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可当他们跪于草原上,田泽忽然问田泗:“阿四,你想过我们到了金陵后,要叫什么名吗?”
  田泗摇摇头:“没、没想过。”
  田泽道:“侯爷曾和我说,他有一双儿女,一个叫云洛,一个叫云浠,和我们差不多年纪。”
  “云洛云浠,都是水字辈的。我们也起水字辈的名吧。”
  “这一生,都敬侯爷为尊长,都不忘忠勇侯府的恩情。”
  云在天,田在地。
  云洛云浠,田泗田泽。
  深恩厚德,毕生不忘。
  田泽原打算到了金陵后,寻到云洛云浠,然后查出宫中通敌的皇子,一起为忠勇侯伸冤。可惜那年从塞北到金陵的路并不平顺,他们先是遇上山匪作乱,尔后撞上淮北大旱,一路行一路险。
  到了淮北,他们尚未落下脚来,便听闻了招远叛变云洛战亡的消息。
  两个少年在暗夜静无人处,捡了一段路边枯骨做香,认真祭过云洛。
  他们不信招远叛变是巧合,也知道云洛战死必然是为奸人所害,然而这一路险阻走过来,他们见识了所谓人心险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害云舒广与云洛的皇子权势太大,他们绝不可贸然行事,否则说不定尚未走到金陵,他们就先一步被灭口了。
  就算他们能侥幸入得绥宫,见到昭元帝,说自己就是流落在外多年的五皇子,昭元帝就能信他吗?
  就算他能在昭元帝面前为忠勇侯陈述冤情,昭元帝就会一力处置那个通敌的皇子么,那毕竟是他的儿子,他就不会包庇么?
  他们手上没有证据,便什么都做不了。
  田泽田泗想明白这一点后,便开始小心筹谋起来。他们刻意接近到淮北赈灾的程烨,说自己乃难民,凭借着程烨,在金陵落了户。
  田泽田泗到金陵只是,正是云浠从塞北为云洛收尸回来的两个月后,他们辗转打听,才因忠勇侯府因云舒广与云洛身上似是而非的罪名已经败落,云浠为了生计,去了京兆府当捕快。
  田泽田泗身份敏感,一不小心,唯恐给云浠带去祸事,可恩人之女孤苦伶仃,饶是力量微薄,他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田泗对田泽道:“殿、殿下,以后考科举,入刑部,为侯爷——寻找证据。阿泗,便去小姐身边,照、照顾小姐,保护,小姐。”
  田泽道:“好,等有朝一日,忠勇侯府平冤昭雪,我们再一起回到塞北,守着葬在山月关的侯爷,陪在哑巴叔身边。”
  那年金陵的夏日酷暑难耐,田泗跟着云浠当了半月衙差后,白叔与白婶一同犯了疾症,云浠正是焦头烂额,忽闻府外有人叩门。
  原来是田泗来找她了。
  田泗身边还有一个身着旧衣,清清落落的公子,眉眼间远山远水的,一看就气度不凡。
  云浠知道,田泗有个考科举的弟弟。
  田泽朝云浠拱手一拜:“在下姓田,名泽,字——”
  他稍一顿,想起云舒广曾说:“太子殿下希望殿下平安,所以让臣来寻殿下,臣便也希望殿下平安。”
  “字,望安。”
  ……
  云浠立在平南山一众禁卫间,怔然听田泽说着,慢慢忆起五年前,田泗初来京兆府,执意要做衙差。
  衙门里一群武卫看他生得白肤秀口,成日欺负他,云浠看他可怜,有一回便劝他道:“你会识字,在衙门里做个抄书先生多好,工钱多,还不用受气。”
  田泗抬袖粘在脸上的污渍,笑着与她道:“家中、家中有个弟弟,考科举,当衙差,工钱更、更多,衙门管饭。”
  云浠疑惑,这样算下来,衙差工钱真的多些么?
  算了,她又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便不想了。
  田泗问:“云捕快,我、我以后能跟着你吗?”
  “我功夫不行,但我、我可以学,等学好了,以后、我都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白叔白婶的疾症相继复发,侯府乱得不可开交,府门外,一个清清落落的书生来借笔墨。临走时,见白苓捏着一张药方愁眉不展,便道:“左右药方子是现成的,便由在下帮忙抓药吧。”
  田泽将一整个月份的药材交到云浠手上时,没有收云浠的银子,他道:“不必了,若非云捕快肯收留,家兄只怕无法在京兆府谋职,忠勇侯府待我们有恩,这些药材便算在下答谢侯府的。”
  “云捕快不必客气,在下没花银子,只不过答应帮药铺掌柜抄一月药方子罢了。”
  “阿汀你、你不必客气,我、我——就是帮忙跑跑腿。”
  “云校尉不必多礼,左右在下已不是第一回 照顾白叔,上回自少将军房里借来的书,在下还未归还呢。”
  “阿汀,我、我不想当衙差了,你去西山营,做、做了校尉,我、我想,跟着你。”
  “左右望安在金陵温书,没什么可劳家兄照顾的,科举之试十年寒窗,中或不中,并不在这一时,反是云将军这回出征岭南,想必诸多险阻,沙场危机四伏,让家兄跟在将军身边,好歹多一个可信之人。”
  ……
  云浠这才明白,难怪当年在最艰难之时,却得了田氏两兄弟一路扶持。
  难怪这些年田泗事事以她为先,岭南一战艰难,几回遇险都得他以命相护。
  难怪云洛盗走布防图的案子一捅到昭元帝跟前,田泽宁肯自己受罚,受下二十大板,也要为云洛顶罪。
  原来都是父亲当年在塞北种下的因,最后换来的善果。
  云舒广是受故太子之命去塞北寻田泽的,故太子最后与云舒广说:“侯爷,本宫与你说句实话,本宫这身子,已是不能好了。”
  “老四愚蠢,老三虽聪颖,但他这些年受父皇冷落,只怕心有怨怼,且他行事偏激,立心不稳,容易走岔了路,老六……又太小。”
  “其实这个老五,本宫曾在明隐寺见过一回,那时他跟照顾他的老太监学了点皮毛医术,正带着身旁的小太监,给从树上跌下的小鸟治伤,不过当时他还小,大概不记得这事了。本宫觉得他仁德,也希望他仁德,盼着他仁德,你去塞北,找到他,为这江山,寻一位真正的仁善的,包容的君王。”
  后来云舒广到了塞北,在战事焦灼前,便对田泽说了这么一段话:“我们这些带兵打仗的,守护国,守护民,却不守护谁的权柄。但太子殿下仁德,我记在心里,有回忠勇军缺粮,若非他殚精竭虑筹措,只怕草原要遭大劫。他生而仁,生而善,他看重的人,必然也是德行昭昭的,我虽不守护谁的权柄,倘若能为天下寻一名英主,也算是为我守着的国,守着的民做了一桩好事了。”
  田泽述完当年事,跪在山道上,朝昭元帝再次拜下:“父皇可知陵王今日为何起兵?”
  “因他知道,父皇有意传位给儿臣,而儿臣登基后,必然会因当年塞北之恨诛杀他,所以他走投无路,不得不举旗谋反。”
  “父皇不是常问儿臣,这些年既在金陵,为何不肯回宫,不肯与父皇父子相认吗?”
  “因为儿臣知道,一旦回到皇子身份,行事反而会束手束脚,来不及找到陵王通敌的证据,可能就会因暴露身份而被他灭口。”
  “因为儿臣知道,哪怕做回皇子,父皇愿包庇陵王,还是会包庇,所以即便在回到宫中以后,父皇仍不给儿臣机会为当年忠勇侯之冤陈情。”
  “因为儿臣,不想做太子,不想做皇帝。”
  “但是现在,儿臣改主意了。”
  “侯爷曾说愿为天下寻一位英主,如果儿臣能够成为这样的英主,儿臣愿以一生为之努力。”
  “因儿臣的命,是侯爷与塞北三万将士的英魂换来的。”
  “父皇让儿臣平四海,立升平。儿臣却要问,如何平四海,如何立升平?”
  他跪直身:“当年塞北一役的证人儿臣找来了,就在这里,就是儿臣与阿泗。”
  “今日平南山勤王的证人儿臣也找来了,便是这平南山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耳清目明,心怀公道之人。”
  “父皇让儿臣做储君,承大统。”
  “然为君不仁,何以为君?”
  “儿臣恳请父皇,还忠勇云氏一门公道,将陵王之罪告昭天下,以慰将士忠魂。”
  天际白云浮沉,山间清风缭绕,黄土之下,埋葬着的是千百年来数不尽的英烈之魂。
  云在天,田在地,苍茫的风徘徊其间。
  在田泽俯下身的一刻之后,琮亲王、老太君,程昶、程烨、裴阑、卫玠,以及许许多多的宗室与朝臣,那些听明白因果,心中还有公道,亦认为公道高于天地,高于无上权尊的人通通朝昭元帝拜下:“请陛下还忠勇云氏一门公道,将陵王之罪告昭天下,以慰将士忠魂——”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有些评论反响不好,我还自认为凡心入魔这一卷是我全文写得最好的一卷,然后兵变到陈情昭雪这一个大情节,是我全文处理得最好的情节,包括剧情上的大小波折,人物情绪转变,心理上的状态,以及故事伏笔处理,该揭露的揭露,该展示的展示,每一部分的笔墨都比较到位,我写得也很认真。因为兵变与权力变更很难写,人物多,不少情节涉及从第一章 就埋下的伏笔,几乎每章都是做好大纲草稿才敢动笔的,确实更新频率有点慢,但是希望大家谅解,真的是一点也没有水文,可能我的脑回路和一部分读者并不在同一个次元?
  明天见。
  感谢在2020-04-13 23:27:14~2020-04-14 23:4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长安城的玛瑙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现场表演一个豹笑、苏泽弈、荼白、当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dbricjsn 40瓶;悦悦 10瓶;衔枝。、银河 3瓶;平平无奇山顶花 2瓶;2419349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六六章 
  昭元帝看着这跪了一地的人, 除了宣稚的殿前司以及那几名他养在宗室里的走狗,其余的无一不向他拜下了。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逼宫吗?
  昭元帝一时间怒不可遏。
  他环目四顾, 他尚有殿前司大军二十万, 饶是将忠勇军与勤王大军合在一起,也难以与他抗衡, 他不信这些人敢反。
  昭元帝沉声道:“宣稚。”
  “末将在。”
  “把他——”昭元帝抬起手,朝跪地请命的为首一人指去,正欲吩咐殿前司将他拿下, 可话还没说出口,便梗在了喉头。
  那为首之人生得一副清朗的书生模样,不正是他的旭儿吗?
  昭元帝忽然想起他今日吩咐辅国将军起兵的目的,不正是为了他这个第五子吗?
  他想为他荡平杀机,翦除祸患, 他想为他铺平登极之路。
  然而此时此刻, 他的第五子却领着这一众宗室与将军反他?
  昭元帝忽然觉得悲从中来, 大概是为父之心不被体谅,为帝之命又垂垂老矣。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程昶杀柴屏、诛陵王, 步步为营地做下这么多事,未必就有夺位之心, 他只是恨那些害他的人罢了。
  可是, 眼下放过忠勇军便等同于放过他,改日他娶了忠勇云氏女为妻,岂不等同于分去大绥半壁江山?
  便是程昶无心争位, 程旭愿作仁君,他们下头的那些人呢?难道不会自危吗?朝臣们心怀鬼胎,各方势力搅在一起,纷乱不已,最终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纵有赤子之心又如何?等到那时,他们便会与他一样,旭儿的一腔仁,明婴的一腔善,最终会在漫漫长日中,在逐渐滋生的猜忌中被磨平。
  皇权之争自古如此,难道他们还能走出第三条路来?
  只是,昭元帝看着这一地请命的人,颓然地想,这一切都不为他所左右了。
  他摆摆手,犹如忽知天命的老叟,认命地倚在辇座上:“罢了,都随你吧。”
  这世上没有永盛不衰的王朝,也没有永昌不亡的皇帝,兴衰到了更迭之时,天下大势所趋。
  田泽俯首谢过昭元帝,随后站起身,温声道:“众卿平身吧。”
  他一直是一副读书人的模样,即便后来为人臣,为皇子,举手投足也充盈着笔墨书香,然而在这一刻,山间清风忽然涌动,天地乾坤流转,万象更新。
  田泽眉宇间清清淡淡的书生气忽然化作非常温厚的君王气泽,平和且宽仁,似乎稍一触及便让人如沐春风。
  “今平南山兵乱,乃陵王觉察昔塞北通敌行径败露,率军逼宫所致,现已查明,怀集、宣武、张岳等七名将军为其同党,令,斩立决;朝臣中,工部裴铭、枢密院罗复尤二人牵涉昔塞北通敌一案,当诛九族,念在诰命夫人大义灭亲,裴阑救驾有功,改判枭首示众。翊卫司。”
  程烨越众一步:“末将在。”
  田泽的目光掠过瑟瑟缩缩跪在众人之中的罗复尤:“将他拿下,回到金陵后立刻行刑,一刻都不得耽搁。”
  “是。”
  “三司。”
  程昶拱手拜道:“臣在。”
  “其余涉案人等带回刑部与大理寺详审,一应罪过记录在案,到时务必拿与本宫过目。”
  田泽说着,想了想道,“此前本宫在刑部任推官,也查获不少陵王通敌的线索,堂兄回宫后可跟刑部的刘尚书取证,届时本宫也会亲自写一份口供给堂兄,诉明当年塞北一案详情”
  “是,多谢殿下。”
  田泽环目看去,因昨日是祭祖礼,来明隐寺的大都是宗室,朝臣并不多,尤其兵部,竟然没一个人在,所幸礼部与吏部的堂官倒是来了。
  “礼部,吏部。”
  “臣在。”
  “论罪当罚,论功也该行赏,今平南山兵乱,忠勇明威将军数度退敌,当居首功,即日起,擢明威将军为三品云麾将军。裴将军虽与云麾将军协同退敌,然其父裴铭罪大恶极,免其牵连之罪,罚没半年俸禄,着令闭门思过一月。”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