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难为(反穿书)——绮里眠
时间:2020-05-27 09:20:25

  短短数日之内,从朋友反目、生死一线,到痛失师长、旧识异变,骤然发觉自己十年挣扎,不过身陷命运泥沼,以作困兽之斗。
  昨天在客栈门口,只因为陌生伙计接近了童先生停灵的行棺,就生出无边的恚怒……
  而后来“桓康”的所作所为,更刺激了他心中的暴虐和杀机。
  那个“桓康”留下来的手札,薄薄的小册子被撕毁了后面一半,存留的怪异而凌/乱的文字和不成篇的语句,他看了整整一夜。
  那不像是什么天书,更像是癔症病人无知无觉的呓语,荒唐而可笑——
  上面写他以上善老人嫡传弟子的身份进入朝廷,一路平步青云,出将入相,平民乱、克蛮夷。
  又写他遇见许许多多的绝色/女子,无一不对他一见倾心,生死相随……对那些朝政、军政含糊带过的手札,却把这些女孩的名姓、年岁、家世、样貌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样一册如同酸腐书生意/淫一般的垃圾,却堂皇安排了他的一生。写手札的怪物就以此为依仗,毁掉了他为数不多的牵挂的人。
  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将那册手札撕碎、焚烧、毁灭到天地间不存一点残灰的欲望。
  而那火焰还在他心中无边无涯地燃烧。
  没想到此刻,在这个阴差阳错之下际遇相交的小姑娘身边,那滔天的毁灭欲却得以稍稍平复,还复心中片刻的安宁。
  或许真如那人将死之言,这个小姑娘是他认知之外的存在,也是所谓天命所不曾安置的“意外”。
  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会顺着命运的轨迹运行。
  少年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了抚楚烟的脸颊。
  而他,即使真有冥冥天命,也不愿做那颗驯服的棋子。
  如果注定他要一无所有、向死而争,那就把他所能短暂拥有的一切,都留给这个小丫头吧。
  如果她能活得足够好。
  也算他命如微尘,没有白白存在这一遭。
  满室沉寂,乳娘屏息站在一旁,不敢对面前这一幕有片刻的惊扰。
  床/上的小姑娘被他粗砺的指腹摩挲,却似乎感受到了微微的疼痛,懵懂地睁开眼来。
  俯首在她头顶的黑衣少年目光垂落,但又仿佛透过了她,沉沉看着不知名的深渊。
  楚烟抿了抿唇,莫名地有些心痛。
  她伸出手去,试探着牵住了他的指尖,轻轻地晃了晃。
  谢石指尖刹那绷紧,连同脊背的肌肉都蓄满了力,却最终慢慢地放松下来,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身上还有不适?”
  音调还是一向的寡淡。
  楚烟却从中听到了少年生涩的温柔。
  她抿着唇,笑意却抑制不住地从弯弯的眼角溢出来,一面撑着手臂起身,道:“今天感觉好多了……”
  一旁的乳娘忙凑上来要服侍楚烟,黑衣的少年却已经俯下/身来,托起了女孩儿的腰背,手势僵硬而谨慎。
  靠的足够近,少年人身上极细微的血腥气就传进鼻子里。
  楚烟微微错愕,瞬息间抬起头来看着谢石,慢慢地道:“谢谢哥哥。”
  谢石低头看着她。
  小鹿一样清透的圆润黑眸,少了一点谨慎试探,多了信任和期待,也藏了说不出的……担忧和怜惜。
  长长的眼睫扑朔着,片刻后细细密密地垂下去,遮蔽了眼底粼粼的微光。
  谢石却好像被那双眼睫扫在了心上,所到之处诸火寂灭,万劫翻灰,荒芜之地生出一丛新碧。
  这个小姑娘好像比他预期中还要聪慧机敏、还要镇定自若。
  还要可爱。
  他低着眸子,沉沉地嗯了一声,道:“不用担心了。”
  谢石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离开了房间,一旁侍立的乳娘重新凑上来,服侍楚烟洗漱,凑趣地和她说话:“小公子果然十分的关心小姐,恐怕也是担心昨夜的声音吵到了小姐吧?说起来还真是怪吓人的……”
  楚烟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念头却全挂在了方才的猜测上,忍不住地担心起来。
  -
  早饭后重新套了车准备上路的时候,楚烟坠在后面,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果然都没有再看到那个锦衣少年的身影了。
  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也已经在谢石的反应中寻到佐证,但楚烟一颗心仍旧紧紧绷了起来。
  谢石仍旧和她同乘一辆马车,从上了车就倚在榻上微微闭了眼。
  少年裸/露在外的脸颈都是匀称而细腻的蜜色肌肤,轮廓锋利的眉弓压着眼,投下一层阴影,使他即使不带表情,也有一层生人勿近的冷酷意味。
  或许是楚烟的注视太过明显和专注,谢石忽然微微睁开了眼,问道:“要什么?”
  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从昨天就是谢石在照顾着她——楚烟面色微红,轻轻摇了摇头。
  她放轻了声音,道:“我打听过了,他是你的师兄吧。真人不会因此责罚你吗?”
  谢石微微一怔,凝视着她。
  楚烟慢慢地道:“你不能再回到镇上去了。你是因为受我的挑拨才动手的,即使真人生怒,也该由我来承担……”
  谢石忽然道:“楚烟。”
  他声音沉沉的,不像是同龄男孩子正在改变音色时的低哑和刺耳。楚烟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
  片刻的失神之间,有只柔韧的手掌覆上了她的额顶,轻轻地揉了揉。
  “他不重要。”
  “但你记住,你叫我一声哥哥,凡我未死,就轮不到你来担责。”
  少年的声音低缓,楚烟心里却霎时间一酸。
  有种灼干脏腑的炽/热,仿佛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涌/出来。
  她极力地眨眼,止不住眼泪流珠般的滚落。
  “哥哥。”
  抚在她发顶的手微微顿了顿,像是无声的回应。
  世间荒唐,该照顾她的人将她待价而沽,素昧平生的人分明轻易就可以把一切推到她的身上,却对她说“凡我未死”,无条件地把她护在了身后。
  楚烟眼底的水珠越落越急,咽不下的哽咽里听到头顶似乎有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她被韧而薄的手掌贴着脑后,伏在黯黑色裹着体温的衣料间。
  -
  少女压抑的啜泣被风吹着,偶尔有细碎的一两声传进前面不远处的另一架车里。
  行进间也稳如平地的车厢当中,年轻的侍卫左使跪坐在老人的身边,耳廓微微地颤了颤。
  上善老人阖着眼盘膝而坐,面前是一尊青铜的罗盘,二尺见方,因为日久摩挲而边缘生出明光。
  外面风轻云淡,但车厢里的空气却有种无形有质的低沉,压在人心头上沉甸甸的。
  在这样的沉寂里,原本轻不可辨的低泣也变得清晰起来。
  巫马臣垂在一边的手动了动,却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压抑的气氛仿佛一瞬间荡开了,罗盘正上方的空气里甚至在一霎间出现了一个透明的漩涡,又在瞬息之间破碎、消弭。
  有风尾卷过盘面,没有在坚硬的铜质上留下一点痕迹。
  巫马臣倾身扶住了上善老人的手臂,老人向后仰了仰,面上的表情依旧平和,仿佛那声长叹并不出自他的口中。
  “还是校不准啊。”
  “一个闲帮少年,从来没有学过方术,却能蒙蔽天机,以至诸星易轨……我确实是老了。”
  巫马臣知道他说的是桓康,不由得沉默。
  上善老人似乎只是自嘲,嘴角甚至挂上了一点无奈的笑:“阿石,还是太年少气盛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大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两个孤独的未成年相拥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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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上善老人是真心实意地叹息。
  他闭关数年,此番出山,专为这颗天星而来,没想到却被一个乡野小子蒙蔽了神机,误收入门庭。若不是心神交感,促使他去探望多年不见的旧友,险些要与真正要找的人擦肩而过。
  而桓康的入局,不但搅乱了他多年精心筹算的星盘,还使早已排布清楚的星轨重新错落。
  龙宿倘若长久游离,牵扯之力日消夜磨,到再也弹压不住,就将有一飞冲天之势。
  他明知受了蒙蔽,还要带着桓康回山,就是为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从他身上入手,再看能不能不伤根本地把这件事解决。
  谁知道这孩子触怒了谢石,谢石已经得了他的警示,却依然选择了出手。
  到底是可惜了。
  可惜两者相权,自然有轻有重。
  他微微地闭了闭眼。
  巫马臣是个纯粹武人,不入阴阳玄门,这时只是恭敬垂首。
  上善老人看向他,忽然问道:“你观阿石如何?”
  巫马臣微一沉吟,道:“虽因年少,或心性未定,但已有大成气象。”
  迎着老人审视的目光,顿了顿,依旧补充道:“我如他这样大时,应不及他远矣。”
  上善老人轻轻颔首,轻描淡写地道:“那今后你就到他身边去。”
  “你要永记此刻对他的钦敬,保护他,效忠他——”
  到此戛然而止,似有未尽之言。
  -
  夏日昼永,到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他们才进了雁栖山。
  永州周遭多山,但尤以雁栖诸峰最为雄健奇险。早些年即使是世道还太平昌盛的时候,环山一带也常有山匪作恶,依托地势之险,使官府也莫可奈何。
  这样的格局,一直到二十年前,上善真人孤身至此,剿灭一方凶匪,在雁栖山中辟“天一庄”以后,才得以解除。
  后来时局渐乱,重新又有些悍民被逼上山,啸聚一方,但吃了天一庄几回教训,渐渐再也不敢在雁栖山周边放肆,雁栖山就这样成了永州城第一等的太平之地。
  上善真人高名远播,永州一地的寻常百姓受真人的恩惠,渐渐也把天一庄和所在的雁栖山视同仙人禁地,可敬不可狎。
  雁栖山群峰山高壑险,远入云巅,历来少有人烟,载于地志,也无非以“雁栖”之名泛泛以概之,到天一庄择址之时,方有上善真人弃此号,就为主峰拟名“播星”,盖世间言其高峻者,无非摩云、摘星,真人有神游九极之概,谓此崖高于天京,无须举手摘星,而垂手便可播辰种斗。
  这些逸闻有些流传于州县民众之口,有些是庄中侍童使婢如数家珍般拈来,言辞之间骄色不掩,楚烟也在这样的观察中渐渐了解到天一庄的静水深流。
  但此时此地,还没有正式踏进山庄正堂的两位小客人对此还几无所知。
  山里夜黑得快,车马前挑起了灯笼和火把,照着道路从平坦变得崎岖。楚烟从来没有在天黑后/进过山,只记得小时候阿耶教导她夜里山中会有狼出来猎食。
  荷叶镇外的小小山丘尚且如此,承天之险的雁栖山呢?
  但一行人擎着火在山里走了这些时候,外头有簌簌风涛,唧唧虫鸣,偶尔有极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猛兽的低啸,却始终没有近前过。
  楚烟心中好奇,但身子端端正正地坐着,面上一点都没有露出来。
  谢石初来乍到,贵为庄主弟子,却如空中楼阁,全无根基。她和谢石进退一体,她做出失礼的事,伤的却只会是谢石的脸面。
  即使心里再是好奇,到底也压住了。
  谢石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探过身来,将垂落的窗帘撩起了一半。
  夜里风凉,不知道谢石有意无意,挑开的是前头的一边,沁凉的山风涌进车厢里,转过一圈染上微温,才徐徐拂上少女的面庞。
  楚烟微微一怔,虽然止不住对谢石肆意举止的担忧,却依然无可阻挡地生出暖意来。
  谢石却已经闭上眼重新靠回了椅背上。
  “想要什么只管去做。”他语气淡漠:“来这里不是为了委曲求全。”
  楚烟抿着嘴无声地笑了笑,趴在车窗上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
  远山嶙峋的黑影连绵不绝,看得久了,竟生出一种巨龙无声蛰伏于此的错觉。
  巫马臣策马靠近了车厢,对上楚烟的眼睛,含笑道:“楚小姐闷了么?马上就要到索桥了,楚小姐可畏高?”
  高?
  楚烟怔了怔,有些迟疑地道:“大约还好。”
  巫马臣又微微笑了笑,道:“那就好。”
  他视线越过楚烟的头顶,车厢里的少年不知何时睁眼看了过来,面色沉淡。
  巫马臣低低地笑,道:“是属下多虑了,想必小公子会照顾好楚小姐的。”
  谢石漠然颔首,巫马臣轻夹马腹,微微笑着远离了车厢。
  楚烟在家时听过有人畏高如赴死,即使在镇中的酒楼三楼用餐,也不能靠近临窗的桌席,那时她并不以为然,有时候被阿耶带着上山,站在山坡不矮的陡岗上,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她一直以为自己并不畏高,一直到众人弃了车马,站到断崖的此岸上。
  两座山峰宛如被摩天利刃一刀劈开,留下相对两扇陡峭如镜的断面,夜里看不见崖底的浓雾,只有不可测的黑暗沉沉涌动。
  一条长长的索桥孤零零地悬挂在天堑的两岸上——大约是因为夜色的关系,索桥的中间部分几乎目不可辨,宛如荡进了不知名的幽冥里。
  所幸对岸或许已经得知了庄主回归的消息,炎炎的炬火光芒递到这一边,像夜渡里唯一的一点慰藉。
  楚烟面色煞白,抑制不住冷汗涔/涔地从鬓角和背上沁出。
  在她忍不住牵住谢石衣角的片刻工夫里,这一边随侍的天水卫里已经有一名男子吊上了索桥,低沉的机括声响起,年轻侍卫的身影很快离开火把笼罩的范围,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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