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有这种时候我哥哥会特别不好说话,撒娇流眼泪发脾气统统不好使。我抿着嘴角,陷入了非常不甘愿的沉默。
中也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热水袋,深锈色的能量体从他的手臂处一路蔓延直到将热水袋整个包裹起来。他把那个热水袋敷在我颈后便松开了手,但装满热水的橡胶袋子却牢牢地贴在了我的颈后。
再说一次,无论杀人越货还是居家旅行,重力操作都是绝对值得努力开发并加以善用的好能力。
介于我感冒的缘故,这顿注定不愉快的早餐的“主菜”是一份熬得恰到好处每一粒米都无比软糯香甜的......
白粥。
至于什么酱油腌萝卜这种重口味不利于痊愈的食物,是不存在的。
感冒在中也看来那就是分分钟能从现代医学眼皮子底下索走我命的带有浓厚中世纪魔幻色彩的疟疾,十个耶稣一并降世他们的光芒从北极普照到南极都救不回来的那种。
而同样都作为流体,酒精能在中也的舌尖与神经上跳舞,白粥却只能让他咂舌。
我们两个的口味在以清淡为主的关东地区简直寸步难行,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家搬来搬去总是在绕着横滨的中华街做运动。
我们点的外卖。
临出门前,中也拎着他的风衣,这么看是个衣品极佳(虽然别人可能不太明白为什么夏天穿这么厚)模样帅气的精神小伙。
但等他拿起被我堆到门口那个写着“可燃类”的垃圾袋时,作为港黑干部的画风又不免得崩坏了一角。
其实中也早几天就已经从国外回来了,他之所以昨晚才来,一是因为任务完成森先生没有催着他回去复命得了空,二是因为上个任务地点距离我在东京读书的小公寓挺近,于是他这才有空过来看我。
中也站在门外等电梯,我踩着拖鞋从门后探头探脑。电梯旁边那块小屏幕上的数字一下一下地往多了蹦,在此期间中也把一段在我的前五年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话给翻了出来,又说了一遍——好好吃饭,按时睡觉,别老是难为老师,还要记得好好吃饭。
他把好好吃饭重复了两次......
我觉得中也是脑子快转不动了。在这种得以稍微放松的连续高负荷工作的间隙里,他的眼睛看起来有点黯淡,像是在蓝色的宝石上蒙了层纱。
虽然中也身体里有个神,能力和□□强度都因此被影响得有些非人,但他的精神状态却没怎么承过那位神的恩。
总之这个世界说起来玄之又玄。
异能和个性就跟“上帝的恩赐”一般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说到开发能力这事,中也和我的交流实际上并不多。毕竟我们虽然同为“重力操作”,但触发方式和能力性质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而当我又一次用自己的能力把放在置物架最顶层的蜂蜜芥末味POCKY(这个口味销量不佳,被超市的工作人员打入冷宫了)取下来时,坂口先生拧着的眉头已经能夹稳一张扑克牌了。
按照律法,在未取得正式执照或加入相关会社之前,就算我是天王老子都不能在公共场合使用自己的能力。
“可是你看啊,那边那位夫人就在使用‘个性’。”我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位体型微胖但面容和善的中年女性。她小臂上的肌肉明显地鼓胀,随后面不改色地搬起了一袋二十公斤重的大米,再将它放进了一旁的购物车里。
在普通人的生活之中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就好比很多人知道红灯停绿灯行的交通守则,却还是会在红灯亮起没有车辆驶过的时候横穿马路以此节省时间。
坂口先生不想和我理论,反正他知道最后这场不能转变为教训的口头教育都会以我尖叫着“我不听我不听”作为终结。而长期加班导致睡眠不足体质虚弱的社畜,自然是连两箱子眠眠打破加强版都扛不起来(一箱二十四罐装,别说还真挺重的)。
我相当大声的嘲笑起了这位瘦弱的成年男性。我相信我的笑声一定和指甲在黑板上划过的声音一般刺耳,但坂口先生十分倔强。他既抬不动箱子,也不考虑向我求助,只能讪讪地拜托一旁的超市工作人员帮忙。
趁着他们忙活的当口,我再次跑到了刚刚路过的试吃区。
“刚出炉的可乐饼!小小姐要尝尝吗?”站在铺着白布后方穿着白色厨师服的销售员掀开盖子,将装着热气腾腾可乐饼的纸碗连同叉子一并递给我,一边不失体贴地提醒,“不要客气,小心烫哦。”
和坂口先生这种只需要眠眠打破之类功能饮料就能生存的生物不同,超市对我而言是个充满了诱惑的地方。试吃区的桌上摆放的各种新品被切成小块,掀开盖在上面半球形的透明盖子就能闻到溢出的香气。
只要是被端上了这里的食物都会被分成能够一口吃完的分量,包括冰淇淋。
因为只有一口,所以塞进嘴里也不用害怕会有残渣黏在嘴边,又因为是在试吃区,所以吃完了就可以把纸碗和勺子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毁尸灭迹——我一定要郑重地告诉你们,试吃区是每一个被家长禁止吃这个吃那个的小孩的天堂!
当然,能够从凡尘的禁锢之中,发现如此极乐净土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从前的几次(也有可能是几十次)试吃,我总是能找到不少战友。虽然饱腹之后我们之间浅薄的缘分便会被家长们无情斩断,但当时一同大快朵颐的欢乐以及被家长抓包之后的胆战心惊都值得珍惜!
据中也所说,如果我对每一个小孩的态度,都能像对共同试吃的小孩的态度那样好的话,我早就成为学校里的人气之星了,哪还会有那么多小孩子哭着跑到老师身边告状说中原深海又欺负了他们。
老实说我对自己表现出来的区别对待并没有很深刻的认知。
因为每个指使我的“战友”同样不太能从我手里落得好。
继赶走了两个想跟我争强香草味冰淇淋的小孩之后,我又果决地无视了一个嚷嚷着“蓝波大人也要蓝波大人也要”的小家伙。
面前这个穿着奶牛服的小男孩还没有半条桌子腿高,蓬松的鬈发里还藏着一对看起来有点尖锐的牛角,也不知道家长怎么想的,竟然敢让自己的孩子带这种不仅容易磕伤自己还容易刺伤别人的东西出门。
他在桌子底下蹦来跳去好半天也没能吸引到销售人员的注意,反而弄得别人一头雾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小孩的声音。
哪怕不是刻意,被无视的感觉也非常令人难以忍受。
这小男孩显然正处于最需要父母的呵护以证实自己存在感的时期,大吵大闹没能博取关注迅速削减了他大概本就不多的耐心,转而泄愤似的像一头撞进红绸里的斗牛般,垂着脑袋不甘心地顶了下桌脚。
有我的重力操作固定,桌子纹丝不动,反而是不知轻重的小男孩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呜呜地哽咽了起来,还一边要强地憋着嘴告诫自己,“蓝波大人是男子汉,绝对不可以哭哦!不可以哭不可以哭呜......妈妈......”
说罢,宛如水库开闸般汹涌的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涌出。
小男孩眼珠的颜色是翠绿的,再加上被眼泪这么一冲,更像两颗水头十足的翡翠。
他呜呜哇哇的哭声比之前的喋喋不休的嚷嚷更有穿透力,好几个要么推着婴儿车要么抱着孩子的母亲都不由地侧目看向我们。
是的,没错,我们。
我也很纳闷自己凭什么就要被她们用“这么大的姐姐还要欺负幼弟”的目光谴责了。
可如果此时向周围其他人解释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大概会把本就令人误解的事实给抹得更黑。
我头疼且无奈地蹲下身——即使如此我也没能和他的目光保持平视,这让我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小男孩的确过于幼小了,环视四周也没看到因为他喊妈妈而像我们靠近的女士——伸手戳了戳他的“牛角”。
“喂,你和妈妈走散了吗?”我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柔和一点,这事对我来说挺不容易的,毕竟表情管理在我这里就意味着面无表情。
“呜呜......”他扭过头来看我,小小的身体因为不断的啜泣而颤抖着,他花了一点时间用来思考与反应我的问题,然后才慢慢地点了点头,“嗯.......”
那双翠色的眼睛果然非常漂亮,像是下着阳光雨的湖面。
大概是终于发现有人理自己了,他挂着满脸的鼻涕眼泪哭着向我扑来,“呜!妈妈——!!”
苍天在上!
荒神在上!
鬼知道我当时的表情被吓成了多么惊悚的样子。
反正等坂口先生找到我的时候(超市太大了,他干脆拜托了一直隔着监控监测我活动的情报科人员指路),我已经抽空了试吃区好几盒的面巾纸,正以一副恨不得把衣服袖子擦破洞的架势,用面巾纸擦拭着糊了眼泪鼻涕一大片的衬衫。
“我再也不要当好人了!”我愤恨地向刚刚赶到、看着我身边一片狼藉、还没弄清状况感到迷茫的坂口先生宣布,“你和他!将会成为我最后一次多管闲事的‘善行’的见证者!”
果不其然坂口先生露出了更加茫然的神色,然后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见那个改蹲为坐,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穿着奶牛服的小男孩。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绝对不是我的错觉。
我很清楚地看到坂口先生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复杂了。
第67章
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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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和“蓝波大人”这般年纪的小孩打交道,还是我的能力尚在开发阶段时候的事。
我那时还只是个趋于平庸的大能力者(Level4),每天被人牵着在相似又不似的实验室之间出入。
进门有张摆满培养皿桌子的是分子生物室,在最开始的记忆里每隔七天我就要去那进行各种身体检查,随着年纪增长各项检查的时间间隔才逐渐变长,我的第一个核酸螺旋模型就是这个实验室的研究员送的。研究员最害怕我去的地方是电气工程实验室,因为我曾经胡乱在开关柜调试时捣乱让小半个虚数研的供电停止,而在备用电源启动的五秒内,大量实验数据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中无声且悲壮地消逝,部分工作因此受到影响的工作人员差点暴起嚷嚷着要把我扔进发电的硫酸池里。
如果不是我的研究负责人护着我,那说不定真会成为我离死最近的一次记忆。
噢,话题跑远了——总之我想说的是,虚数研里从来不缺少孩子,大人们也最欢迎孩子。
因为他们是崭新的、待开发的,因为可能是永远要比不可能更好的。于是理所当然,在不少研究员眼里孩子是值得被宽待的。只要他们可以开出绚烂的花,结出丰硕的果,任性哭闹也不是不能够容忍。
但曾经的我不喜欢同龄人的原因,很大一部分都源于他们源源不断制造出的高分贝噪音——于是通过观察研究员对不同哭泣状态的反应表现,我学会了安静的哭,这样似乎更招人疼爱一些——而对于那些只知道扯着嗓子干嚎的小孩,除了对他们翻白眼外我也不能做出别的事。
“蓝波大人”终于不哭了。当然不是因为他意识到了哭不能解决问题,而是坂口先生把他抱起来哄了半天,还答应等下给他买什么七屋敷的蛋糕,这小孩的高声嚎啕才总算转成低微啜泣。
没等我感慨坂口先生哄小孩真有一套,趴在他肩上的蓝波已经从一颗脱了水蔫巴白菜重新变回了气昂昂的小牛。他一边拍打着坂口先生的肩膀哼唱凯旋进行曲,一边洋洋得意居高临下地冲我吐舌头......
如果我能回到十分钟前,我一定要阻止当时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发善心的自己。
坂口先生花了不少时间从注意力总是被各种商品分散走的蓝波嘴里挖出关于他的信息。比如蓝波今年五岁了,家住哪里不知道,家里有妈妈蠢纲Reborn和小春。
跟小孩子交流最难的就是整理出他们表达的逻辑顺序,他们认知中的世界可能只有自己家的房子和家旁边的公园那么大,随随便便报出一个名字那就应该是响彻世界世人皆知的名字。
“那么蓝波君。”即使对方是个挂着鼻涕的五岁小孩,坂口先生也还是用上了敬语,“你还记得最后和妈妈分开的地方是哪吗?”
“和妈妈分开?”蓝波的嗓子哭得有点哑,“蓝波是出门之后才和妈妈分开的!”
坂口先生:“......”
显而易见,蓝波并没有没有和他最喜欢的妈妈走散。他之所以会一个人出现在超市,完全是因为中午喜欢的花蛋汉堡肉被“Reborn”连盘子一起抢走,才赌气从家里跑了出来。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把他送去超市的儿童招领处也没用啊......”坂口先生今天挺闲的,至少他有空思考蓝波的事情,而不是只顾盯着平板和手机处理事务。
如果他能呆在横滨分部似乎会让工作效率变高一点,但可惜他正身负着我的监管任务,每天无论刮风下雨地跟在我身后,如果可以他大概会比较希望给我栓根牵引绳在脖子上。
有时候我会感觉坂口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但这并不妨碍我也是真的很讨厌他。这种矛盾的感觉就像我崇拜太宰先生,但我同样希望他能快点去死一样。
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感情都不纯粹。讨厌也罢,喜爱也罢,总是有人会受到这种并不纯粹的感情的影响继而影响情绪,干涉思考,变得像个白痴。
我这辈子都不希望自己会跟“白痴”一词挂上关系,可我的愿望总是和现实背道而驰——虽然这都是后话。
眼下的要务依然是帮蓝波找妈妈。
通常情况下这种走失的小孩应该直接送去警察局,毕竟异能特务科搜查官的时间成本可比警察的高多了,但坂口先生却没有这么做,这不得不让我对蓝波产生了些许好奇。他不哭的时候确实可爱,可也不至于被特别对待吧?
更何况我还在这里诶?
坂口安吾先生你还记得自己要照顾的小朋友是我吗?
出于很微妙的心理,我决定让蓝波变得丑一点。哪怕蓝波现在看起来很高兴——他没提到过“爸爸”,大概也没什么机会趴在那么高的肩膀上耀武扬威——我伸手捏他的脸,力气不轻,像要把他脸上那点婴儿肥一并揪下来。
蓝波顶着右脸的指印又哭了起来。撕心裂肺,凄厉万分。愣生生的哭出了没妈的孩子像棵草的气势。
我一扫之前的郁闷,哈哈大笑——然后就挨了坂口先生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