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玄衣人一愣:“为何?不等阿久了?”
  “等不了了。”云洛道,“陵王派人盯上了她,可能是她偷血书曝露了端倪。”
  他目力极好,又会读唇语,先前陵王与曹源说话,他站在远处看着,把这关键的几句分辨了出来。
  玄衣人知道云洛有这通天般的本事,若非如此,当年招远叛变,他也不能提前觉出蹊跷,自乱象中保的一命。
  “那阿久可会有危险?”
  “不会。陵王打的是顺藤摸瓜的主意,想派人跟着她,找到你我,轻易不会动她,再说她还有阿汀那丫头护着呢。”
  玄衣人一点头:“陵王既派人跟着阿久,大约猜出是你我盗的塞北布防图了。”
  “猜出你我的身份倒不至于,但以后我们行事,恐怕就更加困难了。”云洛道。
  他看玄衣人一眼,只见他正把衣衫解开,为胸膛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涂抹伤药。
  伤是新伤,是当时去兵部库房盗布防图所受的,眼下十余日过去,还有些许红肿尚未消退。
  “我给阿久用暗语留书一封,等她回到金陵,自会想法子摆脱暗卫来见你我。”
  云洛说完,捡起一枚石子,在正屋的角落的柱子下刻下两行字,与玄衣人一起出了废宅,很快消失在了暗巷中。
  —*—*—*—
  不日便到三月,和风惠畅,春和景明。
  这日午过,方芙兰乘马车到了和春堂,由薛大夫引着,去了连通的院落,对着亭中人遥遥一拜:“殿下。”
  陵王正在亭中习字,见是她,淡淡一笑:“来了。”
  方芙兰步至亭中,看他正抄着《法华经》。
  纸上一句力透纸背,写着“若于一劫中,常怀不善心,作色而骂佛,获无量重罪”。
  方芙兰微一顿,问:“殿下怎么抄这篇?”
  陵王温声道:“初遇你时,你落在地上的经文就是这篇,今日闲来无事,便翻来抄上一抄。”
  他说着,停了笔,说道:“我听薛大夫说,你近日的身子尚好。”
  方芙兰微一点头,似是想起什么,柔声道:“阿汀近日回府住了几日,待我也不似以往那般疏离。”
  陵王道:“这就好。”
  他看着她,又道:“芙兰,我有桩事想要托你帮忙。”
  他拾起石桌上的香囊,递给方芙兰:“这个,帮我转赠给秦久,就说是阿汀给她的。”
  方芙兰愣了愣,接过香囊来一闻:“是藿香?”
  陵王颔首,半晌,说道:“我也不瞒你,这里头除了藿香,还有一味罕见的药,这药作用平日里不显,但碰到檀香,顷刻便会至人乏力。我之所以用藿香,是因为藿香味重、醒神,可以遮盖别的药味。”
  方芙兰问:“你……为何要给阿久这个?”
  陵王负手步去亭边:“秦久偷兵部李主事临终留下的血书,背后必有人指使,我已暗中派人跟着她多时,但她似乎有所警觉,直到眼下,都未曝露那人行踪,我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
  他说着,见方芙兰犹豫,又道:“你放心,我只不过想利用这香囊,揪出秦久背后的人,绝不会伤害她。”
  方芙兰问:“找到是谁盗了布防图,对殿下很重要吗?”
  “很重要。”陵王点头,“此举关乎成败,经不起一点闪失。”
  方芙兰沉吟片刻,道:“好,不过阿久看似不拘小节,实则心细,若说这香囊是阿汀给她的,她未必会用,待我想个法子。”
  陵王道:“好,多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若于一劫中,常怀不善心,作色而骂佛,获无量重罪”
  ——《妙法莲华经》卷第四·法师品第十
  意思是,假如有人在一劫当中,经常怀著邪恶之心,毁谤佛,不做善事不行好事,此人获得的罪报将无量无尽。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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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 
  一旁的仆从上来把墨宝收了, 奉上鲜茶与桃花糕。
  方芙兰在石桌旁坐下,见陵王眉宇中透露着疲乏, 问道:“我听说, 近日三公子又找你麻烦了?”
  陵王“嗯”一声,“他一回来就没个消停, 里外找事。前阵子传审裴铭,这一二日,又找枢密院的罗复尤问话, 可能是觉察到我利用罗姝把他骗去明隐寺,心中有所不平吧。”
  方芙兰道:“姝儿妹妹年前本已说好了一门亲,近日不知怎么,又不成了。”
  “她自己不想嫁。”陵王道,“罗复尤这个人, 把仕途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女儿在他眼里, 左不过一枚棋子罢了,罗姝这门亲事对他前途无益,她不想嫁, 罗复尤便由她了。”
  方芙兰听了这话,心中一时戚戚。
  陵王见她神情黯然, 上前抚上她的肩, 温声道:“芙兰,我帮你在城北置了一间宅子。”
  方芙兰愣了下,摇头道:“殿下不必。”
  “也不全为了你, ”陵王笑了笑,“是为了方家的人。”
  “还记得七年前,我对你的承诺吗?”
  ——“终有一天,我会帮你把失散的亲人都找回来。”
  方芙兰一听这话,抬目望向陵王:“殿下已派人去寻他们了?”
  陵王在她对面坐下:“去年就已派人去了,本来打算等他们到金陵了,再给你个惊喜。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提前告诉你更好,这样你能更开心些。”
  当年方府被抄家,府中人纷纷被流放,这些年病的病,死的死,活着的已十分零星。
  陵王道:“可惜我尽力去寻,也仅找到了七八人,其中除了你两个姨娘,还有你父亲当年最信赖的管事。眼下他们都在来京的路上,大约月余时日就会到。”
  方芙兰闻言,正欲问她两个庶弟的近况,这时,外头薛大夫忽然引着曹校尉过来了。
  曹源一见陵王,匆匆一拜:“殿下,不好了,柴大人出事了!”
  “柴屏出事了?”陵王诧然。
  七八日前他去大理寺,柴屏不还好好的么?
  “对,似乎是疯了,早上大理寺那边一闹开,三公子就已过去了。”
  “疯了?怎么疯的?”
  “听说是送进去了几个死囚,模样有点像柴大人当年死去的父亲和几个兄弟,大理寺把这些死囚和柴大人关在一处,柴大人受不了,就疯了。”
  陵王听是死囚,反应过来。
  他之前去大理寺见柴屏,亲眼见着刑部送来几名死囚,当时他本觉得不对劲,想细问,无奈被程昶传审裴铭的事打断了。
  陵王站起身,往院外走,一边吩咐:“备马车,去大理寺。”
  路上他又问曹源:“柴屏遇事惯来冷静,便是有心病,也会想办法克服,不过七八日光景,怎么这么快就疯了?明婴让人暗中给他下药了么?”
  “回殿下的话,三公子不曾下药。”曹源道,“但属下听说,三公子几乎不让柴大人睡觉,且每日只给柴大人一勺水喝。”
  陵王眉头一拧:“他这么做是何意?”
  “禀殿下,”跟在后头的薛大夫道,“人一旦缺眠,精神便容易溃乱,少水到一定地步,也易产生幻觉。若那几个死囚本就是柴大人的症结所在,他在极度恐骇的情形下,兼之极乏极渴,能撑七八日已属不易。”
  曹校尉道:“听说这几日柴大人已寻死过数回,但三公子早有防备,命人将他拦着了。柴大人面上不说,心中对三公子其实是有些惧的,还曾四处寻访名医为他治右臂上的燎伤。”
  “已寻死过数回?”陵王语中含带怒意,“柴屏好歹堂堂御史中丞,计伦那边怎么早不奏报?”
  “计大人原本打算一早将这事奏与殿下与中书的,可他日前来中书,殿下您正忙着见裴、罗二位大人,计大人见您忙碌,是以不敢叨扰,一直到今日事情遮不住了,才匆匆派人来告知。”
  陵王听了这话,脚步一顿。
  难怪了。
  他日前还在纳闷程昶这么吃力不讨好地找裴铭、罗复尤麻烦做什么,原来竟是为了声东击西。
  “之前三公子让人对柴大人用鞭刑,陛下那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他都快把柴大人逼死了,手上竟还干净得很。便是说出去,不过是给的水少了些,没怎么让柴大人歇息罢了,谁也没法拿他怎么着,殿下,您可一定要想个法子救救柴大人啊!”
  陵王听曹源说着,面色越来越难看,他没吭声,上了马车,催着车夫急鞭往大理寺赶。
  大理寺府衙外看着还好,府衙内已乱作一团,林林立立站着许多官员,但大都是三司的人。
  三司的人几乎都听命于程昶,没他的吩咐,谁也不敢干涉柴屏的案子。
  陵王没理会这些人的拜见,由大理寺卿计伦引着,径自下了牢狱。
  牢狱的甬道十分阴潮,隐隐有股久不见天日的霉味,但最后一间囚室却是通明的,四壁点着火把,将斑驳的墙壁照得深影重重。
  囚室中除了刑部、大理寺的大小官吏与狱卒,当中还立着一个长身如玉的人。
  程昶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一笑:“堂兄来了?”
  他这日身着月白云纹锦衣,发间的玉簪华光流转,整个人如霜似雪。
  柴屏见到陵王,想要扑过来,却被身后的衙差拽住,只好唤道:“殿下、殿下……”
  他披头散发,一身脏污,眼底黑晕很重,一说话,涕泪便顺着眼鼻淌下来,最可怕的是他的右臂,臂上血淋淋的,被一根布条包了吊在脖子上。
  这哪里还是那个清醒镇定,慈眉善目的御史中丞?
  陵王的瞳孔猛地一收,当即吩咐:“来人,把柴屏带去中书省,立刻请太医过来为他诊治——”
  “堂兄莫要忘了。”他刚说完,程昶便淡淡道,“这个人,还欠着本王一条命呢,身上的罪名未清,谁也不能把他带走。”
  “你这么囚着他,他只会更加疯癫。”陵王道。
  “把他逼疯了,于你有何好处?”
  陵王这话一语双关,是在提醒程昶,倘把柴屏逼疯,想从他口中套出他的把柄,怕就难了。
  再说一个疯子的话,谁会信?
  程昶分明听明白了,却浑不在意。
  “是没好处。”他一笑,“不过我不在乎。”
  “只要看着他生不如死,我就痛快了。”程昶又道。
  陵王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寒。
  他冷声道:“柴屏好歹是当朝四品大员,岂是能任你随意折磨的!”
  “我折磨他了吗?”程昶道,“是他自己不想活了。”
  他的唇角带着几分嘲意:“刚巧他还有一丝神志在,堂兄若不信,你问问他。”
  陵王看着柴屏,一言不发。
  “堂兄既不愿问,那我来问好了。”
  程昶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朝柴屏走近一步,俯身盯着他:“你还想活着吗?”
  柴屏惊恐地望着程昶。
  那双如星似月的眸子本该是温柔的,冷清的,可此刻眸底缭绕着的尽是黑沉沉的戾气。
  他仿佛又看到那日在皇城司灼灼的烈火里,他命人合上柴房的门前,程昶最后恨意滔天的目光。
  他怕极了那火,怕极了他。
  “不活了,不活了——”柴屏连连摇头,“我把命还给你,全都还给你,求求你杀了我……”
  “不行。”程昶直起身,淡淡道,“你主子说了,你是当朝四品大员,想死没这么容易。”
  他对陵王道:“知道我为什么让人缚住他吗?”
  他微一拂袖,“把他放开。”
  缚住柴屏的衙差领命,松了手。
  柴屏一下扑倒在地,他惶恐地四下一看,顾不上疼,手忙脚乱地去摘套在脖颈上的布条。
  他似乎痒得很,失了束缚的第一时间,便伸手去挠有燎伤的胳膊。
  他的燎伤本就尚未痊愈,被他不知疼痛地拼命挠了几日,里头血肉早已残损,隐约可见一截森森的白骨。
  陵王终于忍不住,问程昶:“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难道堂兄还看不出来?”程昶道。
  他负手,朝陵王逼近一步:“你不是最擅借刀杀人?”
  “当初在裴府水榭,不是你透露假消息给郓王,说我在查他私吞忠勇侯兵粮的案子,逼得他对我出手?”
  “你和方芙兰联手杀了姚素素,嫁祸给罗姝,利用罗姝把我骗去白云寺,让郓王的暗卫把我追杀至落崖的不也是你?”
  “你知我失忆,利用周才英把我诱去皇城司,然后派柴屏把我逼至皇城司的柴房,锁在一片火海里,现在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不正是你?”
  “我是无所谓你借刀。”程昶道,“无论你手上有多少把刀,我都能一把一把给你卸了。”
  “这个人,”他伸手一指地上的柴屏,“你手上最锋利的利刃,我第一个要的就是他的命。”
  “我就是想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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