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路[科举]——沈桑榆
时间:2020-05-26 10:17:15

  沈陵夜里竟有些睡不着,不知是认床还是担忧明日的述职,五品官以上的官员回京都得向圣上述职,回到权力的中心,沈陵还真有些不习惯。
  在地方,他是老大,不用战战兢兢,也难怪不少人宁愿在地方转来转去,也不愿意回京,有时候的确是在地方拘束少。沈陵也怕自己不适应,在工作中出差错。
  一路上也是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心态,要从上位者的心态中出来,工部郎中上面还有侍郎、尚书等等,更多还是一个执行者的身份。他必须认清自己的地位,沈陵也给自己做心理预设,但这样的地位转变,还是需要时间适应。
  第二日一早,沈陵入宫述职,今日不是早朝日,本朝并非日日都上早朝,而是每隔两日一次早朝,当然也会跟随皇帝的想法变化,像先皇执政初期是日日早朝,后来觉得太辛苦,每次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改为隔两日。
  今上延续了先皇的习惯,也是隔两日。
  沈陵在进入养心殿之前,还经受了一番检查,检查了一番随身物品,再被带入养心殿,进入养心殿就有一股幽幽的佛香,圣人信佛。
  殿中处处都有人,却始终静悄悄的。这还是沈陵头一回进入皇宫的内部,离京之前他只是个七品编修,入宫的机会都极少,更别说面圣。
  沈陵目不斜视,宫人撩开帘子后,沈陵看到明黄色的一瞬间立即低了头,行礼:“臣沈陵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赐座。”圣上语气平和,沈陵有幸见过还是太子的圣上,这个声音一下子就有了熟悉之感,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圣上比太子时期更威严一些。
  宫人搬上一把椅子。
  沈陵小心翼翼地坐下了,眼睛有些不知该看何处,他目光瞟到圣上案桌上放着自己写的奏折,目光立即瞥到一边。
  “爱卿这些年在淮南府辛苦了,朕看到爱卿的奏折,若朝中都能像爱卿这般,朕也能省心不少。”圣上一声轻叹。
  沈陵没想到最高领导人一上来就夸奖他,再一次起身行礼:“臣受之有愧,圣上对臣的信任与栽培,臣无以回报。圣上以德治天下,淮南府百姓安居乐业皆赖圣上明治,每年丰收时节,淮南府的百姓都会感谢圣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对老百姓来说,便是最好的日子。”
  圣上一阵愉悦,又追问淮南府的情况。
  作为一个君主,定是有为千古明君的理想和抱负的,
  沈陵见圣上这般有兴趣,挑了一些同他讲,顺势说道淮河的治理,边说也边观察圣上的态度,看圣上没什么反感,就忍不住多说了一点。
  沈陵感觉有些口渴了,也说得差不多了,才意识自己话有些多,心一紧,忙道:“皇上恕罪,臣多言了……”
  圣上宽慰道:“无碍,爱卿说的很生动,朕好似能想象出淮南府的景象,爱卿费心了,听闻淮南府已经多年未有水灾了,粮食产量亦是逐年增加,水生万物,爱卿于治水上定是花了不少功夫。治水乃国之大计,关乎天下苍生,爱卿把淮河治理之策写下来……”
  沈陵心中一喜,道:“臣遵旨!”
  圣上给他赐了茶水,虽然沈陵很渴,但他也不敢多喝,又和他聊了一会儿,圣上似是觉得也差不多了,便让他退下了,因临近饭点还赐了一盒点心给他。
  沈陵从养心殿退出去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宋奇宋大人,宋大人是中枢大臣,沈陵在中枢院的时候见到他的机会比较多,也认得。
  宋奇朝他微微颔首:“沈大人昨日到京的吧?一路辛苦了,淮南府繁荣昌盛之态本官有所耳闻,沈大人有治理之才,改日本官同沈大人探讨探讨。”
  沈陵有些受宠若惊,微微弯腰,道:“大人谬赞了,下官还有的要学,大人愿同下官探讨是下官的荣幸。”
  宋奇应是有事向圣上汇报,聊了两句就走了,沈陵想着应是官场上的寒暄,毕竟他如今回京了,既有可能和他打交道,在上面做官的,没一个不是老狐狸。
  宋奇轻车熟路地进入养心殿,同圣上问安。
  圣上道:“宋爱卿请起。”
  圣人瞧着宋奇不禁想到了刚离去的沈陵,到底沈陵是个年轻人,进来的模样还透着生涩,小心翼翼的,心思也很好猜,宋奇他就怎么看得透了。
  宋奇道:“谢皇上。下官来时碰到了沈大人。”
  圣上点了点桌上的奏折,公公立即把奏折递给宋奇。
  “今日他来述职,淮南府能有如今之景象,也不无道理。若是地方官员皆像他这般……”
  宋奇一目十行,看完后笑着说道:“此人有治理地方之才,皇上何不再将其下放历练?”
  圣上道:“他不光有治理地方之才,朕听闻他还颇为善工。当年父皇钦赐孝子机之名,还赐字孝原。他还年轻,总是有机会的。”
  宋奇点点头,道:“圣上英明。提及这孝子机,臣有本要奏。自打孝子机流传之后,江南一带制作衣裳的速度极快,原本一身外衫需一位精通女红的妇人做三至五日,有孝子机后,一两日便能做成,这些年成衣的价格一降再降,江南百姓渐渐流行起买成衣,江南便生出了许多成衣坊,专门制作成衣售卖。如今江南一带大大小小的成衣坊大概有上百个,规模最大的有制衣女五十名……”
  *
  沈陵从宫中出来后,在马车上尝了一口宫中的点心,口感比外面的细腻,应该是原材料的关系,宫中用的原材料肯定是最好的。
  他浅尝几口,他不爱吃甜甜的东西,还是给家中的女人孩子吧。
  回到家中他毫不意外见到汤鸣则,若非他昨日回来得太晚了,这家伙肯定是要来的,汤鸣则拖家带口的,一点也不生疏。
  汤鸣则见着他,第一反应就是冲过来要抱他,眼中泪光闪烁,沈陵虽也激动,但他关注点可能有点飘,汤鸣则这家伙发福了不说,这胡子都蓄起来了。
  “阿陵!”汤鸣则上前单手想要搭上他的肩膀,却发现这家伙竟然比他高了不少,他搭上去还有些困难。
  沈陵反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他敦实的肩膀,感慨道:”鸣则,六年不见,我都差点认不出你来。”
  汤鸣则哪能听不出他话语的意思,那点子感动也消失殆尽了,瞥着他就比六年前坚毅几分的脸庞,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胳膊,肉还是结结实实的,道:“你这是要做千年老妖了啊,这六年怎么没变化?”
  沈陵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铜镜看不清晰,但他自己还是觉得自己变了的,脸上线条感更强,二十出头的时候可能还是少年,现在更像一个成熟男人了,当然和汤鸣则这种成熟还是不一样的,沈陵瞥了一眼他的肚子。
  “瞎说,我在地方还多操劳,夏天的时候可黑了,你啊,就是太养了。”
  沈陵摆了一小桌,准备和汤鸣则好好酌上几杯,今日恰好是休息日,两个人聊着这些年各自发生的事情,汤鸣则也和他说一说如今京城的形势。
  信中能说的毕竟有限,有些事情只能一笔带过,六年的时间足以让京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经历了皇权的更迭,曾经大权在握的,如今已烟消云散,后期新秀也不断涌现。
  汤鸣则提到了如今朝中的派系,中枢大臣永远不可能团结,根据沈陵对历史的了解,皇上不会允许他们团结,一旦中枢的权利集中,极有可能对皇权不利。中枢院代表的是文官集团的相权,皇权凌驾于各种权利之上,他希望他们大致的和谐又不相容。
  文官和武官是对立的,中枢大臣为首的文官集团向来和勋贵们不和,而文官中又分好几个派别,以防相权过于集中从而一致对外。
  这就是权利的博弈,而圣上如今已经能够非常熟练地去制衡这几种权利,以保皇权的至高无上。
  世间万物都是此消彼长,一个强势的君主,必然是臣子稍弱。万事皆有好坏,当然也要放在具体情境当中,假如君主是贤明的,自然是皇权大于相权比较好,毕竟相权凌驾于皇权之上,很容易有傀儡皇帝,天下容易大乱。
  这些就很微妙了,每一个官员就像是一颗棋子,该摆在哪里都可能是上面思索、博弈之后的结果,对于沈陵来说,弄懂这些事情真是有些困难。
  汤鸣则主要给他讲了一下工部的情况,工部主要有四个职能部门,分别为工部司、屯田司、都水司、虞衡司,每个司各有一位郎中和员外郎,沈陵就将是虞衡司的郎中。
  虞衡司主管桥道、舟车、织造、券契等事,京官不同地方官员调动大,只要你不想外放,一个位置坐到致仕都有可能,一个萝卜一个坑,想上去也得上面空出位置来。
  沈陵也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
  “你懂一些工程之事便就还好,应是挺好上手的,你们工部事情就是琐碎,又难做得好看……”
  工部主管土木缮葺、经营兴造之事,简单来说,皇家各种建造、缮修都是工部负责,宫中、朝廷所需用具都需工部负责,全国各项工程,都要程到工部来,事情相比其他部门更繁琐一些,而且难以做出大的政绩,反而会因为一些小事情和其他部门结仇。
  沈陵感慨这简直就是国家后勤部!
 
 
第126章 
  沈陵归京后,不少以前的同僚、友人都送来贺礼,想为他办个宴会,沈陵哪里好意思劳烦他们,还是自己在家中办个小宴请大家聚一聚。
  曾经的同僚如今都分散在六部,有的下放还没有回来,有些不是太熟悉了,在京城能走动的人家也是不多,沈陵发请柬的时候还犹豫要不要叫曾跃,他怕对方觉得自己看他飞黄腾达了有攀附之意。
  但当年除开汤鸣则严清辉,他在京城里头和曾跃还真是关系比较不错的,主要是曾跃情商高,相处起来比较舒服。沈陵想想还是喊上吧,人家来不来无所谓,他请了便无愧于心。
  他刚回京不用急着去工部报道,古代官员其实还挺拖沓的,不会急匆匆地想要工作,像他回京,也都有安家假。
  恰好也是给自己放松放松,在地方属于全年无休的状态,如今回了京城,自然是要好好休养一下了。
  齐王在第三日上得门,沈家这几日大门都是敞开的,进进出出的人多,文常敬和文平昌都惦念年年和安安,恨不得日日相见,好弥补这些年的空缺。
  家里六年没住人,干净是没问题的,就是六年里头家里面有新的习惯,有些东西没能带回来,还得重新打制。
  齐王带着瑞哥儿登门,沈陵正忙着要添置些什么呢。
  齐王兴致勃勃地造访,时隔这么多年,终于又能登沈家的门了,哎,还是一如既往的小。
  瑞哥儿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了,生得十分俊秀,沈陵见到后惊叹道:“瑞哥儿都这般大了!”
  瑞哥儿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亲切,他自是还记得沈叔叔,儿时沈叔叔没少给他做好玩的,即便现在这么大了,沈叔叔还经常会寄东西给他玩,瑞哥儿脆生喊道:“沈叔叔。”
  沈陵想了想手头没什么好送的,还颇有些不好意思,说道:“瑞哥儿是小少年了,在过几年都能赶上你爹了。”
  “那可不,我儿子青出于蓝胜于蓝。”齐王还颇为得意。
  瑞哥儿看着父王这幅模样有些不好意思,但心中隐隐有些雀跃和满足。
  瑞哥儿环顾一圈道:“沈叔叔,年年在吗?我还记得年年离京时才几个月,如今应该六七岁了吧?我给弟弟带了礼物。”
  沈陵笑着说道:“对,年年还有个弟弟,叫安安,他们兄弟俩在后边玩,我让人带你过去。”
  齐王朝瑞哥儿摆摆手,道:“去吧,好好带着弟弟。”
  沈陵瞧着瑞哥儿沉稳的背影,又不禁生出慨叹:“瑞哥儿可真是沉稳,行事大方得体,这般年纪已经小有风度了。”
  齐王很是受用:“我家瑞哥儿像我,哎,吾家有儿初长成。”
  沈陵瞥了他一眼,真是不知齐王他哪来的自信,瑞哥儿这明显应该是像齐王妃。不过瑞哥儿比小的时候是自信多了,这可能是齐王的基因,还好中和了王妃的。
  齐王这回来是把作坊归还的,这几年作坊在齐王的打理下,是好了很多。
  沈陵道:“王爷手下可有能人打理?若有的话,便让他继续打理吧,我回京后入工部,事务繁忙,怕也没有多少心思打理作坊。”
  “成,那便继续让我下边的人做着。你去工部不是正好吗?反正你也善工,多做些好玩的东西。”齐王甚至有些期待了。
  沈陵相信他肯定连自家“公司”各个部门的职能都没弄清楚,解释道:“我是去做郎中的,又不是去做工匠的。”
  沈陵把工部的职能解释了一下,总之和齐王想得不太一样。
  齐王挫败:“这工部怎么搞得比内务府还忙。”
  可不,这是一个国家的内务府。齐王还盼着他回京后多做些好玩的东西呢!
  *
  下一个休沐日,沈陵请好友们在家宴饮,沈陵做了几个小铜锅,一起涮火锅吃,一个大锅难免不干净,这些日子京城不少人得了风寒,沈陵猜测是流行性感冒,还是注意一点卫生。
  没想到当日曾跃也来了,不光是沈陵,还有以往的同僚朋友都有些惊讶,现在大家可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了。
  他们这一科的大多还在五品六品挣扎,沈陵已经算是佼佼者了,曾跃却已经是三品高官,天子近臣,日后极有可能入中枢。
  曾跃先招呼道:“孝原,好久不见,恭喜你回京,看来以后又能一道涮肉吃烧烤了。”
  他没有摆上官的架子,沈陵便也不同他客套,笑着说道:“谢谢曾兄,没想到你居然有空。”
  “老朋友回来,怎么都得有空。哎,你走了以后,这火锅烤肉就差些味。”
  周围的同僚也纷纷回忆往昔,道:“我还记得当初在中枢院的时候,孝原办的上巳节春日宴真是热闹极了,后面的春日宴都没那一年的有趣。”
  “今年的恰好过了,明年,明年咱们可以再办一回。”
  大家这么说着,都不由得窥探曾跃的态度。
  沈陵有一种错觉,就像是混得好的同学参加同学聚会,其他同学都希望能和混得好的同学多搭上点关系。
  他怕场面尴尬,招呼着大家入座,曾跃职位最高,定是坐上首,沈陵是主人,坐其身旁。
  每人桌上都支起一个小铜锅,其实京城老早就有这种涮铜锅的吃法,中间有个铜柱,沈陵不用那种锅,做了可以做鸳鸯汤底的锅,照顾吃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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