处,为何还要拽着岸边那支清灵的小荷?
  可他却还是保持着固有的姿态,不流露半分软弱与伤感,只不过那双黑透的眸中充满了凉意,极其缓慢地道:“她的将来,不会是你设想的那样。我知道,相思她,现在很快乐,以后,也会如此。”
  跪在地上的馥君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眼里还噙着泪,唇边却带笑,“提督大人,你自己信吗?”
  江怀越掩在袖中的手指攥紧了,“我为什么不信?”
  她闭上眼睛,涩声道:“那么您是坚决不肯放过她了?”
  “不放。”江怀越顿滞了一下,带着几分狠意地道,“她是我的。但并非是我强行纠缠,而是,她的心里,也只有我。”
  馥君的目光亦渐渐冷彻,她紧抿着唇盯着眼前这个自负狂妄的年轻人,用极低的声音斩钉截铁地道:“既然这样,我今日也将话放在这里,只要我还是相思的姐姐,我活着一天,就不会同意她与你的事情,除非她与我断绝关系,或是,我死。”
  江怀越沉寂片刻,忽而冷笑道:“我与她的事,实在无需他人同意。”
  “好,希望你记得今日的态度。”馥君抬手一拭眼角泪痕,竟也不再哭泣哀求,硬着心肠凛然起身,用满是寒意的目光盯了他一下,毅然转身离去。
  *
  沉重的厅门半开半闭,阴霾满天的下午没有一丝阳光,江怀越独自坐回了位间,正对着那扇没被关上的门,眼神空渺。
  杨明顺本来还想进来询问,可是透过门缝看到他的模样,默默地退回很远,不敢再来打搅。
  江怀越紧抿着唇独坐了许久,居然还端起了放置已久的茶杯,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饮着茶。
  直至喝完,才意识到已经冰凉。
  心绪浮浮沉沉,像是浩瀚海洋间一艘孤舟,不知归向何方。
  放下了茶杯,他一言不发地出了大厅,也不理会杨明顺在旁的探问,穿过重重庭院,回到书房翻出东西,径直出了门。
  *
  坐在马车内,听着沿途街市喧嚷,行人谈笑,遥远得好似天边。
  到了淡粉楼前,江怀越直接下了马车,没有任何掩饰地进了大门。迎客的小厮觉得他有点眼熟,一时没认出来,便上赶着招呼了几名乐妓过来。莺莺燕燕簇拥间,他冷着脸不看一眼,不留情面地推开面前的女子,穿过淡粉楼前厅,径直上了二楼。
  楼下的小厮着急喊道:“公子约的是哪位姑娘?得先叫人去请下来啊……”
  他却头也不回,快步来到那间曾闯入过的房前,推门而入。
  临街的窗户正开了半扇,门被他骤然推开后,西风自窗口浩荡扑进,卷乱了满室绯红叠金的帘幔。
  簌簌飞舞的帘幔间,相思愕然走出,站在不断晃动的翠玉珠帘前,望着他又惊又悲。
  “大人……你怎么会,来了这里?”
  江怀越没有立即回答,相思快步上前将房门关闭,抓住他冰凉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心里一沉。
  “是不是,我姐姐去找你了?”
  他看了相思好久,才低声道:“是。”
  “她说什么了?”相思急切追问,可是还没等江怀越回答,她却又掩住他的嘴唇,悲伤道,“……别说了,我不想听。”
  江怀越定定地看着她的脸颊,忽然抬手碰触了一下:“这里,为什么肿了?”
  她没敢说话。
  他的眼神却冷了几分:“她打你了?”
  “没有,哪里肿了,你看错了。”相思不悦地转过身去,“她是我的亲姐姐,怎么可能打我?”
  江怀越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追问,却从背后很轻地抱住了她。
  相思没有回头,身子微微一颤。
  他低下头,垂着眼帘,将脸埋在她颈侧。
  这温热柔软的感觉,是他长久以来未曾奢想过的暖意。
  不想放手,更不忍放手。
  “相思……”江怀越拥着她,取出了随身带来的那对翡翠鎏金流苏耳坠,在她耳畔低声道,“你喜欢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她低眸,望着他掌心的耳坠,那碧翠流丽金光璀璨浑融辉映,清雅如夏夜流萤舞成的梦。
  相思眼里温热,视线慢慢迷濛。
  他依旧在背后拥着她,安静地将她原有的珍珠耳坠摘下,又将那对翡翠鎏金流苏的耳坠戴了上去。
  随后,将脸靠在了她乌黑的长发间,独自笑了笑,近似自语般道:“你真好看,相思。”
  相思怔然,缓缓侧过脸,望向旁边的梳妆台。
  流光镜中映出绛红帘幔轻飞似梦,江怀越从背后拥抱着她,从他的角度,其实是看不到她戴着耳坠的样子的。可是他却好似不舍得远离一寸一分,就这样将她留在臂间,留在自己身边。
 
 
第102章 
  “大人, 怎么忽然想到送耳坠来了?”相思停留在他怀间, 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鎏金的流苏在润白颈侧轻轻摇曳。
  江怀越还是那样抱着她,只是道:“你不是想着它吗?你喜欢的,我就给你取来了。”
  她仍旧背对着他, 低着头, 却在无声地笑。先前被姐姐掌掴责备的阴郁心情,就在他的轻言之间消融为云烟。
  相思转过身子, 正对着他, 双手揽着他的腰身,望着他道:“要是大人一直这样就好了……”
  “嗯?”
  “是因为姐姐说了一些话,让你牵挂我了, 是吗?”她抬手, 覆着他的脸颊,小声道,“可是,能看到大人这样温柔,真的太不容易了。”
  丝丝缕缕的辛酸在他心间泛动, 相思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依然抚着他的侧脸,微微踮起脚,吻住了他的唇。
  与先前满是诱惑的感觉不同,相思这一次的吻更为缠绵轻柔,像是清浅荷塘中有小鱼轻盈游过, 曳动道道银纹,又像是双双对对的粉蝶交错盘飞,在嫩黄花蕊间点触轻落。
  深浅不一,气息绵长,影影绰绰的绛红帘幔遮掩了身影,她揽着他的身子,步步后退。
  流光镜中映出的是珠帘后铺彩叠锦的卧床,江怀越起初未曾在意,待等相思一边吻着不放,一边将他带向床榻,他才有所发现。
  只是她仍旧拥着他的后腰,耳鬓厮磨,呼吸绵软,唇齿间柔情万种,就连盈盈透亮的眼眸里,好像都在悄悄贴近他的耳畔,说:“大人,你来呀。”
  江怀越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了,他想要往后,却被相思揽着不放。她就这样带着他一步步临近床榻,身子一倾,便压着他跌在了床沿。
  他反手撑着床栏,似乎想要起身。相思却不肯,软绵绵压着他,趁着亲吻的间隙,含着幽怨地轻声道:“大人不喜欢我吗?”
  江怀越背靠着床头,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眼神幽深,含着许许多多的情绪,无法倾诉。
  相思屈膝,跪伏在他身上,又一次低头去吻他。
  繁复华丽的衣领被她探手悄然解开,他回吻之际略显滞缓,她便吻到他颈侧,轻轻抿着的同时,温软的手已探进斜侧的衣襟。
  轻轻触及的瞬间,他的呼吸明显顿止了一下。
  相思轻咬着他的唇,悄声问道:“这样不好吗?”
  “……不是……”他哑声回了一句,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馥君在西厂大厅内,跪在他面前时那满是痛苦与怨愤的眼神。
  心尖好似被锋利刀刃划过一般。
  馥君的眼神,始终存留在脑海里,盯着他不放。
  ——江大人,请你,放过相思。
  ——她只有十七岁,可是一辈子那么长!
  ——提督大人,你自己,信吗?
  江怀越深深呼吸着,忽而反身将她压在了下面,一下子吻住她不放。
  寂静之间,唯余急促呼吸。
  相思承受着他那近乎莽撞无绪的亲吻,探入他衣襟的手稍稍用力,才想往中间游弋延伸,却被江怀越按住了手腕。
  她诧异着望向他眼底深处。
  江怀越却不放手,固执地扣住她手腕,不准她再有举动。
  “大人……”相思迟疑着唤他,想要让他放下过度的戒备。他的眼神渐渐凝结成冰,忽将她的手用力拉出,自己随即起身坐在了床沿。
  “……我只是,随便摸一下。”她害怕极了,不知自己是否冒犯到他的痛处,屈膝跪在了他背后。
  江怀越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望着前方帘幔,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背后忽然一软,是相思将身子伏在了他肩上。
  “是我做错了吗?”她娇柔温顺地问,赖在他背上不肯离开。
  可是她越是这样,江怀越心底越是悲哀。
  不肯放手,不愿放手,也不甘心放手。
  她那么年轻,那么美好,是不忍亵渎的无瑕白玉,是想永远拥入怀中的绵绵云朵。
  是否将她留住,自己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他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可笑。为什么只是想留住美好,却会让她与自己,都承载如此负重?
  他不信,他告诉自己,相思也不会在意。
  “大人……”她伏在他背上,见他不说话,越加慌张起来,轻轻环抱着他晃了又晃,“江怀越,江蕴之!”
  他定了定神,这才侧过脸轻声道:“干什么?”
  相思微微松了一口气,心底还是纠结的。“你不高兴了?”
  “……没。”江怀越拽着她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自己心口碰撞,慢慢道,“你会不会,不高兴?”
  相思怔了怔,隐约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将身子的分量都压在他肩上,故意撒娇似的道:“我是不高兴,不高兴极了。”
  “……为什么?”他略微惊诧地问。
  “你不让我摸。”相思直截了当地指责,却又带着几分稚气。
  江怀越本来忐忑的心情微微一落,虽然还有些苦涩,却又忍不住笑道:“你的手不老实。”
  “那要怎么老实?”她隔着衣服,对着他身子乱摸一通,“是这样,还是那样?嗯?”
  江怀越还想阻止,相思却趁势撒野起来,趴在他背上捣乱,又亲又摸,将他弄得不堪其扰,终于托着她的双腿,一下子背着相思站起身来。
  “你干什么?”她在他背上又怕又笑。
  江怀越只是笑着不说话,背着她穿过层层飘拂的帘幔,走到了流光镜前。明镜映出了两人身影,相思趴在江怀越肩头,歪着脑袋朝镜子里的他笑。
  她又伸出手,摸他的脸颊,“大人为什么那么好看?”
  江怀越道:“现在才觉得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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