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他还想要陵王的命,想要方芙兰的命。
  他想杀了曾经害过他的所有人,甚至杀了姑息纵容的昭元帝,杀了他所有嗣子与那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为他鸣冤的朝臣。
  哪怕死伤千万,鲜血染遍宫禁都在所不惜。
  甚至连失踪的五殿下和后宫里懵懂的六皇子都不要存在这个世上才好。
  日后,就换他来做那个生杀予夺的人!
  有个声音告诉他,沉沦吧。
  就此沉沦吧。
  “大千世界,一切无常皆为有常。”
  “便如你此刻心中难以消解的恨,你在他世遇到的困局,都逃不开一个因果缘法。”
  “切记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
  程昶心中几乎是悲怆的。
  什么三世善人,他不过是一个欲|念难抑的凡人。
  后知后觉地爱,后知后觉地恨。
  他俯身而下,剥离她最后一件衣衫。
  他想将她这一身冰肌玉骨都纳入己身,想用她的纯净与真挚,洗净他这一身脏了身心的污血。
  云浠看着程昶,他的眼底有癫狂的迷乱,以至于他今夜失了轻重。
  而眼下,她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她有些害怕,颤抖着抚上他的肩。
  程昶将要沦陷其中之时,夜风陡然增大,将飞瀑的水星子斜吹而来。
  瀑水如雨,浇洒在程昶身上,雨中,忽然传来极其细小的声音。
  “三哥。”
  “程昶!”
  “程老师……”
  “醒醒啊——”
  仿佛是要唤回他的神志一般,程昶的心剧烈一跳。
  他怔了怔,侧耳又去分辨那些模糊不清的声音,可是除了夜风苍茫的呼啸,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垂下眸,看着被他困在怀里的云浠。
  她的脖颈与肩头红痕遍布,唇上、锁骨下,都有被他咬破皮淌下的血。
  可她看着他,眼神虽害怕却坚定。
  似乎哪怕要与他一起跌落万丈深渊都不怕。
  心头混杂着杀意与恨意的火还在灼灼燃烧着。
  但终于回笼的一丝神志却让他清醒。
  他在做什么?
  他的姑娘这一生艰难,坎坷至今,他只恨不能把这世间最好的都给她,怎么能这样伤害她?
  深衣里有个事物微微刺肤。
  那是他藏在腰间,伴着他生死轮回的铜簪。
  程昶蓦地一下撑起身,光脚步去露台的栏杆边。
  云浠来时是深夜,到了眼下,天已经一点点亮起来了。
  但四下还是昏黯的,飞瀑的水溅洒进来,融成一团一团雾气。
  他的身影在这雾里格外寂寥。
  云浠披好衣衫,朝他走去,轻声唤:“三公子。”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他的锁骨与额头上都有细细密密的汗。
  或许是心头的恨难浇难熄,所以难以忍受。
  程昶“嗯”着应了她一声。
  声音也是沙哑的。
  云浠细看过去,他手里紧握着她的铜簪,簪身锋利,刺进掌心,一滴滴淌着血。
  他的眼角有水光,不知是飞瀑的水还是泪,映着清晨第一缕霞色,犹如血。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白色深衣烈烈翻飞,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以杀止杀他也情非得已,他不愿沾血,更不愿牵连无辜。
  可他恨不能此刻,就把所有挡在他前面的人全都清杀干净。
  程昶不知道这么走下去,他会不会堕于深渊万劫不复。
  剖心之痛都未曾让他流过一滴眼泪,然而数度生死爱恨如潮终于难忍疯魔。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该再信这人间一回。
  云浠沉默良久,说道:“阿汀这一生,早就许给了三公子。”
  “只要三公子想。”
  程昶垂着眸,低声道:“我不想伤害你。”
  云浠笑了一下:“我不怕疼。”
  她又说:“我知道时局如此,三公子若想跟忠勇侯府提亲,陛下势必会拦阻,三公子不必为难,我不在乎一纸婚书。”
  程昶道:“不是。”他顿了下,“我不能在这时。”
  她待他情真意切,他都知道。
  所以他不能因着要发泄恨欲,就把所有不能抑制之苦都宣泄在她的身上。
  他该是要好好珍惜她,保护她的。
  程昶别过脸,看向她,也笑了一下:“其实婚书我也不在乎,反正我这辈子也就你这么一个了。”
  他眼底猩红未褪,目光却已清醒温柔。
  仿佛还是她的那个清清冷冷的三公子,又仿佛不尽然了。
  “我就是想挑个良辰吉时。”他说,看清她眼底的深情,他又说,“你放心,我会好起来的。”
 
 
第一二五章 
  到了早上, 王府的武卫来报,说昭元帝闻得柴屏死讯, 急传琮亲王、程昶、以及三司于廷议后面圣。
  程昶见天色不早, 与手下交代一声,便往宫里去了。
  云浠是武将, 并不需要日日都去廷议,她昨晚一夜未睡,本打算在望山居休憩半日再走, 未料正午不到,她身边的亲卫就找来了。
  这名亲卫是云浠升任校尉那年亲手提拔上来的,名唤崔裕,底子很干净,平日里都帮云浠办一些要差。
  云浠见他来了, 知是日前让他查的事有了消息, 遂与望山居的林掌事道了辞, 与崔裕一起并辔往忠勇侯府而行。
  路上,崔裕道:“禀将军,属下已查过少夫人去和春堂看诊的日子了, 除了二月初四前夕,宫中布防图遗失, 其余日子并未发生过什么大事。”
  云浠闻言, 略松了一口气,“和春堂你也查了吗?”
  “查了。这铺子原是一名茶商的,大约七八年前转给了薛大夫, 就眼下看来,并无可疑之处。”
  云浠点头:“这就好。”
  “但有一事,属下觉得有些蹊跷。”崔裕犹豫了一下,说道,“少夫人去药铺看诊的日子,惯来是提前约好的,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大都有规律可循,但昨日一早,和春堂的薛大夫忽然派人稍来口信,说她要回乡里几日,请少夫人过去行针。”
  “其实临时改日子也没什么,但昨日柴大人不是出事了么?不知是不是巧合,属下的人发现,陵王是从城南秦淮附近赶回宫里的,且陵王回宫不久,少夫人也回到忠勇侯府了。”
  崔裕道:“将军,属下……要不要着人去查一下少夫人与陵王有无关系?”
  云浠听了这话,一时静默下来。
  倘方芙兰真与陵王有瓜葛,那他二人应该早在方芙兰入忠勇侯府之前就结识了。
  而那时,她才刚从塞北回到金陵不久。
  云浠记得方家出事时,适逢皇后娘娘过身,那日她去宫中祭拜皇后,撞见方芙兰投湖,才从水里救起家破人亡的她。
  “将军。”崔裕看云浠一时走神,唤了她一声,“要查吗?”
  云浠道:“查。”她沉吟片刻,“也查一查当年方府被抄家的案子有没有蹊跷。”
  “是。”崔裕道,他看云浠一眼,见她目色黯然,不由劝道,“将军也不必过于心忧,眼下一切不过属下猜测,并没有实证,少夫人未必就是忠勇侯府的内应。”
  云浠点头道:“我知道。”
  说罢这话,她急鞭打马,便往忠勇侯府赶去了。
  云浠在正堂不过等了半刻,方芙兰就过来了。
  “阿汀。”方芙兰有些意外,“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这两日要在西山营。”
  云浠回过身来,看向方芙兰,笑了笑问:“阿嫂,我听说你昨日去和春堂看诊了,病了么?”
  方芙兰看到的云浠的模样,愣了一下。
  她与以往一样,身着一身朱衣,一头茂密的乌发束成马尾,一双眸子与以往一样明媚干净,但不知为何,神色有些冷峭。
  她唇上破了一个细小的口子,微微有点血渍,乍一眼看上去有些艳,脖颈上遮着一条料子极好的暗朱佩巾,方芙兰记得云浠昨日离开侯府时,是没有戴佩巾的。
  她大概猜到她昨晚去见了谁。
  方芙兰也笑了一下:“我无事,你不必担心。”
  云浠看着方芙兰,忽道:“阿嫂,我与你提过吗?忠勇侯府里,有个内应。”
  方芙兰愣了愣:“内应?”
  “此前宫中有个‘贵人’追杀过三公子数回,这个‘贵人’在侯府里有个内应。”
  方芙兰有些讶异:“竟有这样的事。”
  她见云浠只站着,回府许久了,连茶水都没顾上吃一口,提起一旁的高几上的茶壶,斟了一盏递给她,问,“眼下侯府不比从前,厮役仆从繁多,你查过这个内应是谁吗?”顿了顿,又问,“这事是三公子与你说的?”
  云浠没答这话。
  方芙兰包括方家的事,程昶从未与她提及过半个字。
  但三公子不想让她烦心,不代表她可以熟视无睹。
  云浠接过茶,没有饮,“三公子过去虽荒唐了点,但这两年来却是与人无害。我不知何人竟要再三取他性命,但忠勇侯府中,如果有人助纣为虐,无端加害于三公子,我不管她是什么理由,若被我发现,绝不姑息。”
  云浠说这些话时,语气虽然决绝,但神色竟还是淡然的。
  方芙兰看着她,心中一时也不知作何感受,或许是历经沙场战乱,自从阿汀从岭南回来,就变得沉稳镇定,从容不迫了。
  只有这执拗得近乎一根筋的性子一直不变。
  方芙兰柔声道:“你说得对,是不该姑息。”
  云浠该说的已说完,想着阿久从扬州回来,这两日都被她拘在府里,正打算绕去后院,提点阿久一二,这时,赵五忽然进来禀报:“大小姐,枢密院那边来人了,说是刑部的田大人查到了布防图遗失的线索,请您去刑部一趟。”
  此前兵部布防图遗失,田泽在刑部负责查案,云浠在枢密院广西房负责捕盗。
  眼下田泽找她,想必是有了那贼人的线索。
  云浠听了这话,一点头,把手中茶水放在一边,跟赵五交代了句:“备马。”径自往府门口步去。
  厮役很快备好了马,须臾,只听府外一声骏马嘶鸣,马蹄声渐渐远去了。
  方芙兰在正堂里坐着,看向一旁的几案上,云浠未饮一口的茶,半晌,站起身,把茶盏与茶壶收进托盘里,拿去后院清洗了。
  时值午过,阿久正倚在后院的回廊下晒太阳。
  见方芙兰一个人过来,将嘴里含着的枯草一摘,纳罕道:“嫂子,您怎么亲自做这些杂活?”
  方芙兰柔柔一笑道:“这是阿汀的杯盏,我左右无事,便帮她洗了。”
  阿久问:“阿汀方才回来了?”
  “回来了,”方芙兰道,“眼下宫中有要事,又走了。”
  阿久“哦”一声,又枕着胳膊倚廊下。
  她偷了李主事临终留下的血书,做贼心虚,这几日都听云浠的话,老实呆在侯府哪儿也没去。
  方芙兰见阿久在回廊下昏昏欲睡,唤了声:“阿久。”
  她走过去,从荷包里取出一个事物:“这个送你。”
  阿久看了一眼,是一个湖蓝色的香包,她没接,笑了下道:“嫂子怎么忽然赠我东西?”
  方芙兰柔声道:“日前我整理云洛留下的事物,发现两个他从前常用的香包,我身子不好,惯来是不用香的,便想着一个给你,一个给阿汀。”
  阿久愣了愣,问:“这是……云洛的东西?”
  “也不尽然。”方芙兰笑道,“我在里头新添了些广藿,有明目醒神之用,你是行伍之人,将它佩戴在身边想来会有裨益。”
  阿久又仔细朝那香包看去,正面的图腾,果真是云洛最喜欢的塞北苍鹰。
  她心间一动,顺手把香包接过,“那就多谢嫂子了。”
  方芙兰温声道:“阿汀近日操劳,今早好不容易从西山营回来,方才宫里有人传消息,说好像找到什么盗匪了,还没歇上一会儿,又匆匆赶去衙署了。我常年在家,凡事不能陪在她身边照顾她,还要多劳烦你。”
  阿久听了这话,稍怔了一下:“宫里传消息说,找到盗匪了?”
  方芙兰微一颔首:“似乎是的,阿汀接到消息就走了,我也没听详尽。”
  阿久把香包别在腰扣上,沉吟一会儿,忽问:“嫂子知道阿汀今日什么时候回府吗?”
  “阿汀不常在府里歇,今日公差繁忙,倘回来也是很晚了。”方芙兰道,又问,“怎么了?”
  “没事儿。”阿久道,随即咧嘴一笑,“我想起有日子没去看老忠头了,想过去看看他。”
  她说罢,把搁在一旁的剑一拿,对方芙兰说:“那嫂子我出门了啊,要阿汀回来了,您就跟她说我去老忠头那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章怕涉及违禁情节被锁,写得比较模糊,今天读了下觉得太意识流了,有点问题,这两天要好好修一下,反正情节就是这么个情节。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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