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情——思弋
时间:2020-05-28 09:22:32

  何犀的眼睛挂在尤叙脸上,心不在焉地对那边说:“好,谢谢他,我有点事儿,咱们回聊。”然后把手机挂了,合在鞋柜上。
  “有事?”她问。
  他手指蹭了蹭额头上的汗,略显语重心长:“想跟你谈谈。”
  “为了拍东西在山里住一两年,对我来说是享受。过惊险的生活,也是。我喜欢简单、直接的东西,如果能力再成熟一点,可能也不跟袁野泉一起,就一个人工作,这是我的理想状态。他有家庭,所以有些事时间跨度太长、太危险,他就不能去做了,但我可以。”
  “……我知道,你姐跟我说过。”他突然堆在她面前的这番话,有种殉道者般的悲壮。
  他停顿一下,又说:“这个职业可能会越来越边缘,到一定阶段后,生存安全也无法保障。”
  她也跟着严肃起来:“这么严重吗,你要去拍什么东西啊?”
  “多数人没看见,但应该被看见的东西。”他轻描淡写,刻意弱化了背后的意义。
  何犀看着他自然流露出的自信和坚定,觉得某种物质随着那低低哑哑的声音在她脑中迸溅开来。
  尤叙这些话,如果从一些空想派小青年(比如她本人)嘴里说出来,或许显得些微可爱、中二、傲慢,甚至可笑。但联系到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朴素经历,却很让她信服。
  意思就是他过去十年这样一路走来,往后十年也会继续往更远了走,没有要歇脚的打算,即便把自己也赔进去。
  她一直觉得这种意志只存在于书、电影一类的虚拟世界里,她现实的朋友圈内并不会存在。大部分人多少还是追求世俗的成功或者悠闲的安逸(她也是),不是说那样不好,各人的生活态度都该被尊重,但眼前人的这股劲儿,让她不由自主变得温顺。
  “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还是提前知会?”她微微抬头,靠近一步。
  尤叙发现何犀跟他说话时,总习惯用选择句式,挺有倾向性的。
  “看情况。”话音刚落,他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皮伸展了一下,激动了。
  黑亮的瞳孔将他盯得发憷。
  “尤叙,你好纯情,我想亲你。”这回她犹豫了一下,又在后面添了一句,“成吗?”
  他咬了咬后槽牙,音调更低,视线沉下:“你满脑子都是这些?”
  “成吗?”她两颊绯红。
  门咔哒一声落锁,赤脚落到粗糙的鞋带上,她揪着尤叙的衣领,向后靠上冰凉的白墙。
  嘴唇只有指缝的距离,颤动一下就能碰到。她抬眼望向尤叙低垂的眼眉,突然避开,手抵着他胸口,心跳一下下传导到她骨骼里。面前的人皱起眉,低头确认,很快意识到这是略带恶意的消遣,于是掌心按着墙,手肘松下来,耐住性子等。
  一连几次反复,他呼吸渐渐变快。
  尤叙特有的,只有在这样的距离下才能闻到的味道,在何犀这里十分干净、清爽、不轻浮,足以让她身心愉悦。于是便有了余裕的兴致,在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上,她灵活地再次避开,在他即将失去耐心的前一刻,贴到他耳边,带点笑意:“亲了一次就变这样,你是不开了荤戒不掉了?”
  脑边传来叹气声,也可能是轻笑。
  如果从上俯瞰,二人的脑袋就是个太极。
  他微微侧过头,鼻息呼在她耳廓上,她本以为他要反将一军,却没想到他只是贴了一下,轻轻柔柔,热乎乎的,像是个吻。
  她瞬间没了力气。
  后脑落入他手掌,干燥坚硬的手指埋在她的头发里,跟着亲吻的节奏轻轻重重。
  何犀的手放肆地伸进他宽松的白T恤里,摸着他侧腰一楞一楞鼓起的肌肉,又滑到后面,那里有一道光滑的腰窝,就像皮沙发的凹陷。每挪一个位置,就能听到一次他沙哑的、介于呼吸和说话之间的声音。
  尤叙的手老老实实地抚着她的后脑和墙面。分开来时,何犀捧着他的脸,泪眼婆娑,字字泣血:“尤叙,你真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好男孩。”
  在何犀预感这个夜晚将会成为一个刻在她感官中的深刻回忆时,更刺激的事情发生了。
  门锁诡异地自己发出了清脆的机械声,把手顺滑地转开,下一秒,家门大开。
  尤叙弹开的速度非常快,又高又壮的身体砸在后面的橱柜上,临门的杂物都发出撞击声。
  她父母拖着行李箱,片刻静止之后,不约而同地咧开两个刁钻,尴尬,但得体的微笑。
  
 
  ☆、16-黄色潜水艇
 
  
  怎么就到了这个境地呢。
  尤叙呆愣愣地扒着碗里的饭,余光瞥到缩着脖子端坐的何犀,不知道嘴里的饭菜是什么味道。
  何家三口像是在看电视,尤叙就是那台液晶显示屏。
  “小尤,你是什么行业的?今年多大了?”何父前几年做了烤瓷牙,挺不自然的。
  “影视行业。”这话是何犀说的,她两条腿在桌子底下拧成了麻花。
  何母暗红色的短发非常时髦,对着尤叙的脸脱口而出:“演员啊?拍过什么戏?”
  “……摄影。”他扯出一个牵强的笑,脖子像古早锡皮机器人忘了上油一样僵直。
  “哦——懂的懂的,我们也喜欢摄影,老何,快把相机拿出来,给专业人士看看。”何母的手扑棱着何父的肩胛骨,推搡之间他从椅背上的包里掏出一台微单。
  镜头滋溜转出来,他一通操作,调到检视界面,越过那盘香菇菜心传到尤叙碗边。
  “这个,我们在翡冷翠拍的,这个构图还不错吧?”
  尤叙放下筷子,双手接过相机,眼神复杂,像是在搜刮脑内的形容词。
  最后,他局促地点了几下头,“很有动态感。”
  何犀皱着眉远远看了一眼屏幕,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妈手里迎风展着米棕色格纹丝巾,两条纺锤形的腿很有节制地曲着,还露出了红色鞋底。
  “爸,人在吃饭呢。”
  “哦对对对,小尤,你吃啊,多吃点,别客气。”
  何母笑眯眯地看着埋头吞饭的尤叙,肉色丝袜脚不动声色地戳到何犀脚踝上打起了拍,迪斯科节奏,上下半身仿佛是分离了。何犀低下头,把光着的那一只脚缩到另一只脚底下,暖和。
  尤叙吃完饭,犹豫着起身去洗碗的时候,没人阻止,何父直接跟着他一起端着盘子进了厨房。
  餐厅安静下来,何母猛地把何犀的脚踩住,趴到桌子上压低声音问:“怎么不是上回那个了?”
  何犀挠了挠额头,“分了。”
  “那个在银行工作的小伙子不是挺好的吗?这个摄影……收入稳不稳定啊?”
  何犀立刻换上了辩论的严肃表情:“那我收入也不稳定啊……”
  何母并着三根手指拍了拍桌子道:“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所以得找个跟你不一样的人来互补啊。你都要三十了,谈对象不能再跟玩一样了。”
  “哪有玩?我挺认真的。”声音倒是越变越小。
  “我跟你爸都想好了,我们年纪也上去了,就不到外面跑了,接下来在家好好操心你的事。”
  “啊?别啊,你们自由自在的不是挺好的嘛,别为了我放弃自由啊!你看,我小时候你们接着我上下学,上补习班,大晚上跑医院,还要忙着赚钱养家,多辛苦啊。现在我能独立生活了,家里也算有点积蓄,你们必须把以前缺失的个人时间都补上啊,为了孩子活我就太愧疚啦。”
  何母心平气和,听似合理,特别擅长用这种语气把何犀治的服服帖帖:“上回我们看见尼泊尔地震的新闻,吓都吓死了,你爸都吃保心丸了知道吗?我们在电话里说不着急,那是怕你有双重负担。以后你就在咱们身边呆着,哪都不许去,该结婚结婚,该转行转行。要是实在不愿意,家里养着你也没事,反正就你一个孩子,只要你健康平安,怎么着都行。”
  何犀焦虑了:“那你们有我之前不也那么飘飘泊泊地过日子嘛,外公外婆不也没约束你们?”
  “我自己做了母亲才理解他们的苦心,为了孩子自以为是的自由,得忍着多少牵挂啊。我回头想想,真是心疼他们,现在他们都不在了,我后悔也来不及了。”
  谈话间尤叙和何父走出了厨房,似乎还算聊得来,何父的手都搭到他肩膀上了:“小尤真有意思,我感觉咱们真得多跟年轻人交流,不能落后于时代潮流。”
  “谢谢叔叔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就先……”他身材比何父大了一个号,被搭肩的那一边恭顺又滑稽地倾斜配合着。
  “爸妈,我送送他。”何犀心里揣着她妈说的话,对尤叙有了护犊子的冲动。
  何母在包里掏了一通,微笑道:“来,小尤,这个是我们路过利物浦的时候买的,你带上当个纪念。”
  他微微弯着背接过披头士的黄色潜艇冰箱贴,又道谢又道别,退到门口穿鞋。
  何犀捉着尤叙的手肘蹭出去,迅速带上门。
  声控灯被关门声唤亮,二人在暗黄的灯光里沉默着往外走。
  何犀没什么犹豫,直接问:“刚才我妈说的话,你是不听见了?”她妈那个音量、厨房到餐厅的距离,压根就没有保密功能。
  他不太有所谓地点头,手指在冰箱贴凹凸的纹理上来来回回。
  “你别放在心上,她就是觉得我玩心太重,所以说点狠话教育我,跟你没关系的。”
  “嗯。”走出居民楼,因为他步伐大,二人穿过晚间散步的阵列时不知不觉变成一前一后。
  何犀觉得他情绪没之前好了,只留给她一个侧后面,而且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尤叙。”她突然止步,像调频界面回落的一支。
  高大的人影停下来,回头,手垂在身侧,广场舞的音乐欢快奏鸣,画面却有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你不开心了?”
  “没有,”他嘴角舒展,眼里满是中肯,“阿姨讲得挺有道理的,你多考虑考虑。”
  何犀闻言愣了愣,一个晃神,沉浸到他稳重的声线里,没挪步。
  “回去吧,我车就在门口,马上到了。”他又回头看了何犀一眼,抓着遥控器挥挥手,继续往前走,脚步像高中生放学去打球一样轻松。
  彻底背过身,他敛了笑意,边迈步边套上外套,冰箱贴顺手放进口袋,拉好拉链。
  一路走到车边,他拉开车门落座,关门,系上安全带,又不自觉地确认了一眼后视镜。
  那条砖道上已经没了人,刚才路过的黄色电动车还停在原地。
  尤叙正要踩油门,副驾驶座的门把手突然被拉动,然而自动上锁了,窗外女未遂。
  他轻叹一口气,按下解锁键,啪嗒一声,像是疏通了河道,外面的潮湿空气灌进来。
  何犀跨进来,合上门,侧坐着看他,伴着那股涩涩的香味。
  “我知道你的工作情况,也知道你可能下一刻就会跑到地球另一边,很久见不着人。我不在乎那些。你也别听了我妈的话,就觉得我在温室里呆惯了,娇气,或者对事对人态度不端正。我一直有在健身的,有时候也瞒着他们一个人跑得很远……总之比你想象的要耐摔耐打一点儿。”
  “看出来了。”他静静听着,眼里深邃。
  “那……我们能不能处对象了?”她又扭过来一点,补充道:“我真不是随便的人,以前从没主动说过这些。”
  车内滚过一阵寂静,尤叙眯了眯眼,解开安全带。
  何犀一看到他的动作就笑了,头侧着靠到座椅上,小幅度仰起。
  似有若无的烟味靠近,他高挺的鼻子点在她脸颊,嘴唇贴上来,不太熟练,只落在她嘴角。
  她手指像藤蔓一样,从腰开始攀上尤叙岩石般坚实的后背,想要接过主动权,手腕却被反手使劲握住,推回她身侧,向后摁到座椅上,故意停下来看她。何犀半睁着眼,不舍得闭上,他眼里像突然蒙了一层烟气,生疏,年轻,有慢慢溢出的欲望,却又有股满不在乎的劲儿,约莫是清楚自己有一副好皮囊,天生自信。
  “处。”他淡淡说,不给何犀反应的余地,又吻过来,拇指抵上她的颧骨,很有侵略性地磨着她的嘴唇。黑暗里呼吸一点点深重起来,他不依不饶地填补着空隙,用力攫取她的氧气。
  何犀浑身发热,在封闭的空间里呼吸困难,思绪在眩晕里螺旋上升,就想把手伸进黑夹克里,隔着那层棉质T恤摸他隆起的背脊,于是从他左手下面挣脱开来,一个劲儿往他衣服里钻。
  他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声音,撑着座垫退开,低喘着气叫住她:“何犀。”
  “哎。”她嬉皮笑脸地接话,咬着嘴唇继续在他上身摸来摸去。
  “别。”
  车里暗得恰到好处,既有能放开些矜持的空间,借着透过枝叶投下来的路灯光线,又能看到他克制的表情。
  “哦。”她回以顺从的目光,手却突然往他外套下摆落下去。
  “何犀!”音调更低,分贝变高,有点慌乱。
  她憋着笑,从他口袋里拿出那个潜水艇形状的冰箱贴,往他面前比了比,“你想什么呢?”
  尤叙咬了咬后槽牙,松开手回到原位,视线挪到挡风玻璃的年检贴纸上,没回话。
  何犀掌心向上,挤进他手底下,笑说:“这个我拿走了,纪什么念,不用纪念,以后还来呢。”
  大拇指在她指节上拂了一下,也没转过头来看她,相对沉默。
  就只点了点头。
  
 
  ☆、17-BMPCC
 
  
  尤风风和袁野泉的第一次大规模争吵,发生在何犀和尤叙在一起的第五天。
  “疯人院?就为了拍个疯人院,你们准备跑一年?”尤风风愠怒地削着皮,随着唰唰的汁水声,苹果连皮带肉小了一大圈。
  尤叙沉默地坐在袁野泉旁边,手撑着下巴,没有插嘴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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