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鲁盼儿也就忘记了。
北京阜城门外的厂子拆迁停产, 手里的订单压了段时间, 排期紧,新厂这边的任务量很大, 她带着大家下了班都没有按时走。
工作告一段落, 她看看表, 笑着说:
“大家辛苦了, 正好今天是周末,我来请客,正好也欢迎刘师傅加入我们霓裳羽衣!”
刘师傅在新厂里转了几圈,十分兴奋,“这厂子建得太好了,比那些合资的工厂还要好!
我也算有些见识了,可怎么也没想到私人企业能有这么大的规模!
早知道我就早来了!”
“现在也不晚!”
鲁盼儿一挥手, “尝尝我们襄平县的小鸡炖蘑菇、炸河虾!”
小鸡炖蘑菇、炸河虾都是当地的特产,不是什么名菜, 但味道特别好, 何况还是老板请客, 大家都开心地道:
“刘师傅,你的面子可真大!”
刘师傅笑眯眯的,“是老板对我们关心!”
大家说笑着出了厂子,有人拦住他们,“鲁盼儿,不,鲁老板,我等你等了大半天了。”
居然是万红英,原来她一直没走,就守在厂外。
鲁盼儿无可奈何,“你有什么事?
赶紧说吧,我们还没吃饭呢。”
新厂门前是一处不小的广场,再前面便是宽敞的大马路,跟着鲁盼儿出来的,又有十几个人,万红英左右看看,竟没有可以私下里说话的地方,便指着马路对面的大树下,“我们到那边去吧。”
“有什么就在这里说,我一向没有不可告人之事。”
万红英看鲁盼儿马上要走的样子,犹豫一下,便低下头,“我是来向你承认错误的。
过去我不应该帮万红宇为难你,不应该抢跃进保送大学的名额,也不应该说丰美的坏话……”
“要是为了那些过去的事就不必了。”
“既然你早不放在心上,那就太好了。”
万红英对鲁盼儿笑得十分亲切,“不管怎么样,我们是老同学,也都是襄平人——为了襄平县,你就把化工厂积压的毛线收了吧。”
“你毕竟开编织厂的,收了毛线总能织成毛衣,就算不能出口,也能在国内销售呀。
实在不行还可以发给员工,就算是工资了……”
看来刘县长经过那天晚上的触动,已经对化工厂开始了整顿,要么万红英怎么能来找自己推销毛线?
先前陈建军来谈业务时,可是高高在上的,一幅毛线卖不卖都无所谓的样子。
但是,卖毛线还可以这样?
鲁盼儿简直惊呆了,“亏了你怎么想来出的,给员工发毛衣当工资?”
“那有什么不行的,反正天冷了大家都要穿毛衣,就当用工资买的毛衣有什么不行?
你们编织厂上千人,每人几件,就要用上万斤毛线……”
万红英算起了账,仿佛事情已经定了下来。
鲁盼儿觉得可笑极了,“不用说上万斤毛线,就是一斤我也不买。”
“你怎么能这样呢?”
万红英轻声责备,“化工厂是襄平唯一的大型国有企业,化工厂的毛线卖不出去,县政府的领导们都急得睡不着觉。”
“求求你了,鲁盼儿,不要因为个人的恩怨,为难化工厂,给我们化工厂一千多名员工一条出路吧!”
到了十月,东北就进入了秋季。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夜风骤起,吹得万红英瑟缩了一下,她原本又瘦又小,像一朵被霜打了花一般,看向鲁盼儿的目光,竟显得十分可怜。
鲁盼儿简直就要产生错觉了,自己原来是个大坏人!
万红英颠倒是非的本事,可真强啊!
不对,她根本恐怕不是颠倒是非,而是根本就没有是非观吧。
但是大家都不高兴了。
蔡颖不但知道毛线采购的风波,也了解过去她们的矛盾,第一个站出来反驳,“过去的事,你说算了就算了?
你和你们万家做的事,不只鲁盼儿,就连我,还有当年红旗九队的许多社员们都跟着受了牵连。
难道你承认了错误,我们就应该原谅你?
编织厂的厂长和管理人员们也要上前理论,鲁盼儿拉住他们,“我们别理她,走吧。”
跟一个混人,没什么理可讲。
刘师傅是省城人,第一次见到万红英,听了这番话便小声说:
“她精神不好吧,鲁老板说的对,我们别跟她计较。”
示意大家赶紧走。
万红英见状顾不上再扮可怜,立即尖着嗓子叫了起来,“你有那么多钱,把化工厂的毛线买了又算什么!
就当支援家乡建设了嘛!”
她发疯了一般地拖住鲁盼儿,“你不许走!
不买化工厂的毛线,我就不让你走!”
“你急着把化工厂的毛线卖出去,是不是想着这样一来,陈建军的厂长还能继续当,你也还能跟着作威作福?”
宋春妮突然冲进来,手里还拿了根树枝,对着万红英的手背狠狠地抽去,“你做梦!”
万红英被打,痛得缩手放了鲁盼儿,转头看见春妮,气得叉腰骂道:
“我找老同学办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鲁盼儿也是我的老同学,还是一个村的,当然有关系了!”
春妮嘴上不让,手也没停,小树枝一挥,将万红英抽得又退了几步。
“我们可是妯娌,一家人!”
“什么一家人,你们结婚时就闹着分家了!”
你来我往交锋之后,万红英吵不过,趁着春妮放松时便扑上去,向着她的脸抓去。
鲁盼儿见春妮儿要吃亏,赶紧上去拦,没想到春妮儿扔了树枝抢先迎了上去,揪住万红英的头发在她脸上狠狠挠了几下。
原来她生了两个孩子之后,胖了不少,力气也涨了,早不再是过去那个文弱的病女孩了。
万红英打不过春妮儿,索性倒在地上大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
你们干脆杀了我算了!”
看到万红英撒泼,大家都为难起来,虽然不讲理的是对方,但是一个女人在地上滚着,很不好看,而且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呢?
但是春妮儿一点也不在乎,笑嘻嘻地向身后招手,“建国,给你哥打电话,告诉他,他媳妇又到编织厂门口撒泼了,快让他领回家。”
“哎,”建国答应着,拿出“大哥大”拨了电话,“我哥家没有人接。”
“没事儿,再给化工厂打,让厂里的人找他们厂长。”
宋春妮拢拢头发,扯扯衣服,一点儿也看不出刚刚打了一架,“他们要是找不到,我们就给派出所打,给县政府打,总有人能找到陈厂长——我们不怕丢人!”
“怎么了?”
陈建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红英一直没回家,有人说她到编织厂,我才过来找人。”
“你媳妇就在那儿呢,有什么你问她吧,我们还有事儿。”
宋春妮笑着向鲁盼儿说:
“知道你来了襄平县,我和建国说过来看你,谁知就在厂门口遇到了?
哎,你们这么多人,是要干啥去呢?”
鲁盼儿见她只当陈建军和万红英不存在一样,也眼角都不扫那边一丝,笑着说:
“我们要去吃饭,就去翠翠开的饭店,那里的小鸡炖蘑菇和炸河虾特别好吃——一起吧。”
“我们吃过晚饭了,不过,反正这会儿也没事儿,就陪你一起过去坐一会儿,聊聊天儿。”
春妮说着拉起鲁盼儿走在前面,“你才从北京来还不知道呢,化工厂这么多年生产的毛线还跟我们上学时一个样儿,又贵又难看,村里人都嫌太土气不愿意买,结果积压了几个大仓库的毛线卖不出去。”
“县政府的领导们眼看着化工厂一年年地赔钱,工人发不出工资,就想换一个懂得经营的厂长,让化工厂转亏为盈。”
“万红英不知怎么听到风声,就去找建国,让他把积压的毛线买下来……
说那样的话县政府的领导们就不会换厂长了。”
“建国当然不能买呀,他是盖房子的,买毛线干什么呢?”
“万红英一听就像疯了一样,骂建国是石头里蹦出来了,没有人情味儿,不顾亲哥哥死活,发了财为富不仁,最后来把建国的脸挠破了。”
说到这里春妮“嘶”了一声,似乎还在替建国觉得痛,“要是陈建军来了,建国也不怕他,顶多俩人打一架。
可是对着大嫂,他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打她一顿吧,只能白白吃了亏!”
“我听了消息,把孩子交给婆婆,陪着他上班下班,正想着万红英再找来,我一定把她的脸也挠破!
给建国报仇!”
“天随人愿,我果然就碰到她!
如今总算出了气!”
原来万红英找到自己之前,还有这么一段儿。
鲁盼儿听了便笑,“幸而春妮儿你来了呢,我看只有你能治得住万红英。”
“我要不想办法治住她,我们一家子都得被她辖制!
所以我宁愿当个泼妇,跟她打上几架,也不能让她一根针一根线!”
其实春妮有文化,又文静又秀气,与大家来往一向讲理,但对付万红英这样的泼妇,也只能如此。
大家一个村里出来的,鲁盼儿理解,“可不是,要是没有你,陈婶儿一定让她欺负。”
“要我说呀,万红英不过是一只狐狸,狐假虎威,真正的老虎还是陈建国。”
春妮儿撇撇嘴,“我就不信万红英能打听到县政府的消息,她找建国和你,陈建军能不知道?”
鲁盼儿也有同样的感觉,特别是陈建军突然跳出来阻止建国打电话时,她几乎可以肯定刚刚那一幕正是他们共同策划的,“这两个人就像跳梁小丑一样,不过怎么闹也没有用,时代已经变了,他们那套早已经落伍了。”
“当年他们俩儿都有工资,瞧不上建国和我,刚结婚就闹分家,又嫌婆婆和三个弟弟是累赘,全分给了我们。
现在怎么样?
还不是没我们日子过得好?”
春妮儿哼了一声,“坏心肠的人不会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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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两个祸害
这一带原本只有化工厂, 现在新建了编织厂、电子厂……
又盖起了成片的楼房, 随之也出现了不少店面, 傍晚时分,亮起路灯,竟也能算得上繁华热闹。
其中一座三层小楼的霓虹灯最多最亮, “平安大酒店”几个字煜煜生辉,鲁盼儿带着大家走了进去, “这是我老同学开的, 店里用的鸡、猪都是她自家养的,非常新鲜 !”
春妮也笑着说:
“她家的家畜家禽可不是饲养场那种, 鸡、猪都是散养的, 味儿特别好!”
鲁盼儿要了最大的包房, 又招呼大家, “喜欢吃什么随便点!”
虽然新厂成立不久,又有许多新人,但是大家都感觉出来,老板上班时认真严肃,下了班亲切随和,便都不客气地点了自己喜欢的菜。
编织厂是建国承建的,厂里的管理人员早与他熟了, “陈老板,我们喝点儿酒?”
建国先看向春妮, 春妮就说:
“喝吧, 别喝多就行。”
建国才点头, “那就喝点儿吧。”
趁春妮出去,几个男人便哄笑起来,“噢,原来陈老板怕媳妇呀。”
“怕媳妇有什么不好的?”
陈建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告诉你们吧,只有怕媳妇的,家里才能兴旺呢。”
男人们有不信的,女人们有赞同的,两边笑嘻嘻地打起了嘴架,把屋子里闹翻了天。
陈建国脾气最火爆,过去一言不全就跟人动手打架,如今生意做大了,性子也磨得好多了,不也不多言,只笑着看热闹。
不过,作为老同学,鲁盼儿知道他在家里从来都是一言九鼎,陈婶儿和春妮全听他的,所谓怕媳妇,肯定不过随口说说的,便哂笑一声。
不想建国耳朵尖,马上听到了,转头特别向她说:
“我不是说笑,以后果然要听春妮的。”
“公司的事也听春妮的?”
陈建国的建筑公司,是他一手打下的江山,春妮几乎没有参与,自然也不懂。
“立项、施工这些事务当然还是我负责,不过,资金的大事要交给她管了。”
资金是每个公司的命脉,鲁盼儿一笑,“你果然怕媳妇了。”
春妮人小小的,又弱弱的,建国觉得自己只伸两根手指头就能把她打倒,可是,“她是最心疼我的,比我妈还心疼。”
“买毛线的事,陈建军打电话求情,万红英闹,几个亲戚上门相劝,我妈抹着眼泪帮他们说话——我真是气死了。
这么多年我挣钱养家,吃的穿的用的,都挑好的买,他们就觉得我有钱,张口让我拿出几十几百万。”
“就算我拿出钱把化工厂积压的毛线都买下来,陈建军能继续厂长,难道化工厂生产的毛线我将来都包下来吗?”
“其实最近北京和襄平两边一起做项目,资金特别紧张,偏偏宁老板又抽出一部分资金去炒股,我又是抵押资产又是申请银行贷款,真没有多余的钱买什么毛线。”
“可这话竟没有人相信,只有春妮知道我难,在家里劝着我妈,到外面挡着亲戚,还替我跟万红英打架,又怕我落了坏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