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裴阑借此时机,握住她的手腕,斥道:“你闹够了没有?”
  云浠的右手手心本就受了伤,又经一番打斗,缠好的绷带下又一滴滴渗出血来。
  裴阑拧眉看了一眼,问:“怎么回事?”
  然而不等云浠答,他又道,“今日是祖母的寿宴,你这么闹下去,待会儿惊动了她,岂不叫她老人家伤心?”
  云浠愤然收回手:“我只要那封信!”
  裴阑见她冥顽不灵,负手不语。
  云浠一字一句道:“我哥哥半生戍边,保家卫国,顶天立地的一个人,而今为朝廷捐了躯,你居然拿他的清白做文章?”
  “你不想娶我,你嫌侯府拖累你的前程,大可以来与我明说,何必用这样阴损的法子?”
  “你以为我想嫁给你么?”
  “你当我会死赖着嫁入你们裴府不成?”
  “你凭什么觉得我愿意嫁给你这种人?”
  “我现在就明白告诉你,便是你们裴府要娶,我也不嫁!”
  她又伸出手:“信。”
  裴阑依旧沉默。
  云浠道:“你就是不肯给是吗?”
  她点了点头:“好。”
  言罢,再不看裴阑,转身便往寿宴的方向去了。
  裴阑抬眼望向云浠的背影,目光不期然与立在门口的程昶对上,心中蓦地一顿。
  三公子的双眸里,尽是冷色,这种冷,不是冰霜的寒,而是一种淡漠,一种疏离,如方外人看这尘世间,或鬼或蜮尽收眼底,只一眼,便洞穿人心。
  仿佛他本不是这世间人。
  仿佛被他看着的人,其实就是个笑话。
  裴阑莫名失了神,再反应过来,程昶已与云浠一道走远了。
  “将军,这……”副将隐去后头的话不提,目露担忧之色。
  裴阑知道他想说什么。
  急函的事,云浠知道了无妨,但这事若由琮亲王府的三公子捅到老太君跟前,只怕裴府要大动一场干戈。
  裴阑沉下心神,道:“也好,这事由她来,省得废我一番功夫。”
  左右避不过老太君要气一场了。
  花苑中的宾客早已重新入席,云浠、程昶、裴阑的坐次均在厅中。
  老太君看着三人面色各异,一前一后的落了座,还没等问,坐在左手的裴铭便斥裴阑:“让你招待二位贵客,你却好,害得贵客险些误了时辰。”
  跟进厅里的冯管家连忙打圆场:“回老爷的话,此事不怪二少爷,是小的不是,方才云浠小姐在水榭伤了手,这才耽搁了。”
  老太君一听这话,担心道:“阿汀伤了?怎么伤的,要不要紧?”拄着杖就是要起身。
  云浠知道程昶不想声张遇袭的事,摇了摇头:“不小心磕伤的,没什么大碍,祖母放心。”
  老太君这才点了点头,缓缓坐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戌时二刻,府中婢女依次给每一席上了寿粽,须臾,又见八人合力抬上来一个半丈长,三尺宽的寿糕,供众人分食。
  赴宴人等在这一刻同时举杯,恭祝老太君高寿。
  老太君笑着应了,端起杯盏,并不饮,而是步到厅中,说道:“老身活到这把年纪,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趟过一遭,算是活够了。这辈子,老身算是个有福之人,到了今日半截儿身入了土,只余一个心愿未了,倘若能了了,老身便是明日驾鹤西行,也能瞑目。”
  “所以便算老身私心吧,今日请来陵王殿下,请来琮亲王殿下,请来诸位贵客,望你们能一同为老身做个鉴证。”
  她说着,笑着对裴阑道:“阑儿,你过来。”
  裴阑沉默一下,搁下酒盏,步到老太君身前,唤:“祖母。”
  “你年纪也不小了,本来三年前就该成婚,奈何当时军情紧急,你去了塞北戍边。保家卫国,这是好事,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今你既回来了,这亲事便万不可再耽搁了。”
  裴氏一门从文,唯有长房的这个二孙子承她衣钵,习了武,老太君因此对裴阑十分疼爱,觉得要把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嫁与他为妻。
  她抬起头,对众人道:“诸位或许都知道了,阑儿的亲事是打娘胎里就定下的,那姑娘老身是看着长大,一直十分喜欢,把她当亲孙女疼爱。”
  她笑盈盈地朝云浠招招手:“阿汀,你也过来。”
  云浠端着酒盏,半晌没动。
  老太君以为她是害臊,催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今日的事,有祖母给你撑腰做主。”
  云浠默了一默,终是放下酒盏,步上前去。
  老太君一手握着裴阑,一手握着云浠:“你二人是打出生那年就交换了庚帖的,自小青梅竹马,后来长大了,虽说天远地远的分开了好些年,好在眼下都回到了金陵。姻缘这两个字,不是说断就断的,祖母今日就请陵王殿下、琮亲王殿下,与在座的诸位一同做个鉴证,挑个吉日,把你二人的婚期定了。”
  一语毕,裴阑没有说话,云浠也没有说话。
  倒是坐中人有人欢愉,有人举杯,有人按捺不住,已开始道贺。
  老太君偏头去打量云浠与裴阑的神色,玩笑似地问:“怎么,打小就定下的事,到了这会儿,你们倒还一起害臊了?”
  满堂欢声,裴阑仍是沉默,云浠垂眸而立,慢慢张开口,轻声说了句什么。
  老太君愣了愣,以为自己听岔了,侧耳过去,问:“阿汀,你方才……说什么?”
  云浠咬了咬唇,缓缓从老太君手里抽出手,退回至大厅正中,拱手一拜,一字一句道:“回老太君的话,阿汀方才说——我不嫁。”
  老太君怔怔地看着云浠,须臾,跌退一步。
  她看了裴阑一眼,又看了裴铭一眼,半晌,心思渐渐清明,她意识到方才阿汀喊她“老太君”,没有再喊“祖母”。
  “阿汀,你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老太君温声问。
  见云浠不答,她又道:“你来,有什么委屈跟祖母说,祖母为你做主!”
  云浠垂眸摇了摇头,转身走到方芙兰跟前,伸出手:“阿嫂,庚帖。”
  “阿汀……”
  “庚帖。”云浠抬起眸,眸中火色烈烈几欲灼人。
  方芙兰知道她心意已定,只好看了身旁的丫鬟鸣翠一眼,鸣翠会意,取出庚帖来递给云浠。
  云浠又回到厅中,双手呈上庚帖:“这是十九年前,裴云两家交换的庚帖,今日物归原主。”
  老太君没说话,裴铭对冯管家使了个眼色,冯管家出来接了。
  云浠负手而立,声如金石掷地:“忠勇侯府男儿尽殁,但不是没有人当家做主了,不是任凭何人都能欺负到侯府头上的!”
  “我云浠也姓云,侯府的这个家,我来当,有什么事,也是我说了算。因此老太君不必觉得亏欠,今日的这门亲,由我侯府来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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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章 
  宴上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老太君看着云浠,眼前的姑娘一身青衣,目光坚定得令人心疼。
  老太君不是傻子,来金陵的这些日子,纵然有人遮着掩着,她也听了不少裴阑与姚素素之间的风言风语,加之先前,裴铭与裴阑对这门亲事百般推拒的态度……
  老太君明白过来,她沉下脸,对裴阑道:“跪下。”
  “祖母?”
  “你给我跪下!”
  老太君声如洪钟,容不得丝毫反驳。
  裴阑的双唇抿成一条薄线,默了片刻,撩了衣摆就势要跪。
  裴铭从旁一拦,劝道:“母亲,今日是您的寿宴,阑儿纵是犯了什么错,私下责罚则个就是了,如何要叫他跪着?便不提他刚授封了大将军,这么多贵客在,驳了他的脸面是小,驳了您的脸面才是大。”
  这时,外间忽有人来报:“禀老爷,府外来了个大理寺的吏目,说有要事要求见忠勇侯府的少夫人与云浠小姐,方才他去侯府没寻着人,找来了这里。”
  裴铭闻言,明显一怔,想了想,对老太君道:“怕是侯府的案子。”
  又道,“这是要事,耽搁不得,快请那吏目进来。”
  吏目一脸匆匆色,进得厅中,礼数都未行周全,便道:“禀少夫人,禀云浠小姐,招远一案,云将军的罪名定了,是延误军情。”
  方芙兰闻言,脸色一白,险些要站不稳。
  老太君急问:“洛儿那孩子行事果决,聪明透顶,战场上急擅变通,怎么可能延误军情?”
  然而事已至此,她深吸一口气,缓下心神来又问,“那侯府……可有因此获罪?”
  “倒是没有。”吏目道,“大理寺接到的消息,只称是褫了云将军宣威将军的称号,罚没纹银若干,具体怎么处置,还要看今上的旨意。圣旨大约中夜时分就要到侯府了,少夫人与云浠小姐还是快快赶回去接旨吧。”
  吏目言尽于此。
  可这些话听入众人耳里,哪有不明白的?
  忠勇侯府已成罪臣之家,侯爵没了是迟早的事。
  宴上一时寂寂,只老太君一人拄着杖,来回踱了数步。
  她又看向云浠,只见她神色冷静,仿佛早已料到了似的。
  老太君快行几步,来到云浠身前去握她的手,切声问:“阿汀,你可是因为这事,怕侯府拖累了裴府,这才与裴府退亲的?”
  又道,“倘是这样,阑儿更该即刻迎你过门才是,当年在塞北,侯府于裴府有恩,人世起落不定,两家既共患难过,如今更要荣辱与共。”
  她说着,宽慰云浠,“你别怕,洛儿这事——由祖母为你做主,明日一早,祖母就穿诰命服,进宫为洛儿鸣冤。”
  云浠看着紧握着自己的老太君的手,听着她的温言细语,心中微酸。
  然而下一刻,她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回老太君的话,我就是不想嫁。”
  “若您实在要一个原因,可以去问您的二孙子。”
  话说到这份上,再往下深究,就要剥皮露骨了。
  姚杭山见状,起身笑道:“看来裴府与侯府眼下有要事要解决,既是两家私底下的事,老夫这个外人便不好在此多过问了,叫老夫说,今日老太君寿宴圆满,来日,云将军的事也一定可以转危为安。”
  又说了些场面话,便告辞离开。
  众宾客见枢密使大人走了,再不好多留,纷纷起身跟着告辞。
  宴席上,顷刻只余了陵王与琮亲王府一家子。
  他们是专程被请来为云浠与裴阑的亲事做鉴证的,眼下亲事悬而未决,又闹出了云洛的案子,老太君摆明了要管,陵王与琮亲王都与老太君沾着亲故,便也不好走。
  老太君想起云浠方才说的话——若您实在要一个原因,可以去问您的二孙子。
  目光落回到裴阑身上,怒斥:“还不快说,究竟怎么回事!”
  言语间,安抚似地拍了拍云浠的手。
  云浠看着老太君。
  今日的寿宴上,这位年至古稀的祖母一连说了三次要为自己做主。
  可究竟做什么主呢?
  祖母终究是裴府的祖母,若今日承她的情,做完主后,自己要怎么报答,嫁入裴府吗?
  今日一场风波,云浠已对裴阑彻底失望,从今以后,她不想再与裴府有一星半点的瓜葛。
  再者说,裴府的这些人,裴铭、裴阑,哪一个不是心机深沉之辈?怎会容着老太君为了侯府的事,把裴府拖下水?他们定有一百种法子应对。
  云浠想,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时间紧迫,圣旨中夜就到,她不能,绝不能让哥哥平白蒙冤。
  她走到裴阑跟前,再次伸出手:“我已退了亲,信。”
  她的意思很明确——拿退亲换一封能证明哥哥清白的信。
  裴阑看着云浠,她的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倘若他不给信,她就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彻底与他鱼死网破。
  左右知道这信的人,不只她一个,还有裴府的冯管家与几个家仆,还有琮亲王府的三公子。
  她什么也不怕。
  裴阑沉默片刻,看了一旁的副将一眼。
  副将一言不发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云浠。
  信已有些旧了,纸角微卷。
  云浠接在手中,拆开来一看,信纸上的确是她哥哥的笔迹,末尾还有“宣威云洛”的署名,以及他早已交还朝廷的官印。
  云洛在信上写,“招远叛变,战况危急,百里江山恐沦为焦土,塞北百姓遭逢大难,宣威定竭尽全力,拼死一战,还望朝廷速速发来援兵。”
  然后他在最后说:“此战凶险,宣威九死一生,倘葬身沙场,心中唯放不下内人与小妹,侯府孤女寡妇,望今上怜悯。”
  一封急函言简意赅,云浠看着看着,不知觉间喉间酸涩,连视野都模糊了。
  她的哥哥,到了最后,还在为她与阿嫂考虑。
  但很快,她抬手揩了一把眼角,没让泪落下来,迈步到厅中,对上方众人道:“陵王殿下、琮亲王殿下、王妃、三公子,恕云浠无礼,实在是家有要事,不得不先行告辞。”
  言罢,恭敬地拜了拜,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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