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嘴上不停的教训我,一边打电话叫医生上门,打完又骂骂咧咧的转身跑去冰箱旁边弄冰袋,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盖在我床上。
忙活完这些之后,他搬了张椅子坐在我床边,显然做好了跟我长期斗争的准备。
我昏沉沉的躺在自己的新床上,太阳穴又胀又疼,明明盖着两层被子却还是觉得手脚冰凉得很。鼻子几乎失去了应有的机能,变成了根本不能通气的摆件。
生病绝对是世界上最难受的事情,没有之一。
但生病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没有之一。
生病的时候除了不准吃冰淇淋巧克力和火锅,中也会答应我的一切要求。
他肯定还在为太宰先生的事情生气,我趁此机会机瓮声瓮气地去抓中也搭在我床边的手指。他并没有赌气地甩开,反倒是被我冰凉的手心冷得瑟缩了一下,继而握紧了我的手。
我的哥哥总是温暖得像个太阳。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温让我的体感时间变得混沌且错乱。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新家的门铃响了起来。
截然不同的电子音乐流转而出,我听见中也离开的脚步声,开始有些想念原先别墅那枚挂在门下的小铜铃。
“次次喊我来都是披星戴月的,你们两兄妹什么时候能在正常的上班时间照顾我的生意?”岸谷新罗的抱怨声一路传来,他趿拉着拖鞋,将医药箱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不过这次竟然隔了半年才搬新家,真是可喜可贺。”
我极其克制的咳嗽两声,没忍住往被子深处缩。
“黑医生还挑上班时间?”中也乜他一眼,伸手把我从被子里拖出来,“现在知道怕了?躲也没用!谁让你去招惹那条青花鱼!”
“晚上好啊小深海,赛尔提心心念念让我邀请你病好之后去我们家玩。”岸谷新罗站在床边,笑眼弯弯地俯视我,他身上的大褂白得刺眼,让我不寒而栗。
他拿出耳温枪放到我的耳边,想当初刚认识岸谷新罗那会儿他用的还是水银的体温计。科技真是日新月异发展迅速。而岸谷新罗看了眼那一方小小液晶屏上显示的数字,速度快到中也甚至没来得及把脑袋凑过去,便将一切归了零。
“39摄氏度。离你最高纪录41.5摄氏度还差点。”他拍拍我的脑袋,“退烧针和输液,哪个?”
他这问题明显问的不是我,中也环抱手臂站在一旁,在我恳恳切切的目光注视下选择了我稍微比较容易接受的答案。
“输液。”
“行。之后我再给开点药,你记得盯着她吃下去。”岸谷新罗爽快答应,中也闻言点了点头。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块等着被人分而食之的猪肉,毫无主权人权可言。
“别丧着脸呀小深海,岸谷新罗说着从他那可怕的、仿佛深不见底的、与潘多拉盒子相差无异的医药箱中拿出一样又一样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物品,它们分别是碘伏、医用棉签、药水,以及一次性输液器。
“保持心情愉悦病才能好得快。”
可我只要看到你就不开心。
我有一肚子脏话,但不能说,也说不了,嗓子难受。
碘伏涂抹在手背上冰凉一片,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被岸谷新罗垫高,果然还是没办法接受即将针扎的现实,迅速将手缩回了被子里。
“你这反应速度可不像高烧39度啊。”黑医生不禁感慨,转头对中也说,“她不配合工作。”
中也黑着脸一巴掌盖在我脸上,冷冷道,“动手。”
“你们欺负小孩!”我扯着嗓子喊道,然而这嘶哑的声音并没有唤醒他们的良知,只起到了坚定中也决心的反作用。
“哎……又不是给你注射什么奇怪的东西,再说这么挣扎的话就给你打退烧针了哟?”
岸谷新罗轻声的威胁立竿见影。
通常采用肌肉注射的退烧针基本都是冲着侧臀部分去的,这意味着打退烧针需要脱裤子。虽然岸谷新罗是给黑医生,医德还是能够用钱担保,骚扰病患这种事情他通常干不出来,我也不信他会对有脑袋的人类女性产生兴趣。我过不去的是自己的羞耻心,十六岁的青春美少女也要面子。
但其实打针并不是我所害怕的,因为当前我对痛觉的敏感程度大概能与树懒一较高下。我怕的只有针管接触皮肤那一瞬间刺刺的寒意,可能是小时候在机构里被注射了太多药物,非但没感到麻木,反倒变得讳疾忌医起来。
扎针的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与横滨一样,池袋也是个是非之地。而岸谷新罗作为池袋最有名望的地下密医,为人称道的还要属他外科技术。喊他来照顾发烧的小姑娘确是小题大做,且就性价比而言着实低得有些不值,但问题在于有钱难买中也乐意。从小到大被我拿台灯、枕头、杯子、八音盒等物件砸出门外的医生不计其数,岸谷新罗是其中坚强留到最后的胜利者。
“好,结束。给你开点中成药,有一小部分没糖衣所以可能会很苦,不过还是要好好吃完。”黑医生直起身子,调整着输液器上的滚轮。他语气像在嘱咐我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一样。
“啊对了,最近行情不太好,这边价格有调整。”
“怎么调整?”
“以往价格的基础上上调三分之一。”
“知道了。”中也果然对此毫不在意,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甚至产生了岸谷新罗是不是看准他这一点特质故意讹钱的错觉。
“到时候直接转你账上——还是原来那个账户?”
“是的没变,老板大气。”岸谷新罗留下一堆方方正正的小药盒,拎起箱子,“多保重,小深海。都在东京,有空还是来一趟吧,赛尔提真的很想你。”
我考虑考虑。我用眼神向他传递了自己的意愿。
作为自小生长在科学侧的唯物主义者,我虽然已经接受了荒神在上的事实,但还是没法直视名为塞尔提·史特路尔森的无头妖精。
可正因为她对我确实没有任何的恶意,甚至温柔到令我怀疑这世界上的人类是否真的都烂到了里子里,我才会如此的苦恼。
毕竟……她真的没有头……
然而要是直接告诉她,我是因为她没有头所以一直不敢亲近的话……对赛尔提而言未免太残忍过分了……她每次见到我都特别热情,还会带我去吃每次都要排很长队伍的、池袋最好吃的冰淇淋。
甜的东西总是能让人心情变好。这不仅是因为大脑需要糖分,还存在部分心理因素。
至于苦的东西——老天爷啊,这种会黏在嗓子眼不符合(中原深海)基本法的小药丸到底是为什么还在准许生产?!
在中也的监督下,我苦大仇深的与这满嘴的苦味作伴了整个周末,直到返校都还没有摆脱此次发烧带给我的阴影。
第18章
018人生无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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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极泰来这个词是否灵验我不清楚,但迹部景吾想找我茬已是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
“你能不能对一个病号温柔点?”我神色复杂地瞪着摆在茶几上的策划案,一丁点翻开的欲望都没有,“而且当初不是说好了我只负责财务吗?”
“是,但无论哪个组织在运营的过程中都会不可避免的出现人事调动的情况,这点道理想必你也知道。”
学生可以无忧无虑的享受周末假期,但学校的管理层与董事会从来不会因为节假日的来临而停止与内外部的交流。迹部景吾上周周五刚刚清底的提案文书不知不觉又重新堆叠了起来。
通常在这种我嘴上嚷嚷嫌烦嫌累但到最后还是会因为各种顾忌帮忙的场合下,迹部景吾会不那么走心的给我顺顺毛——他表达谢意的方式往往是在事情结束之后,送我点礼物或者请客吃顿饭,再在末尾补上一句“这是之前欠你的谢礼”——虽然他送的礼物绝不会落俗,请客吃饭的地方也绝对不会难吃,但今天很不同。
这种不同在于,迹部今天竟然在很义正辞严的同我讲着道理。
我被他盯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甚至不禁直起了腰板,开始重新审视面前装订整齐的黑字白纸。
冰帝学园盛名久负将近百年,甚至在英雄成为这个世界里大多数孩子梦想与奋斗目标的当下,也仍然存留着属于它的矜持与骄傲。
每年每月每星期冰帝都会收到来自不同学校与机构的协同或联动邀请,像什么申请实验场所租借、希望能够参观学习授课过程、以及传统名校(例如樱兰、白选馆、秀知院学园)之间定期的小小聚会,各式各样不胜枚举。
然而这所学校的名字,还是第一次从方方正正的荧幕或是从人云亦云的嘴边蹦到了我面前。
上一次见到“雄英高中”这个名字的时候恰好是在我打人前夕。彼时新闻里侃侃而谈的专家、餐厅里落下闲来与客人攀谈的老板、公园里外放收音机的老爷爷、甚至是我认识的那群往日里只热衷于股市看盘的小资本家们,都在讨论雄英高校的遇袭事件。
班上白山透同学的父亲是知名战地记者,他自己从小也以成为吾往矣的揭秘者为目标而不断学习着。通常新闻还没播报出来的部分我们都能从他那里提前得知。
而在白山透眉飞色舞的描述中,是自称“敌联盟”的恐怖组织,借由空间传送计划伏击了正在进行灾害救援训练的雄英高中英雄科的孩子们。
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产生PTSD,他们可才一年级,能进雄英英雄科都是将来能为社会做大贡献的好苗苗。
说到末了少年叹了声气,我已经能在他低落的眉眼之间看见一名优秀记者所必备的共情与真挚。
当时我听故事似的听完了白山透的播报,一边庆幸自己当初没选择去雄英,一边又感慨这所学校近来实在多灾多难。此番波澜后不仅是首当其冲的雄英,连带着全国上下的各所高校惶惶而起,冰帝更是加大了安保力度——不然我早就对浅川浮志动手了,哪还用得着把他叫上天台一通威胁。要不是职业英雄无法长期受雇,校董会甚至想委托职业英雄驻守。最近他们又在考虑雇佣安保公司,看来还是没有完全安心。
雄英高中这个名字忽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还是以红公章黑铅字的文书形式。
这种感觉就像是平日里隔岸观火,正当大家看完热闹准备散去的时候,对岸却在熄火之后突然拔腿向你奔来。
——不得不说,没有实感。
然而现在,这所近来立于风口浪尖就没下来过的学校,忽然提出了“因英雄科实训课需求,望贵校予以协同”的请求。
“他们难道不能自己内部解决一下吗?这是不是太影响我们的行课秩序了?”
未来的职业英雄了不起啊?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因为中也是个黑手党,我对英雄这个职业一直抱有一种天然的敌意。哪怕我知道他们其实也有许多自己的难处与不易。
平心而论,职业英雄并不好当。这里我指的当然不是那些经常在广告或者娱乐性质满点的综艺节目中露面的人气角色,而是以事件解决数量打出名号的、国民公认的英雄。
他们的性质其实有点像协警,又有点像社区居委会,上到随行政要出访,下到替慌张到说不清话的母亲找孩子,遇到的问题永远比办法多。
这次雄英的实训课所要教授的,正是关于“如何撤离人群”的疏散方法。
陌生的环境与陌生的面孔更容易制造紧张感,一直处在明知很安全的学校里的确可能会不自觉的松懈自己。
“你现在有意见也晚了。”迹部从抽屉里抽出了另一张纸,让桦地递给我。纸上最扎眼的还是鲜章,略微洇开的墨水底下是冰帝理事会钦定的授意。“教务部那边周末就已经开始在调整排课了,就当多一次应急疏散演练。”
“那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啊!”
我就差振臂抗议了,我难道是一根汗毛一吹能分出八十个□□的齐天大圣吗?
“石上那混蛋到底要请假到什么时候,别让他当书记了干脆我直接上位吧。”书记的工作可比财务轻松多了,更别说本来就只有五个人的学生会现在只剩下了三个,有时候我真的恨不得用重力操作制造点小范围的地震好让冰帝停课几天。
“他说他弟最近情绪不好,做哥哥的要在家陪护。”
“他弟?石上优?”听及至此,我又翻了个白眼,“两个社恐放在一起只会加重病情不会负负得正!”
迹部饶有兴致的挑起眉梢,将我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副会长须王薰同学的交换期下周结束。”
讲道理,这真是仅次于中也取消出差计划更加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我能把工作拖到下周吗?”
“不行。”他立刻回绝了我,“我这边的时间不能配合你。这周开始网球部的训练翻倍,下周开始要准备东京区大赛的预选赛。”
迹部景吾的语气是爱莫能助的,但他的笑容我怎么看都觉得是幸灾乐祸的。
与雄英高中的合作事宜还有很多需要两所学校相互配合的工作,实际上比较事多的反倒是目前正处于全面戒严的冰帝。虽然知道了他们实训课的流程,但我还得去联系雄英方面的负责人向他们确认来访人员的名单,否则等人都到了门口反而被保安拦下可就太尴尬了。
“唔……相泽消太。”
我盯着联系人的一栏,跟着标注在汉字上面的罗马音念出这个有点古怪的名字,完全忘了征十郎今天要来冰帝进行训练赛的事情。
第19章
019有朋将自远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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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泽消太接到转拨进来的内线电话时还纳闷了一会。彼时他刚打开自己的睡袋,正准备缩进去,谁知道这个念头还没落实到行动,电话就响了。
谁会挑这种时候打电话?他瞥了眼墙上的时钟,中午十二点五十,就连精力无限好成天跟个无线电喇叭一样唧唧歪歪个没完的布雷森特·麦克都会懂得在午休时段缄默三口,否则他很可能会被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位老师合力用拘束带捆起来扔在墙角。
不想接。他垂下眼睛看了眼来电显示上的区号,这通电话来自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