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舍曼
时间:2020-05-23 10:09:49

  “哟,这画得什么?你现在还接全身画了?”
  陈烟桥不动声色地翻过一页新的白纸,“没什么。”
  “走吧桥哥。”
  中午这个点儿,本来也没什么生意。这个天气在街头还能摆摊儿,本身就是一种煎熬,外套都要穿厚些,再过一两周,就开始冻手冻得拿笔都不听使唤了,戴那种五指手套还算勉强。他们几人一听有部队火锅,都喊收摊了。
  “走走走。”
  陈烟桥正要开口拒绝,倪芝扯了扯他裤腿儿,“烟叔,走吧。”
  他到底是拗不过他的小姑娘。
  部队火锅腾着热气儿,几人未等辛拉面煮得透明,就下了筷子。
  这家韩料店有三四个服务员,兰姐放了围裙跟他们坐一桌儿吃。
  “让我也吃一口,给你们打折哈,忙乎一上午饿死了。”
  “那不是生意好嘛,兰姐。”
  说实话,兰姐对陈烟桥,倒没有一直等他。她家里条件好,是极爱看韩剧才自己开了韩料馆儿,是年轻时候挑剔,满眼都是欧巴那样的才能命中少女心。
  后来开店也不似想象中简单,每天忙,接触的人都是些来往的食客,她也看不上,一拖就拖得大龄了。
  直到陈烟桥他们头一次进她的店里。
  陈烟桥这样的人,一看便是有故事的。
  女人可能天生就有母性,总想抚平他的眉头,听他说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救赎他上岸。
  她照样相亲,只不过每次陈烟桥来了,她总想贴近他些。
  倪芝顶着侄女的便利,直接坐在陈烟桥旁边。
  “侄女多吃点。”
  几人都调侃陈烟桥,没比倪芝大几岁非要跟着叫侄女。
  “刚才你说,咱侄女纹身了?”
  棒球帽答他,“是啊,桥哥亲自画的样儿。”
  “啥样?不过咱侄女儿看着就是乖孩子,看不出来这么狂野呢,我之前纹身就纹了半拉,太特么痛了。”
  “傻狍子吧,侄女儿之前烫伤了,人家这么俊,总不能跟你一样吧,要遮腿上的疤。我跟你说,为这个莎莎还差点揍我,我之前不知道她烫到大腿根儿去了。”
  “啧啧,可惜是桥哥侄女儿。”小脏辫开玩笑,“不然哥给你纹,哥最爱纹大腿根儿。”
  兰姐扑哧笑,给他扔了个炸鸡腿儿,“吃你的鸡腿儿吧,还堵不上你的嘴。”
  小脏辫吃得嘴里含糊不清,“那桥哥咋画的啊,不看疤没法画啊。”
  几人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棒球帽笑,“人家是叔叔,跟你一样吗?”
  “肮脏。”
  “就是。”
  人声鼎沸中,陈烟桥搁下筷子。
  “不是。”
  倪芝愣住了,她有所预感。
  忽然安静片刻,几个男人虽然爱开玩闹,脑子没打过来弯儿。
  “人家是说,不用看疤,拍个照片不是完事儿了吗。”
  陈烟桥瞥了眼对面俏丽的女老板,他今天本来就不想进来,既然倪芝让他进来了,他总要给他的小姑娘一个交代。
  他跟旁边坐的倪芝开口,“过来。”
  倪芝桌子下扯他衣袖,她本意不是这般,是怕他为难,再说吃顿饭又不至于怎么样。
  昨天吴雯婷在店里,她都听出来,陈烟桥是不愿意她过来。
  或许他是怕她被人说道,又或者就喜欢只有两个人的爱情,与他们无关。他们年龄相差这么大,倪芝本来也不在意外界眼光,说与不说,他便是整个世界了。
  陈烟桥当着众人面,伸手揽过倪芝的肩,在她额头上落了一吻。
  他叹气,“之前是我没追到小姑娘,不好意思跟你们讲。”
  给兰姐一个歉意的眼神,却没说出来对不起,那她恐怕更加难堪。
  直到他们出了韩料馆,倪芝的脸都是烧的。
  刚才被那几个油嘴滑舌的街头画手轮流调侃,虽然是好意的,丝毫没有嘲讽他们年龄之差,顶多是调侃陈烟桥遮遮掩掩。
  陈烟桥见惯的她,都是无所畏惧的,除了鬼神稍有敬仰,其他之处,都比其他小姑娘要勇敢。
  极少见她这般,丹凤眼里有嗔有怒,揽着他的胳膊又不看他。
  倪芝低声怨他,“我这样,下午都不敢坐在你们旁边了。”
  陈烟桥应得随性,“那就不去了。”
  “真的?”
  “嗯,”他语气不似作伪,看了眼墙角放的画板,“放了东西就可以走。”
  在中央大街,商场是连绵不断的,倪芝问他,“下午去逛街?”
  “可以。”
  倪芝弯腰替他把画板抱起来。
  陈烟桥靠着路灯看她收拾,单手插口袋里,半边牛仔外套被他穿得吊高一截,显得腰窄肩阔,看她看过来,把掏了一半儿的烟盒又不作声地揣回去。
  “等会儿,”陈烟桥似笑非笑地看她,“不翻一翻?”
  指的是画儿,倪芝才翻开一页,就知道他想让她看什么。
  从腰部开始画的,是一截裙摆下曲线优美的腿,腿根儿上是朵儿玫瑰花,圆润的膝盖,纤细的小腿。
  倪芝勾唇,他果然看得仔细。
  她低声嘟囔,“老流氓。”
  陈烟桥把纸扣上,语气平淡,“那是你没见过我流氓的时候。”
  倪芝说逛街的本意是想给他买几件衣服,他穿来穿去,似乎永远就那么几件衣服。
  今天这件牛仔外套,虽然眼生,但也极旧了。近看发现领口的绒毛都是压扁断层的,还泛着黄,颜色略有不一。
  好在他穿什么破烂,看着都还挺好的。
  陈烟桥不知道自己多久没进过服装店里。
  当年来哈尔滨就没带两件衣服,后来浑浑噩噩地开了店,又是夏天,轮流就两三件T恤穿。路过早市或者夜市买两件,睡在店里连洗澡都没法保证,还换什么衣服。
  后来住了何凯华的屋子,他已经腐朽得像能当嫁妆的檀木箱子,穿旧的压箱底儿的衣服就挺好。有几件是赵红给他添的,他一个男人去逛街,总能想起来余婉湄,愈发不愿去。
  倪芝没想到他一个每天穿得破旧的人,对衣服这么挑剔。
  眼皮子一掀,淡淡那么一句不好看。
  也不知道他之前那些朴素无华的衣服他都怎么穿上身的。
  倪芝对他这么不配合的态度颇为无奈,问他一句,“你以前都怎么买衣服的。”
  她问完,又怕他多想,“我是说,在湄姐之前。”
  陈烟桥在那之前,倒真没怎么买过衣服。
  大学以前,都是穿父母买的。
  至于上了大学,陈烟桥给了答案,“我们隔壁专业,就是服装设计,常有失败品送给我们专业。”
  倪芝:“……”
  这话她是将信将疑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服装设计专业,送是送,也就是女生打着送失败品的名义,送给陈烟桥。多数是符合日常穿得,反正他们穿得也都夸张,破洞裤喇叭裤花衬衫什么都穿,比市面上的有设计感多了。
  两人没走两间店,就逛出商城外了。
  恋人呐,就是压着马路都能走一下午。
  其实两个人话都不多,有时候不作声,就安安静静地走着,手里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就很安心。
  晚上两人吃过饭,往江边散步。
  还没走到防洪纪念塔,就看见松花江面上有孔明灯冉冉上升。
  在夜色里,颤颤巍巍,缓慢地摇晃着飘着,黄色的烛火仿佛是冬夜里唯一的暖色。
  往常到了十二月中旬,松花江面冻瓷实了,上面就开始建雪上项目了,打冰嘎的(冰陀螺),溜冰的,雪圈,冰滑梯。
  到了晚上,还要添两门儿重要的生意,烟花和孔明灯。
  站在江面上,看着脚下深不见底却冻成黑黝黝冰块的江面,看着烟花燃尽花千树,孔明灯如星星点点,倒是人生一大乐事。
  今晚才十月下旬,竟然能碰到,倪芝步子都快了两步。
  陈烟桥低声笑她,“这么急着放孔明灯?”
  “不是。”
  倪芝想到他的腿不好,又慢下来,两人牵着到了小贩前面。
  “多少钱?”
  “35。”
  倪芝深谙砍价套路,“20。”
  “30。”
  “25。”
  “行吧,你们写好字过来。”
  两人坐在江边的台阶上,把孔明灯铺展了搁在腿上,用油性笔往上写。
  倪芝看他一眼,写了“找个好工作”。
  陈烟桥没什么反应,她把笔塞他手里,“烟叔,写一个嘛。”
  陈烟桥看她写得歪歪扭扭狗爬一样的字,勾了唇。
  “你还想写什么?”
  倪芝歪着头想了想,“天长地久。”
  天不长,天有不测。地亦不久,地崩山裂。
  陈烟桥从背后绕了手,胸膛贴着她的脊背,攥了她的手。
  就着她腿上写,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写下去。他的字遒劲有力,不写行草又是另一种飘逸的镌刻感。
  这个姿势,她被他几乎整个人抱进怀里,他的胡子今天又长出来一层青茬,刮得她脸上痒,忍不住扭头看他。
  陈烟桥轻咳一声,“专心点。”
  倪芝才看见,他写的是“长长久久”。
  她想了想,便没问缘由。
  笔隔着薄薄的孔明灯两层纸,划在她的腿上,似乎把这几个字也刻在她的血液里。
  倪芝不在意他蒙混过关,中年男人不似年轻男孩儿,愿意在这样地方写两个人名字中间再画颗心。
  她自己拿了笔,站起来上了一节台阶,悄悄要写两个字。
  陈烟桥由着她,写完了牵她起来,两人去小贩儿那儿交了钱。他亲自用打火机把燃料点燃了,两个人各把一边儿。
  等孔明灯徐徐升空的时候,他看见孔明灯上两个极小的字。
  “放下。”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明天补作话,睡前会发昨天红包的哈宝贝儿们。
  今天还是50个!
 
 
第42章 哈啤冰纯(修)
  到了十月二十日, 便是哈尔滨统一供暖的时候。
  滨大作为老牌院校,以前是有锅炉房的, 到学校里的角落里还能看见煤渣子山。
  烧锅炉也是个专业。
  今年不知做什么改革, 把锅炉房撤了,和附近的小区一起供暖, 好在顾忌着莘莘学子,供暖比小区又好多了。
  面试时候总算不用拖着鼻涕,倪芝辗转了几个面试场。
  陈烟桥那边的背景声照样是嘈杂的, 越到天冷,店里生意越好。
  现在年龄大了,他愈发喜静。
  不像以前到哈尔滨的第一年冬天里,他就靠着这份嘈杂活着。
  那时候无心经营,多进账无丝毫意义。然而到打烊时分, 看人潮散去, 陈烟桥是有那么一丝恐惧的, 碰见有的桌儿喝酒侃大山不肯走,他反倒松了口气,跟他们说没关系慢慢吃。
  他既恐惧又享受, 夜深人静的独处,收拾完店里, 就留一盏灯。店里空荡荡, 店外三两行人,中间的玻璃门上夹着他孤零零的影子。
  从箱子里抽一瓶啤酒,坐在地上, 看桥南街上过路的车和行人。喝乏了就支床睡,半夜从晃动中惊醒,再下床继续喝酒抽烟,不知看过多少次夜半簌簌飘落的雪,东倒西歪的醉汉和铅灰色的冬日清晨微芒。
  陈烟桥走进厨房里,低咳了两声。
  “丫头?”
  倪芝刚经历完一场群面厮杀,今天算是勉强拿了个口头offer。本来拿到秋招第一个offer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这种快乐无法跟陈烟桥分享,倪芝总觉得同他讲只会显得自己幼稚至极。
  而且地点并不理想,她报的北京和成都,却是上海缺人。
  陈烟桥这才回答她问的问题,“我说了,你找工作我不干涉,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这话,倪芝听着耳熟。
  这段时间,她明着暗着问了他好些次,都是一样的答案。说他敷衍倒也不是,他耐心是极好的,语气还带着些宠溺,只能说他是真的不在意她去哪里工作。
  如果接着问下去,势必要问到他以后的打算,她毕业离开哈尔滨,去工作的城市生活。
  那么老灶火锅呢,能去任意地方营业吗?
  倪芝明白他的顾虑,是曾经干涉过余婉湄的决定留下的阴影。就像上回那么小的地震,他也要去学校里看一圈,看见她夜归,就会想起余婉湄遇到危险。
  她开口,“烟叔,我们能谈谈吗?不要因为湄姐的事情,总是不管我……”
  “跟她无关。”
  陈烟桥听见她提余婉湄,就打断了。
  他语气果决,说完又意识到自己有些厉声厉气,顿了片刻。
  “吃饭了吗?”
  “没呢,我还在江北,回来再吃。”
  “注意安全。”
  倪芝听出来他要挂断,喊了句“烟叔。”
  陈烟桥低低地应了一声,在他略显嘈杂的背景里像声不知所然的喟叹。
  倪芝有点累,把面试时候盘起来的头发散开胡乱揉了把。
  “今晚可以去你家里聊聊吗?”
  “桥哥桥哥,”大伟在外面扯着嗓子喊,有个客人在外面吃到头发,差点吵起来,嚷着见老板。
  没听见陈烟桥回应,他掀了帘子,胖脸上都是汗。
  这回帘子掀开了,还能听见客人嚷嚷,“你们老板呢,给我个说法啊。”
  “桥哥,快点出来一下子。”
  陈烟桥低声说,“丫头,我这儿有点事。”
  店里就俩大男人,除了个刘婶儿,都是戴着厨师帽盘着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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