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我见过最会放狠话的人。这也是重力操作的余裕吗?”逐渐适应了高度的心操人使也被迫慢慢地放松了一直绷紧的自己。毕竟再这样下去,他待会儿说不定连第三场比赛还没开始就会因为脱力倒下,他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承蒙夸奖。毕竟我可是个生来——不,应该说,我是个从出生之前就非常富有价值的人。这种程度的自信当然要有。”我双手叉腰,望向哪怕在几公里外也能一眼看见的浓积云。
在温度尚且算作宜人的五月,难得会见到如此高耸明显的巨大云朵。它的顶上铺满了晃眼的阳光,底部灰扑扑的像是橡皮擦上残留的石墨痕迹。
或许那块浓积云之下的城市正在迎来一场小小的阵雨。
可心操人使垂着脑袋,像一株快被人养死了的紫鸢尾,蔫蔫巴巴的,没有生气。
我站在他肩上,没忍住心里的不爽,踢了他后脑勺一脚。
我觉得坂口先生说得对,能力被公开后,我的脾气变差了——又不如说,因为不需要伪装了,所以原形毕露了。
“你做什么?!”无缘无故被踢,换谁都会气愤地大吼吧。
“你太消沉了!影响我心情!”我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看看你脚下那群正在为了几百分拼死拼活的家伙!托我的福过上了这么幸福的时光,竟然还敢摆出这么丧的样子!”
“啊,是啊!就是因为知道是托了你的福!就是因为知道我自己根本做不到这种事情!就是因为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才这样的!不行吗?!”
“当然不行!”
“你到底讲不讲理!”
“强者不需要讲理!我不喜欢看别人的黑脸!再顶嘴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心操人使被我的蛮横堵得哑火失言,他愤怒地盯着我,眼睛里仿佛有团火在烧。就在我做好了长期互瞪(过后眼睛会很酸!)的心理准备,他又忽然偃旗息鼓了。
原本因为牙咬切齿而鼓起的腮帮也重归平坦,他松开身侧紧握的拳头,“算了。”
“你这种随心所欲的天才,根本不会懂得凡人的烦恼。”
看看看看,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我好气,我好讨厌这种人。这种拐弯抹角的内涵他人的说话方式总能让我想到太宰治。
然而幸好,我面前的人并不是太宰治。
如他所言,他是个再平凡不过的高中生。个性也不出彩,至少是物理层面的不出彩,否则我的一千万后面应该多加几百分,而不是只有几十——这说明他第一场比赛的排名非常靠后。
“行,让我猜猜。”我在心操人使的肩上坐下,一只手摁着他的脑袋,“既然考了雄英,又是普通科,那么让你选择雄英的可能就只有两种。”
“一,最俗套但可能性最大的可能,你想当英雄。
“二,不符合时代潮流的质朴梦想,你想当警察或者检察官。
“考虑到你去A班放狠话,又对我一口一个‘天才’‘精英’‘你这种人’的发言,所以我认为你有个相当个人主义的英雄梦。
“但很显然,你的能力,至少是你现在的能力,并不足以支撑你成为一个英雄。所以你才对我们这种生来就具有强大能力的人感到不满、不甘、不忿,对吗?心操人使同学。”
回答我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天才招人嫉妒。这个道理我懂。”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旋即话锋一转,五指倏地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往上抬,与我对视。
我听见自己一字语句,极尽刻薄地说:“但是你为了梦想付出了什么呢?可以和我具体说说吗?”
心操人使张了张嘴。
我微眯起眼,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盯着自己晃动的鞋尖,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
“众所周知‘英雄’是工作量非常巨大的职业——啊,当然,我说的是你们经常在电视上看见的那些没有接商务合作,仅仅依靠事件处理量就获得了相当曝光率的英雄——最简单的例子,和平的象征,欧尔麦特。”
“你知道我的能力是怎么发动的吗?不是像你们一样,靠什么感觉、直觉、我的能力必须通过非常庞大的演算才能顺利发动。哪怕演算复杂到需要我计算出小数点后二十位的数字,如果不能精确,那就无法发动。所以想把你和我一起送到这么高的空中,我必须在刚才人潮袭来之前,腾空那一瞬间推算出你的具体体重。”
“心操君,你的身高是177公分,体重却只有67公斤。BMI指数处于正常区间,很健康的体重哦。而反观你们都崇拜的欧尔麦特,身高220公分体重竟然有225公斤,简直是怪物级别的数据,可你会觉得欧尔麦特是个大胖子吗?并不吧?那么你知道我所说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你的肌肉密度并不大,你的锻炼强度属于正常范围,也意味着......你只是在羡慕,也只会羡慕!”
我看着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仿佛戳破口的气球一样,双唇翕动着。
“所以说啊,欧尔麦特的确很值得我尊敬。但我的尊敬只针对他的无私与奉献,无论哪个时代都需要英雄,他的存在也的确镇压了诸多蠢蠢欲动的黑恶势力,但他的形象——给你们这些孩子带来的影响......简直可笑。”
无人机的螺旋发出轻微的噪音。
“你们渴望成为的只是‘欧尔麦特’,你们根本想成为的根本不是‘英雄’!
“你们只看到了他们在电视上被转播的英姿,你们站在屏幕前为他呐喊,被他感动,被他震撼。
“于是你们也想成为欧尔麦特经常挂在嘴边的‘英雄’!可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呢?
“你们只知道白日做梦而已!!!”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如此强烈且直白地表达自己对横滨之外的世界的不满与不和。
我记忆里的横滨,是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
每一条汇入横滨湾的河,或许都裹挟着鲜血与花朵,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复杂又纯粹的。他们可以是昨天还在进行非/法/交易的里世界的黑暗,也可以是今天与政/府机/构协力抵御外来入侵人员的无声无息的守护。
风里有人在哭泣,也有人在歌唱。
我所熟知的世界本应该是这样。
会在一天之中,迎来光亮的白昼、暧昧的黄昏与浓黑的晚上。
“你们想成为的是万众瞩目的,被喝彩与赞美歌环绕的英雄。
“可一直在默默付出的,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的,哪怕没有任何事迹能为世人所知的人。
“他们就不算是‘英雄’吗?!”
“没有力量那就去锻炼啊!哪怕只是力量稍微大了一点,帮老奶奶提她拿不动的菜篮子,就算这种小事她们都会记得很清楚的!”
中也就是这么教我的,也是这样示范给我看的。他穿着他潇洒的西装三件套,带着我送一位奶奶回家。他站在门口,脸颊被落下的夕阳辉映得泛红。
向他说谢谢时,同样会很礼貌地回复别人“不用”。
“想成为英雄那就去考取英雄执照啊?!难道有人把你的腿打断不让你去参加,有人把你的手打断不让你填写报名表了吗?!”
“漂亮话说一大堆,说什么我想成为英雄,我想帮助需要更多帮助的人。”
“结果脑子里想的,都只不过是‘明星’罢了!”
“帮助人这种事情就算不成为英雄也可以做到,你这愤世嫉俗的家伙!怎么就是不懂呢?!”
“你把目标定得那么高!根本看不到眼前的东西,还跟我说你有自知之明?!”我推了一下心操人使的脑袋,他就像个锡兵娃娃那样木讷,愣愣地被我拨动到指定的方向。
那团或许有七八层楼房那样高的浓积云依然在缓慢地挪动着。
人类如此地渺小。哪怕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黑洞时,也都是因为中也的污浊形态下,荒霸吐这种超自然力量的暴走。
世间有太多人类无法企及的事物。
它们浑然不觉我们身上的形形色色,就只是壮丽地存在着①。
自知之明......嘿......
“‘就是因为你有自知之明’,这个词是原来可以这么用啊?”我冷冷地哼笑着。
“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是有必要的。因为借此人类可以规避掉很多对自己不利的情形,避免自己做出蠢事、酝酿悲剧。但这个词对你来说只是借口。”
“或许我的言语很过激,或许你也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不易。”
无人机突然发出急促的提示音,紧接着从喇叭中传来午夜的声音,“第二场比赛结束。请余下选手回到操场正中心集合。”
我瞥了眼这台机器,总感觉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不会被转播出去。
不过算了。
就算我的观念与普世的价值观所不符。
我依然有自己的归处。
我决定继续,把自己的话说完。
“但是心操君。
“无论如何,我都没有从你身上看见为了自己所谓的梦想,你到底付出过什么。”
我从心操人使的肩上跃下,目光与他平视。
“我不会为了自己今天的言论道歉的。”
第58章
058顺风顺水的人生(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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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一个运气不那么好的人,第三场的对决抽签之前,我找迹部景吾握了下手。
准确说,是摸了他的手。
就像去神社参拜前要用水净手那样,往他的掌心狠狠地擦了擦。
被如此唐突对待的迹部当然很是茫然。
他愣愣地看着我牵起他的手一顿狠搓,好半天才回过神,猛地抽出手掌往我头上劈了一记,“你做什么?!”
“嘶......你还真舍得用劲......”我吃痛地捂着头上被手刀击中的地方,“当然是沾欧气啊!随便买瓶能量饮料都能中奖小樽温泉三日游,在场除了你还有谁有这种豪运!”
说起买能量饮料中温泉头奖这事要追溯到国三去了,我之所以会记得这种事情倒不是因为我嫉妒迹部的好运——他从小运气就比我好,计较也没用,都是命,我已经麻木了——而是因为这件事恰巧发生在迹部和他的宿敌手冢国光的对决之后。
和迹部这种总有一天要放弃梦想追索现实的家族企业继承人不一样,传闻中的手冢国光不仅是个打网球的天才,还是个能够肆意追求梦想国中毕业后便奔赴德国开始职业生涯的传奇人物。
据我所知迹部国中时期的一大诉求就是和手冢国光一决高下。
后来他终于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也赢了,却赢得不怎么漂亮——这话是迹部自己说的,他那天消沉得很,正好我那天又翘课在东京找吃的,闲来无事带了点路边屋台小店的关东煮,蹲在赛后的落日余晖中听他絮叨。
明明没有触犯规则,却因为利用了对方手腕有旧伤的弱点而感到消极郁结。我不大能理解这种运动系少年脑子里那笔直的一根筋,于是只能一言不发地呆在一边,端着装盛关东煮的纸杯呲溜呲溜地喝汤。
当时迹部不太高兴地看了我一眼,他脑袋上盖着一块毛巾,手臂与腿部的肌肉还没有从剧烈运动的负荷中恢复,微微颤抖着。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热爱着玫瑰的迹部不是玫瑰,他的内核也有颗小王子水晶(其实我想说玻璃来着的,不过算了,迹部景吾这个人大多数时候比钻石还坚强)一样剔透又有些脆弱的心脏,我不能老欺负他。
于是我问迹部,厉害的人那么多,比如说我们立海大的幸村精市,你怎么偏偏就死心眼地看中手冢国光了呢。
水晶心、浑身是汗、还喘着气的小王子被我问得一愣,他抬起之前一直耷拉着的脑袋,看向已经被收拾得整洁干净的赛场。
“因为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他和你才能这样。”他的眼睛里辉映着那天的落日与远方的红霞。
“啥?哪样?”当时我一头雾水地反问,迹部却没有回答。他沉默着把盖在脑袋上的毛巾塞回包里,问我在哪里买的关东煮。
我惊异于不食烟火的富家少爷竟然对庶民的食物感兴趣,然后脑袋就挨了他一手刀。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力道。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变得多愁善感容易怀念过去了。
不过这种莫名的惆怅还没冒出多少苗头,旁边的坂口先生就开口让我快点回到赛场,不要再继续扒在观赛席的围栏上了。
“你能不能有点女孩子样?”他恨铁不成钢地瞪我。
“好嘛,干嘛那么凶。”我朝坂口先生做鬼脸,看见他被我气得面色发白,才翻身从十数米高的观赛席上一跃而下。
为了能早点和爆豪胜己对上我可真是煞费苦心。找迹部沾欧气这种有违唯物主义的唯心行为实在是我能想到自己最后能尽到的人事了。
我哗啦哗啦地搅动塞满纸片的抽签箱。
在隐约福至心灵的一瞬间,掏出了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写着号码的纸片,看都没看,转手就塞给了总裁判午夜。
回到观赛席上的我捂着脸,嘴里叽里呱啦地念叨“荒神在上荒神在上”。
坐在我后面的宍户亮小声嘀咕着,“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众教徒啊......”
“不,我是唯物主义者。”我立刻抬起头反驳他,“而且这个教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算‘小众’。”
“......那荒神是什么?”
“一位神明。”
“这不没区别吗?!”宍户亮全然无法理解我这看似自相矛盾的逻辑。
我忽略掉坂口先生一言难尽欲言又止的神色,和他解释说唯物主义和心灵寄托是两回事。科学研究需要实事求是,但遇到难以翻越的困难险阻时也要有支撑自己度过难关的精神信仰。
凤长太郎捏着他随身佩戴的十字架,很是赞同地附和着点了点头,“中原学姐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