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不怎么痛。但是声音之响连正在大哭的蓝波都被吓得停止了哭泣,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卷发里,似乎在摸索着什么,然而此时已经停下了动作,只歪脑袋盯着我,然后“咦”了一声。
我捂着脑袋,知道他力气拿捏得当,假装喊疼都不行。再说确实是我先没事找事,故意找茬,理亏,不能叫冤。
可你要觉得我会沉默下去,那你大概还是不够了解我。
坂口先生收拾完我,又哄了下蓝波,代我说了声抱歉,继续抱着这个小家伙找妈妈。
当小孩可真好。我望着哭完之后又是无忧无虑的蓝波,哎......他连路都不用自己走。
六月的阳光很烫人,俗话说太阳底下无新事。
年长的姐姐看不顺眼年幼的弟弟放在许多家庭里都不算罕见。蓝波的脸上又多了两条指印,这下可好,左右对称了,看起来跟南非某个部落往脸上描绘的图腾似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坂口先生似乎已经懒得朝我发火了。估计他也明白大动干戈是对生命力的一种消磨,更何况我是这般的油盐不进。
他这样问我,也只这样问我。
明知道问不出答案,却还是要做出严厉苛责我的模样给蓝波看——出于某种责任感。
“看他好玩逗逗他不行吗?”我把手背在身后,眼睛看向的却是别的方向。坂口先生的声音和蓝波的哭声就在我脑袋上。
但它们并不沉重,甚至让我感到了曾经只会出现在恶作剧成功之后的愉快。
蓝波是一路哭回家的。
至于为什么连蓝波都说不清楚的住宅地址,坂口先生会知道,我有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逻辑——好不容易得空的搜查官依然秉持为人民服务的职业宗旨,甚至不惜动用了情报科的人力也要帮走失的小男孩回到妈妈身边,多么可歌可泣——要是不这么想,我很难能控制自己不去猜疑一个五岁的小孩为什么会让坂口先生露出为难的神色。
怎么说他也是连港黑双黑这种风浪都经历过的人,怎么能为了这点小事摧眉折腰。
十二点从超市出发,下午四点左右我们抵达了蓝波家。
中间两个小时蓝波说饿,坂口先生带着我们就近选了家看起来还行的家庭餐厅用餐。
剩下一个小时是我嫌太阳太大——已经是六月了,再过两天就要进入大暑的节气,整个北半球都在升温——这个时间点出门我有一万个不愿意,可就在我多番权衡期间,蓝波当着每周只能吃三个冰淇淋的我的面,消灭了两份巧克力巴菲一份草莓刨冰,我这才痛定思痛决定顶着日头送他回家。
否则等下哭起来的人说不定会变成我。
蓝波是个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有欧罗巴人种基因的小孩,虽然我设想过他是个混血儿,但我当真没想到他家门牌上的姓氏会是沢田,也难怪从社区门口通入住宅的这条路会令我觉得熟悉。
恰好现在又是放学时段,没参加社团的归家部成员会出现在小路另一头也属正常。
“你说的‘蠢纲’就是他?”我看了看还没整理好现状的沢田纲吉,又看了看已经从坂口先生怀里蹦出,啪嗒啪嗒跑到沢田纲吉身边的蓝波。
“哼!”蓝波并不想理会我,他拽了拽沢田纲吉的裤脚,吵着要他抱。
这时突然从沢田纲吉身后跳出来一个比蓝波大不了多少的小孩——他的身形迅猛,如果我的视力不是5.0,我可能会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毕竟一个小孩怎么会穿着一身黑西装,还如此残暴地踹翻了另一个同龄人?
不止如此,他在稳稳落地后,还压着帽檐,很是老气横秋地站在看见蓝波被踢出去后明显慌乱的沢田纲吉肩上,向蓝波发出通牒:“蠢牛,下次再离家出走让妈妈担心,就不要回来了!”
蓝波毫无还手之力,今日第五次逼迫泪腺分泌泪水。
而从以上的对话中,我们不难判断这群人的地位高下。也不难猜出被蓝波哭喊着的妈妈,还是小黑人(姑且这么称呼),指的应该都是那位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沢田夫人”。
不过我之前光顾过的沢田家有这么热闹吗?我实在想不起更多关于这一家子更多的事情。
至少当时站在门外疯狂推拒被沢田夫人塞过来的散寿司时,我没空也没兴趣顾忌门里的情形。
“是前辈带蓝波回来的吗?”沢田纲吉还记得我。
身为他的救命恩人我有一丝欣慰。这个男孩似乎比几个月前长高了点——又只是因为他把背挺直肩膀打开,看起来精神了点。他的刺头在气势的影响下依然像一丛香菇,但至少已经不再是从前萎靡不振的风干香菇,而是菌柄饱含水分的、生气勃勃的香菇。
他的变化不由得让我想起当初在国二到国三之间的那个寒假忽然变得高大挺拔的迹部。
过不要拿他和迹部那样每个毛孔都充满自信的人相比,沢田纲吉目前依然差的太远。他还只是个刚刚开始学习正视自己拥有的一切的新手。
“算是吧。”我脸不红心不跳地遗忘了自己把蓝波欺负得哇哇大哭的事,也不知道坂口先生有没有在我说这话的时候拿眼睛瞥我。
“阿纲,不介绍一下吗?”踹开蓝波的小黑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沢田纲吉的肩上。
明明是个小孩,我却感觉自己像是在与森先生那样深沉莫测的人对话。
“啊!对哦......”沢田纲吉挠了挠脑袋,“Reborn,这是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中原深海前辈。前辈,这是Reborn,还有蓝波,也承蒙照顾了!”他说着又向我——准确说应该是我们,鞠了个躬。
哎,原来这就是被蓝波念了一路抢了他花蛋汉堡肉的强盗Reborn。
我点点头:“我是中原深海。这位是坂口安吾先生。”
“初次见面。”坂口先生虽然总是板着张公事公办的脸,但他如此冷淡的回应也算难得一见。
对此我自然是十分好奇的。
可我总不能现在就问。
况且放任空气继续沉默下去只会让气氛变得莫名尴尬。
再说反正蓝波已经送到家了。偶尔的日行一善也算达成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用手肘顶了顶坂口先生的腰侧,向他示意。
然而与此同时,一直紧闭的沢田家的门却打开,并有声音传出,“阿纲?是你回来了吗?我听到了蓝波的哭声了,蓝波也回来了吗?”
一位年轻的、根本无法让人相信儿子已经上国中的漂亮母亲推门而出。
“啊呀?这不是小深海吗?”
我听见这声亲切的问候,却不禁打了个激灵。我又想起了那盒心意过重的三人份散寿司。
沢田夫人会对我如此热情或许也只是因为我帮过她的宝贝儿子。她不问我是不是路过,也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她的笑容很像十七八岁的少女,邀请也非常直白:“如果不嫌弃的话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呢?”
可那些一瞬间灌进我身体里的,绵软的感动与温暖,它们都是真的。
第68章
068关于伪科学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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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我出生,有记忆起就身处虚数研。
六年前我在某次实验事故之后莫名奇妙地出现在这个世界,然后在横滨的贫民窟雷钵街呆了差不多一年。
五年前我遇到太宰先生。他带走我和芥川兄妹,车辆行驶的途中他忽然把我一个人给扔了下去,屁股着地那瞬间我见到了当时还没蓄起长发的中也。自此我前十一年的世界观被全盘颠覆,因为我在无意间窥见了荒神这一怪力乱神的存在。
四年前太宰先生从港口黑手党跳槽,双黑拆伙,他销声匿迹,两年前才重新以“社会闲杂人等”的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并加入同样位于横滨的另一所持有异能营业执照的组织,武装侦探社。
三年前我升入国二,成天无所事事,认识了折原临也,因而偶尔混迹于池袋,以人类观察之名大犯不知何时才能治愈的中二之症。行事全凭心情,从不考虑自己的作为是对是错。直到被称为无头骑士的赛尔提被粉碎坠落的玻璃碎片切碎,在我面前“横死”,生命开始变得难以承受的同时我学会了收敛。
后来的日子没太多好说的。除了偶尔翘课会让教务老师疯狂向家长投诉之外,我的生活一帆风顺。甚至哪怕我现在身后天天跟着个坂口先生,我也依然觉得世界还算美好,至少我并不想跟太宰先生一起轻生自杀,也在逐渐的融入之中,慢慢地接受了这个有毫无道理的异能与个性、有能够干涉现世的神、有即使无头也还能活动思考自如的妖精的神奇世界。
所以空间转移之类的事情......嗯......应该也算正常吧。
学园都市也有很多这类型的能力者,能够把自身或包括自身在内的一定体积质量的物体移动到特定坐标上什么的。
我打量着这间约有二十平方米的房间。
房间里的摆件不多。只有门右侧的一张与整个房间装潢风格相得益彰的米色躺椅,一张摆放着一篮永生花的茶几,以及一面占据了半面墙的巨大镜子。
但躺椅、茶几,包括我的脚下都堆满了衣服。
我随手捡起一件,没有在衣服上找到标签,也没有闻到经过浆洗或者熏香之后的味道,初步推测是新定做的。
那么这间房间是更衣室了?
我攥着手里的衣服,层层叠叠的柯根纱——如果不是去宴会之类的场合打死我也不会穿这种东西,眼睛盯着那扇漆白的门,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能够掌握的信息量太少了......说起来我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我开始努力回想着来到这个房间之前的事情。
而我很清楚地记得,三十秒前,我还坐在沢田家准备吃晚餐——菜单是蓝波心心念念的蛋花汉堡肉。
坂口先生的气压还从我答应沢田夫人的邀请后便莫名变低了许多——当然,这不算什么。其实我绝大多数的行为举止都会令坂口先生感到不满。比如说在没有车辆经过的时候闯红灯、晚上十一点后吃巧克力、放假就熬夜打游戏到凌晨等等等等......总之我已经习惯了无视他的各种不满,堂堂正正地做自己。
蓝波知道自己能重新享用中午没吃上的汉堡肉后,拿着刀叉坐在桌边唱了十多分钟的歌,基本都是“蓝波大人心情好”“Reborn是个大傻瓜”这类在我听来感觉无所谓,纲吉却冷汗涔涔的歌词。
纲吉劝蓝波别唱了,不然等下被Reborn听到,可能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吃上蛋花汉堡肉。
或许是因为沢田夫人就在身后的厨房里,蓝波显得有恃无恐,连说不听不听,然后继续引吭高歌。
意料之中的结局自然是蓝波又被踹了。那个名叫“Reborn”的凶悍有力的小黑人——说来很不好意思,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无端联想到的中也——他实在厉害,从地面起跳至八十厘米高的空中,并准确地踢到坐在幼儿座椅上的蓝波的左脸。无论有没有特殊能力,光是这个年纪便能将自己不管是身体能力还是特殊能力使用到这种地步,都是非常值得称赞的事情。
被踹的蓝波同样令我感到惊讶。
他的抗打击能力明显远超同龄人,更别说他现在还只有五岁。正常的五岁小孩其实脆弱得跟玻璃一样,他们的细胳膊细腿都还是细幼的小树苗,换别的孩子来给Reborn踹两脚估计早该脑震荡了,然而蓝波除了含泪叫了几声痛之外,其他一点事也没有,甚至有余力反击。
紧接着从哪里跌倒(是的,Reborn把他连人带凳子一起踹翻了......)便从哪里爬起的蓝波将自己的两只小短手伸进了自己的卷发里。
就在我用重力操作把自己的椅子往后移动的期间(我真的很怕他是想从自己的头发里抓出两只跳蚤扔出去),更加令我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蓝波小朋友从他那头蓬蓬松松的卷发里掏出了一个近半米长的炮筒!
然而比起炮筒——我当然没有把它往高危武器那方面想。首先我身边就坐着一位将毕生奉献给了国家的公务员,他的首要职责便是清查境外来访人员,包括他们的随身物品。
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将这个炮筒当成了高度仿真的玩具,只在意这样长度与重量的物品究竟是怎么被藏进头发里的。
这是什么神奇头发???
这个世界的人类难道已经掌握十三次元空间规律并研究相关的应用方法了吗!?不对吧?!这个世界的科技树没有那么发达吧?!!没有的吧!!!
而且把那么坚硬的物品放置在与头部零距离的地方真的好吗?小孩子活泼好动,炮筒可起不到缓冲防护的作用。
再说了,刚才摔倒的时候完全没有从蓝波落地的声音里辨别出他随身携带着这么大质量的东西啊......所以这果然是我不知道的科技应用吧?!
我着实难以形容自己当时震惊的心情。
这个乱七八糟王八蛋一般的世界,总是在我自认为了解它的时候扇我一个巴掌,再告诉我以前的一切都是逗我玩的。
Reborn与蓝波的战争结束得异常之快。在这场持续时间不超过二十秒的对峙中,Reborn率先抄起了手边的一盒果汁,快准狠地朝蓝波扔了过去。
而举着炮筒的蓝波并未来得及躲闪,他用正脸接住了这盒果汁,向后仰倒的同时,炮筒也脱手飞了出去。
然后......然后那个炮筒好像砸到了我?
我走到镜子边,撩开头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头部。
没有红痕,没有肿块,更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残留在上面。
仿佛两分钟前发生的那一切是我的错觉。
我又把这个房间检查了一遍,房间的角落、盛放永生花的花篮、空调里外都没有发现监控摄像头,镜子也是正常的,并非双向镜。
所以至少,我现在暂时可以放心大胆地将这个房间视作安全屋。
但玩过恐怖游戏的人应该都明白一个道理——安全屋是个十分令人感到两难的存在。
因为它既为玩家提供了可以休息存档的地方,又是个无时无刻不在告诫玩家如果不踏出安全屋便无法继续推进剧情的地方。
呆在此处虽能保障安全,却亦与将自己置入牢笼无异。
更何况我并不知道这间更衣室到底还会不会有其他人再进来。
更衣室外面是私人住宅还是商场?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是后者。商场人多,逃或藏都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