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舍曼
时间:2020-05-23 10:09:49

  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曲线。
  很快,后面又映出一张女人的面庞,薄透的眼皮因为昨夜哭过而微肿, 活像站在阿姆斯特丹红灯区的迷懵少女, 又像那年在香港爱上不该爱之人的王佳芝。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 镜子里头慢慢两张面庞合成一张。
  仅剩男人涂满泡沫的脸,和一双环在他腰上的藕臂。
  倪芝把脸贴在他背后蹭了蹭,“不要刮胡子。”
  陈烟桥手下不停, “不刮怎么亲你?”
  “我不疼,”倪芝偏了头, 从镜子里打量他, “你不刮就像个老男人,不用担心你去骗小姑娘。”
  她想了想,还是不满, “你蓄着胡子也好看,更容易骗小姑娘。”
  陈烟桥就从镜子里眯着眼睛瞧她一番,“你是被骗来的?”
  “不是,”倪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是把你骗到手的那个。”
  她深吸一口气,他的背心上有股洗衣皂的味道,还混杂着烟味,“唉,我以前觉得男人蓄胡子显得邋遢,见到你才知道原来老男人蓄胡子能这么性感。”
  她语气里听着还有些不忿。
  他的剃须刀钝得不行,刮过去的动作涩缓,这回知道扫墓时候他脸上的血道子怎么来的了。
  看他终于弯下腰用水胡乱冲了几下,倪芝凑上去啄他的下巴。
  被他挡回来,皱着眉,“没洗干净。”
  倪芝就老老实实继续从背后揽着他,全身心依赖地贴着他,柔软地像团棉花。
  陈烟桥轻笑,由着她抱个够。
  直到把下巴上的泡沫和刮下来的胡渣洗干净,才转过去拿擦脸的毛巾。
  他的小姑娘被他动作推到后面墙上,架在他和毛巾之间。
  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水珠,陈烟桥叹了口气,语气正儿八经。
  “丫头,有没有想过,我会比你早走十年。”
  男人背对镜子,镜子里的女人闻言眼眶红了又红,低下头掩饰着欲落的泪。
  委屈极了,“我再也不叫你老男人了。”
  陈烟桥听出来她话语里的孩子气,语气冷静地像旁观者,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怎么叫,我都比你老十一岁。”
  倪芝知道他又在逼她,把他的不好一桩桩全告诉她,他年轻时候睡过不知道多少女人,他心里忘不了余婉湄,他每天浑浑噩噩只知道混日子,全逼得她只能往肚子里咽。
  偏偏是遇见她之前的事情,她除了恨自己不能早生十年,再没有一丝办法。
  或许现在已经是岁月对她的怜悯,如果是她十年前遇见陈烟桥,他多半儿不会多瞧她一眼。
  倪芝揪着他的白背心,语气恼火,“你就不能少抽点烟,多活十年。”
  陈烟桥知道自己烟瘾有多大,敷衍她,“嗯。”
  她说完伸手进他裤兜里,摸到硬硬的烟盒和打火机,晃了晃,“归我了。”
  她话音未落,门口就有人敲门。
  倪芝喊了一声,“来了。”
  松开他去门口拎进来一袋又沉又大的包裹。
  从袋子里一个个掏出来是抹布、海绵、未拼接的扫把、吸水拖布,以及床单。
  早上倪芝睡醒,抠了抠他床单上的洞,焦黑的一圈,刚好是烟头的直径。这人都到什么程度了,抽烟能把床单烫个洞。
  想着他说的今天要收拾一番,没起床时候就订了送货。
  陈烟桥看见床单摇了摇头,“看见我床上被烟头烫的了?”
  倪芝撇嘴,“不准再这样抽烟了。”
  “不是,”陈烟桥揉了揉眉心,“那回你非要问我个究竟,我一时火起又烦躁。”
  “什么时候?”
  “你说呢?”
  那岂不是早市偶遇吃豆花那次,就是那次他的画本上第一次出现她的身影。
  倪芝瞥了眼屋里他的蓝白格子床单,“那也还是要换,当纪念。”
  陈烟桥家里连个洗衣机都没有,她把新床单儿扔水桶里,又拿着海绵开始擦他的泛黄的洗手池。
  这个时节的哈尔滨,一般早上洗脸时候,都要提溜着开水壶,兑着冷水进脸盆儿里,才能洗脸刷牙,否则手都要冻麻。
  倪芝才洗了海绵,手冻得微红,站在洗手间门口的陈烟桥接了手。
  水龙头里的水汩汩地流,海绵沾了污渍变黄,那洗手池的颜色不见得褪去多少。
  这些都不重要,倪芝仔细端详他的手,除了那道贯穿疤痕,根根骨节分明,修长瘦削。若不是他皮肤磋磨得粗糙,原本搁在莹白的大理石雕旁,都说不出哪个更像是艺术品。
  “我来洗吧。”
  陈烟桥瞥她一眼,“那我还是男人么?”
  “放心,我这双手,早就毁了。”他不似以前寡言,逗她一样多说几句,“以前学雕刻时候,在系里我有个外号,上帝之手。不像我有个朋友手本来就长得糙,雕刻风格又粗犷,手上常年贴着止血贴干活儿。现在觉得以前这么仔细都是白费力气。”
  倪芝听着不是滋味儿,“多半是女生给你取的外号吧?”
  “不是,”陈烟桥听出来她话里的酸意,淡笑着解释,“我一教授,这些年来挺对不起他的。一次没去看过他,我也没脸,便杳无音讯。大四时候他想推荐我去都灵美院,我却一门儿心思建工作室,最后一事无成。”
  只不过后来叫开这个外号的,都是他们系的女生,说只想被上帝之手开了隐秘花园。
  两人在镜子前,低着头把洗手池、镜子和镜边儿的瓷砖缝囫囵擦了一遍,好不容易又将狭窄的洗手台擦洗干净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倪芝抱起来扔洗手台上,按在镜子上亲吻。
  倪芝的腿盘着他的裤腰,手攥着他紧实的臂膀。
  等倪芝扔在外面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她才懊恼地一拍脑门儿。
  “我还有网上笔试。”
  陈烟桥低下头,示意她勾住他脖子,将她抱下来。
  用手推着她的腰,出了仅通一人的厕所门口。
  找工作期间,再好的记性都不管用。一会儿一个邮件通知,笔试时间不重叠都算好的了,经常几个笔试时间打架。若不打架,有的是按固定时间测评,有的是收到起72小时或者48小时内做完的。
  起初大家都还拿笔记一记时间,后来常常一天出门面试时间久了,就错过不知道多少个笔试。收到邮件开始就订闹钟提醒自己,倪芝这个笔试就是已经到了截止时间。
  两人刚在一起,她知道陈烟桥往往都是下午接近饭点儿才懒散地去开店子。原想今天正好没有面试,想和他腻歪一个白天。
  陈烟桥扯了衣架上的黑色夹克,“走吧,送你回去。”
  倪芝摇头,她记得他靠近阳台的地方放了个老式台式机,“你的电脑能用吗,我就考半个小时。”
  这台电脑,是以前刚兴互联网时候,千禧年刚过,何凯华在家里置办的。后来他搬他婚房里来,直到他牺牲,何家二老都不会用电脑,房子转手给陈烟桥时候一起给他了。
  陈烟桥用得极少,余婉湄死了以后,他过的日子跟老年人也没什么区别。年轻时候追一下意甲,后来做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致,只当看看新闻。
  陈烟桥弯下腰给她捣鼓电脑,“很慢。”
  这种电脑,看这副尊容就知道很慢。
  倪芝突然想到个问题,艰难地问他,“能上网么?”
  问完又觉得十足得罪他,嘲笑他是个糟老头子一样。
  却看见他的电脑自动登上了QQ,闭了嘴。
  她眼睛瞪大,“你还有QQ?”
  陈烟桥弹了把她的额头,伸手把页面叉掉了,她都没看清楚。
  “快考试。”
  确实都接近截止时间了,还好这个笔试不要求开摄像头,用这个电脑勉强带动,除了屏幕小了一点,散热声音大了一点,以及她的帮手蠢了一点。
  宿舍里各个都是被秋招折磨的斗战神,两个人一同做笔试最稳妥,连钱媛这样鸡兔同笼都搞不懂的数学渣都被逼成才。一人做数理逻辑,一人做图形逻辑,再一同做文字推理。
  倪芝遇到不会的都跳过,到交卷还剩几分钟,仍有几题想破头想不出。抓住后面正在用她新买的拖把拖地的男人,“帮我看看。”
  陈烟桥上学时候就不爱读书,这么十年没考过任何试,应试能力低得吓人。
  只不过他目光沉稳,倪芝看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以为有戏,结果他看了好一会儿告诉她,“不会。”
  倪芝:“……”
  等她空了好些题交了卷,坐在沙发上和陈烟桥对视。
  陈烟桥长手一伸搂住她,往她纤细的腰间摸去,倪芝察觉到他的意图,按住口袋里的打火机和烟盒不肯松。
  “不给。”
  陈烟桥知道她不高兴,叹气,“我当年读书就不好,是真不会,不然也不能考了美术。那时候就知道逃课、抽烟、打架。”
  倪芝噘着嘴,“除了逃课、抽烟、打架,还有别的没说吧。”
  陈烟桥不接这茬,他低头几乎咬着她耳朵,“给我根儿烟,我就告诉你。”
  倪芝不满地抽了一根儿出来,叼在自己嘴上替他点燃了,又吸了一口,才塞他嘴里。
  “以后你抽一根儿,我就陪你抽一口。”
  陈烟桥定定地看她几秒,眼底里的情绪滚动又炽热。
  倪芝向来是不忌惮他任何脾气,他却丝毫舍不得她陪他受罪。
  陈烟桥把烟直接掐灭在烟灰缸里,捏着她下巴,隐忍地从她嘴里吮那一丝残留的烟味,虽然远不能解了他的瘾,却能解了他另一种渴。
  明明没有抽烟,声音却哑得可怕,只应她单字,“好。”
  待搂着她平复了两个人的喘息,陈烟桥才开口,“除了抽烟喝酒打架,我中午爱往台球室里钻。我们那时候学校旁边的台球室,五毛一局,跟现在不一样。”
  那时候打得哪里是台球,是台球厅里穿着短裙的姑娘们。
  陈烟桥知道她想问的是这个,却偏不说,眼角含笑。
  没想到倪芝低头抚了抚他右手腕上的伤疤,“我错了,那时候还逼你在胖哥台球厅来一局打赌。”
  陈烟桥毁的是腕力,最需要精确控制的腕力,雕刻绘画手抖,出杆手也抖。
  她越想越难过,“我不该为难你。”
  为难他回忆痛苦,为难他打桌球,为难他做题,又为难他用微信。
  他没想到倪芝心疼的是这茬,揉了揉她头发。
  “你为难我还少么?”
  陈烟桥低笑,“我愿意被你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  咳,我突然很想拥有烟叔的QQ。
  原本大纲里没这个,写到这儿福至心灵,可能是我太想有他QQ了。一定是6位数,好多颗太阳,农场满级牧场满级,外加QQ宠物跟余婉湄结婚了的那种。
  我就不一个人歪歪了。
  *
  哈哈我今天看到个仙女的评论,我觉得蛮有意思,正好和你们一道解释一下。觉得他们之间在之前没什么很明显的暧昧,才应该是对的,第一遍写的时候很多仙女跟我说烟叔动心了,芝芝动心了,我说没有没有。第二遍改了以后很高兴没有了,我认为陈烟桥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绝对不会想玩暧昧。不表明心意,就不占她便宜,也不通过试探心意来建立自信,他不需要。
  *
  还是50个哟!昨天晋江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我看到200多条评论,高兴得要命,结果一看好多重复的,不过还是很高兴哈哈。
 
 
第40章 海带
  可惜面试永远是毕业季的主旋律, 倪芝最终还是被面试通知拽走了,是昨天下午王薇清去宣讲会帮她们整个寝室一起投的简历。
  陈烟桥送她下楼时候, 何旭来匆匆从楼上飞身下来, 抠着楼梯扶手,从转弯处上几节台阶跨了极大一步, 几乎飞旋着下来。由于惯性他闪身下来时候,看见二楼有人也刹不住蹦下来的势头,骂了声“我日”。
  陈烟桥揽着她往旁边让了半步, 何旭来多冲了两步才站稳。
  有什么东西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隐约闪着金光,何旭来慌慌张张用脚踩住,弯腰捡起来,灰也不擦直接揣口袋里。
  他手也不拿出来, 恐怕先前那东西一直在他手里攥着, 后来扶了把墙才跌出来的。
  何旭来跟陈烟桥打了个招呼, “哥,出门呐?”
  他眼珠子转了转,看见倪芝便轻薄一笑, 调侃陈烟桥,“桥哥, 这么快上手啦?”
  倪芝厌恶地往陈烟桥身后躲, 陈烟桥警告他,“少管闲事。”
  何旭来双手都揣进兜里,赔笑, “对对,这样最好。”
  他说完就急吼吼地下楼了。
  陈烟桥送倪芝走到楼道门口,两人都远远看见,何旭来搂着个穿着白色皮草的女人往小区门口走。
  倪芝看他皱成川字的眉,晃了晃他的手,“你别送啦。”
  她不想让他送,这么冷的天,他就穿个外套就出来了。
  “你回去打扫卫生嘛,把床单洗了,厨房清理了,碗筷消毒一遍。等晚上我来要检查。”
  陈烟桥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不觉好笑,“知道了。”
  他话锋一转,“晚上就别过来了。”
  倪芝瞪眼,“为什么?”
  陈烟桥看着她眼睛,语气淡淡,“理解一下中年男人的香艳煎熬。”
  心底是喜悦的,却觉得应该面上羞赧。
  倪芝思索两秒到底是口直心快,眼底水光潋滟,“你也可以选择不煎熬。”
  陈烟桥似笑非笑地看她,低头贴着她,“真的?”
  明明是他不想开荤,以进为退。女人在情郎面前天生是说不要的那个,倪芝别无他选,垂了眸摇头。
  手机又响了,是王薇清几人催她,她们一起打车去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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