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也算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吧。故皇后存了害人之心,在宛嫔‘过身’后,日夜难寐,忧恐成疾,反倒没保住自己的胎儿,嫡嗣子怀到七个月时没了,故皇后还因此伤了身,此身再也不能有子,这才将大皇子,就是后来的太子殿下养在自己膝下。”
  其实这事说来便算过去了。
  在程旭平安长大的八年里,除了在平南山间遇到过受伤的小程昶,以及小程昶的两个玩伴,再没见过别的外人。程旭当时叮嘱程昶:“不要曝露我的行踪,不要将我在这里的事告诉任何人。”
  小程昶一心想要报程旭的救命之恩,事后数年,便真的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父母亲。
  可惜程旭八岁那年,生了重病。
  “当时五殿下在卧榻上昏迷了三日,水食不进,宛嫔求生无门,只好去了明隐寺一趟,求那时候驻守明隐寺的太常寺奉礼郎方大人。”
  “就是方芙兰的父亲,方远山?”程昶问。
  “是。”宁桓道,“这个方远山是个有大才的人,只因性格上有些锋芒,刚中进士时得罪了不少人,他的同年都高升了,他还在太常寺任一介奉礼郎。他不甘心,一心谋高就,且他很聪明,在得知宛嫔当年是因一把火才隐居去山腰的,很快便猜到这把火一定是皇后授意。”
  “他假意答应宛嫔,承诺要为她请太医、请陛下,回头就去找了皇后,把宛嫔还活着的消息告诉给了她。”
  “方远山说,他可以不告诉陛下皇后当年害宛嫔的事,可以守口如瓶,但是他想借着皇后之力,离开明隐寺。”
  “时隔经年,皇后处理起这样的事来,已不似当年那么生嫩,她在得知了宛嫔与程旭还好好活着时,并没有慌张,而是遣去了方远山,让他等消息,然后,把这事透露给了当时昭元帝很宠的卢美人,就是陵王的生母。”
  云浠问:“陵王不是皇贵妃所出?”
  “不是。”宁桓道,“陵王的生母其实是卢美人,是后来陛下下令,将卢美人从彤册上除名,才把他过到皇贵妃膝下的。”
  皇后告诉卢美人,太子身子自小不好,恐不是长寿之相,二皇子早已夭亡,四皇子又蠢笨,只有三皇子聪颖灵慧,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这就是在暗示储君之位了。
  皇后又说,暄儿虽有出息,奈何明隐寺里住着一个宛嫔与一个程旭。这个宛嫔和程旭,才是陛下心尖尖上的肉。
  卢美人问,陛下这么喜欢宛嫔,为何不将她接回宫来,左右陛下大权已稳,让她随意顶个身份进宫就是。
  皇后便告诉卢美人,这是因为陛下不知他母子二人竟活着,且他母子二人活着这桩事,谁也不知道。
  “卢美人本就被皇后诱得肖想起了储君之位,得知这个消息,一不做二不休,便下杀手,派人去明隐寺暗杀宛嫔与程旭,这就是当年的明隐寺血案。”
  后来的事,程昶听周才英提过。
  昭元帝赶到时,宛嫔已经死了,程旭与他身边的小太监也失踪了。昭元帝痛心疾首,去宛嫔生前的隐居之所看过,发现墙上,书案上,都是她的画,一张一张画的全是他。有的笔触凝练,是她亲自画的,有的手法生嫩,是她手把手教旭儿画的,卧榻头还有她抄的诗,一首一朝春尽,花落人亡两不知。
  昭元帝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了,宛嫔都在等他。
  身在帝王家,夫妻之间,兄弟之间,甚至父子之间关系,被深宫的波云诡谲风吹雨打多年,早已破败得不成样子,很难再有什么纯粹的感情。
  所以对于昭元帝来说,宛嫔这份情,是独一份的。
  其实宛嫔若活着,若好好进了宫,久而久之,昭元帝未必会对她另眼相看。
  但她这一死,就成了他心上朱砂。
  “陛下查到是卢美人杀的宛嫔后,恨极了她,当即命人将她处死。他原本还想追查当年宛嫔住所走水真相,奈何方远山实在聪明,早已将知情人全部灭了口,陛下对故皇后一直信赖,便没查到皇后身上。”
  “卢美人死了后,陛下恨屋及乌,便厌弃上了陵王,但陵王那时才十一岁,不能没有母妃,陛下便把他扔给了皇贵妃。”
  皇贵妃本没有子嗣,眼下得了儿子,本该是大喜之事,无奈这个儿子竟是个惹昭元帝恨的灾星。
  皇贵妃觉得陵王是拖累,勉强照顾了他两年,自他入翰林进学后,便任其自生自灭了。
  “明隐寺血案过后,礼部郎中周洪光因施救不急,被昭元帝随意按了个罪名,逐出了金陵,礼部郎中的缺便空了出来,皇后于是履行承诺,利用娘家关系,把方远山调任至礼部,方远山自此平步青云。”
  昭元帝自此以后,便开始派人寻找五皇子程旭的下落,奈何经年过去,竟没有任何线索。
  一直到故皇后薨逝的那一年。
  “这朝廷的职衔,越往上走,越难升迁。故皇后病重那年,方远山已经是礼部侍郎了。按说不惑之年做到侍郎之位,已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但他不知足,他怕他此后数年再无晋升之机,便进宫找到皇后,希望她能帮忙,让他再升一级。”
  云浠道:“他若想再升,便是尚书之位,或是兼任中书的平章事,这样的品阶,只怕倾故皇后全力也难以办到,故皇后怎么会轻易答应他?”
  “是,所以他早就留了把柄,逼得故皇后不得不答应他。”
  程昶问:“你的意思是,当年明隐寺血案,五皇子程旭与那小太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方远山暗中保下的?”
  “世子殿下所言正是。”宁桓道,“当年五殿下与小太监不过两个孩童,之所以能在这样大的血案中脱生,乃是因为方远山暗中命人放走了他们。但是他保下他们并不是因为好心,而是想留两个活口,证明故皇后曾命人害过宛嫔,这才令宛嫔和陛下分别经年至死不能相见,他是为了拿住故皇后的命门,以便再次高升。”
  “方远山告诉故皇后,这些年,他一直派着人暗中跟着五殿下,随时可以将五殿下与他身边的小太监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唉,这一段儿还差一点写完,写不动了,明天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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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一章 
  明隐寺血案过后, 故皇后日夜受梦魇折磨,终日缠绵病榻, 身子已一年不如一年。
  被方远山这么相逼, 她痛定思痛,终于决定不再忍耐, 将一切实情告诉了昭元帝,从她是怎么对宛嫔起了加害之心,到老太监暗中保下宛嫔;从方远山是怎么发现宛嫔活着, 到她是如何教唆卢美人杀害宛嫔;从方远山是如何放走程旭与小太监,到他贪得无厌,还想利用这二人挟制她,想要再次高升。
  昭元帝听后,震怒异常, 立刻问斩了方远山, 并且发落方府一家。
  “所以, 当年方远山被斩,并不是因为中饱私囊和写错太|宗皇帝的名讳?”程昶问。
  “不是。”宁桓道,“方远山爱惜前程, 做事仔细,为官也算清廉, 但他真正犯下的罪行, 比明面上的要大得多。”
  云浠问:“那这些事,阿嫂……方芙兰她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这些事毕竟是天家秘辛, 常人不可能知道的,且当时事发太快,故皇后将实情告诉陛下的当夜,陛下便命人缉拿了方远山,第二日就降罪问斩了,再一日,方芙兰之母虞氏也自缢了。”宁桓道,“不过我知道得也不详尽,当时宫中大事接踵而至,方府抄家,故皇后病危,塞北蛮子入侵,陛下急派人寻找五殿下,朝堂上下乱作一团,我跟着太子殿下也无暇他顾。”
  云浠又问:“宁大哥方才不是说五殿下与他身边的小太监‘逃’去塞北了吗?”
  “是。”宁桓道,“五殿下和小太监很聪明,他们知道方远山没安好心,也知道他暗中派了探子跟着他们,所以他们趁着方府出事,甩掉探子,混入往塞北运送粮草的大军,逃去塞北了。”
  “本来只要找到这名探子,借由他寻到五殿下与小太监的下落其实不难,但是这名探子少时是个赌徒,结过不少仇家,被五殿下甩掉不久,他便被仇家找上门一刀捅死了,临终只留下五殿下去往塞北的线索。”
  程昶道:“所以,这才是忠勇侯出征塞北的真正原因?”
  宁桓点头,叹了一声,说道:“故皇后与陛下相敬如宾了一辈子,哪怕身陨,也该是荣光无限的,可惜陛下在得知宛嫔之死的真相后,对她生了厌弃之心,直到故皇后病亡,陛下也再没去看过她。”
  故皇后临终前,将故太子叫来塌边,对他说她很后悔,如果不是当年一念之差决定加害宛嫔,她身居皇后尊位,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故皇后说,其实这世上善恶只在一念之间,哪有什么天生恶人?不过是犯下一桩恶事后,一步错,步步错罢了。
  正如她当年加害了宛嫔后,得知宛嫔和程旭活着,为了掩盖当年的罪行,不得不教唆卢美人再次杀害宛嫔。
  她说:“可惜这世间缘法,逃不开天道轮回,善恶果报八个字,或许只有种善因,才能得善果吧,我当年种下了恶因,如今自食其果也是罪有应得。自从害了宛嫔后,我这十多年来,过得苦极了,没有一日真正地开心过,眼下快死了,也算终于解脱了。”
  故皇后最后对故太子说:“其实宛嫔这个人,本宫记得,难得善良温婉一个人,还有那么高的才情,她教出来的旭儿,想必与你一样,一定是仁德纯善的。”
  “旸儿,母后最后再托付你一桩事吧。”
  “母后但说无妨。”
  “眼下塞北战事将起,即将陷入危境,你找一个可靠的人,去塞北寻到旭儿,然后把他接回宫,好好照顾他,便算……便算帮母后赎罪了。”
  ……
  “其实当时出征塞北的将领已定了,正是因为故皇后之托,殿下便保举了忠勇侯,请侯爷去塞北寻找五殿下。”
  “那时太子殿下的身子已大不好了,我毕竟是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卫,虽然知道殿下心系五殿下安危,也不敢贸然离开……”
  岂知不久以后,塞北竟传回忠勇侯战死的消息,连五殿下程旭也无踪可寻。
  昭元帝得知此事,怕故太子自责,便将一切过错归咎于忠勇侯贪功冒进,随后降云洛为招远副将,再次出征塞北。
  故太子苦劝无果,只好命宁桓同赴塞北,查明忠勇侯战亡的真相。
  不成想宁桓刚查到一点线索,招远就叛变了。
  “太子殿下自觉对不起忠勇侯,苦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想把真相禀明陛下,为忠勇侯洗清冤屈。无奈我日夜兼程赶回金陵,刚把查得的线索告诉殿下,竟被郓王打断。”
  “太子殿下虽未服下郓王给的毒汤,但他得知郓王下毒,气急攻心,没能等来陛下就病逝了。”
  故太子最后对宁桓说:“老四愚蠢,老三心狠手辣,我若病逝,你即便向父皇禀明真相,没有证人证据,也恐难定老三的罪,说不定你还会因此遭来杀身之祸。你快走,先保住自己,然后去塞北,把一切因果缘由查清查明,找到旭儿。云舒广于旭儿有恩,想必他会愿意为忠勇侯府平冤。你且记得,云氏一门镇守塞北数十年,将士们浴血边关,保家卫国,赤胆忠肠日月可昭,我们……万不可让他们寒了心。”
  宁桓道:“至于后来金陵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日夜赶赴塞北,途中遇到人追杀,赔了一双眼睛,在塞北苦寻了五殿下年余,才知云洛竟活着,因他也要为忠勇侯洗清冤屈,我二人便一起行事了。”
  这时,秦忠道:“其实郓王、还有枢密院的那个姚杭山暗中调用兵粮这事,少将军一早猜到了,不过那会儿塞北私底下还存了点粮,这事不至于让侯爷这么冒进。”
  “侯爷当时安排我们天字部守吉山阜,所以侯爷究竟为什么要追出关外,我们至今都不知道。但就当时的情况看,如果没什么特别的缘由,侯爷追出关外这个决定,是有点轻率了。所以那会儿朝堂上有人参侯爷贪功冒进,我们这些塞北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郓王陵王确实不是东西,如果没有郓王调用兵粮,没有陵王通敌,塞北数万将士也不至于尽皆战死。”
  程昶问:“你们去塞北追查五殿下的下落,有结果吗?”
  “只打听到了一点线索。”云洛道,“父亲到塞北后,似乎是寻到了五殿下和小太监的,因为当时塞北草原上,有人看到父亲将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交给了一个叫做‘哑巴’的人。”
  “哑巴叔?”云浠一愣。
  她记得这个人。
  他是很早以前云舒广从沙场上捡回来的,不会说话,脑子也有些问题,所以塞北的人就叫他哑巴。
  哑巴离群索居,只信任云舒广一人,从不跟外人来往。
  因云浠是云舒广之女,她很小的时候,哑巴给她塞过馕吃。
  “塞北一战后,五殿下与小太监便失踪了。”云洛道:“哑巴住的地方与开战的地方有些近,可能是受了战乱波及,战事结束后,哑巴耳朵竟聋了,他不识字,这里——”他点了点脑子,“也有些混乱,没法与人交流,我们只要一追问他五殿下和小太监的下落,他就拼命往南指。”
  “我们后来才知道,原来哑巴早就看明白了我们在问什么。”宁桓接过云洛的话头道,“他拼命往南指,是想告诉我们,早在塞北一战结束时,五殿下与他身边的小太监就往金陵来了。”
  “我们这些年为了求证这一点,苦寻五殿下下落,终于在淮北一带打听到消息,大约五六年前吧,就是云洛‘身亡’那一年,淮北旱灾,有两个少年自北而来,一路跟着灾民往东南而行。一般的灾民都是为求活路,走到富庶之地便不走了,这两个少年很特别,只顾着往金陵去。那时不少灾民都对这两个少年有印象,不过因他二人满脸尼污——应该是刻意为之,所以没人记得他们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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