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情——思弋
时间:2020-05-28 09:22:32

  尤叙手上用力,对何犀说:“你先进去报警。”
  何犀立刻起身掏钥匙,只听成聊游丝般的声音嘶喊道:“滚开!我要走了!”
  她回头,尤叙依旧保持着防御姿势,见成聊的力气松下来,才缓缓放开压在他脖子上的手。
  脱开桎梏,成聊翻倒在右侧,抚着胸口,窒息一般咳嗽着,脸憋得通红,很久才顺过气来,骂骂咧咧地抓着西装外套走出楼道,大门在他身后合上。
  何犀打开门,借光发现尤叙的鼻子正在流血,嘴唇上一片血红。
  “你先进来止血。”
  尤叙闻言抹了一把人中,看到手指上的液体,没有拒绝,随之走进了房门。
  
 
  ☆、11-小马驹踉跄
 
  
  尤叙走进屋内,便看见何犀搬起椅子往浴室走。
  “快过来。”她打开浴室里明黄色的灯,椅子摆在洗手池边。
  尤叙半信半疑地走过去坐下,一照镜子才发现血正源源不断地从鼻腔里涌出来,未来得及反应,何犀已经把他的头按到了水池里。
  “低头把鼻子捏住,”何犀转过身从抽屉里拿出湿巾,贴到他鼻子下面,“我去拿个冰袋。”
  尤叙打开水龙头把滴下的血冲掉,擦了擦脸道:“不用了,简单冲一下就行。”
  何犀借着镜子细看,他下半张脸被水淋得湿漉漉的,浅粉色嘴唇微启以代替鼻子呼吸,牙齿又齐又白。因为趴在水龙头下面,他宽厚的肩膀倾斜,颈部和手臂的肌肉绷成小山,后脑勺的短发下面隐隐能看见头皮的肉色。
  “对不起,让你卷进这种事。”
  尤叙从镜子里看见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低头,打斗中乱了的卷发从两边垂下,像在反省。
  “你不是挺喜欢看人斗殴的么?”
  “啊?”何犀抬头,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他嘴角竟有些上扬。
  “上次在冰场,你都快摇旗呐喊了。”
  何犀后颈发麻,成聊上回出头不成反被揍的场景她的确记忆犹新,没想到从第三人称视角看,当时自己的反应那么兴奋。
  “这冰上曲棍……那样确实比较有意思……”她一开始对此产生兴趣,就是因为看了《冰球坏小子》,并因此补了一整年的NHL比赛。
  尤叙看见她谈起此事而渐生兴致的脸,莫名想到在尼泊尔时,她满身是血还天下太平的样子。
  “扯远了,”她把思绪拉回来,“我说的不只是这个,其实还有……我担心成聊会在外面说些有的没的,影响你社会评价。”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喜欢你,但他误以为你也……”
  他把捂着鼻子的湿巾移开查看,又一股血很配合地挂了下来,他赶紧堵回去。
  “无所谓。”
  解释被打断,何犀心提到嗓子眼。
  “我风评本来就不怎么样,”他又洗了洗水池,“你还是想想如何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吧。”
  客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何犀又看他一眼,才匆匆跑出去接。
  她见是成聊的电话,便想干脆把事情就此了断。
  “喂,何犀。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刚才太冲动,以后一定不会了。”
  何犀便说:“你不用跟我道歉,还是直接和尤叙道歉吧,今天他只是受托送我回家。”
  “好,我之后再联系他。”
  “那就分手吧,好吗?”
  那边沉默了一下,突然破口大骂,话头从她的闲散工作一路到她对尤叙的心思,用词之恶毒超乎何犀想象。
  她把手机挪远,脑子里过电影一样回忆起和成聊相处的点滴——每一次约会他都很谨慎地选地点和内容,下班之后会排队买很有名的草莓挞给她,因为她不喜欢脏话所以从不在她面前爆粗口。短短几十秒,他仿佛把这几个月憋着的脏话倾巢而出。
  她僵坐着,一时语塞,尤叙止住血走了过来,也听到那边的污言秽语正连带他一起骂着。
  沙发凹陷,尤叙坐到旁边,皱着眉和何犀对视了片刻,突然伸手去拿手机。
  何犀生怕他开口再火上浇油,举着手机避开,对方却又逼近到她面前,咫尺之距。在她惶惑的目光中,尤叙夺过手机,按下了挂断键。
  “你还要听到什么时候?”香皂和年轻荷尔蒙的气味充斥她的鼻腔,漆黑的眼眸猝然相接。
  鬼迷心窍一般,她将手伸向尤叙脑后,还来不及作做出下一步动作,他直接偏开了头。
  “你疯了?”
  何犀自己也有点惊诧,不过更多是窘迫恍惚,蚊子声音道:“你走吧。”
  尤叙愣了一愣,起身走向玄关。
  屋外温非尔等得不耐烦了,刚想下车看看情况,尤叙就上了车。
  见来人鼻子下半段一片通红,她问道:“刚走出来那人揍你了?”
  尤叙没说话,眼睛直视前方,温非尔觉得他有点奇怪。
  “你耳朵好红。”
  次日晨,何犀在镜前打高光的时候,手机开了免提:“陈京竹,我可能社会性死亡了。”
  “你给男神发什么不该发的了?”他鼻音很重,感冒应该还没好。
  她转了转头确认眉骨上的香槟色细闪,缓缓说:“比那个严重一兆倍,不过……其实我也没有很后悔。”
  “这是要出手了?”
  “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一不做,二不休。”她抿了抿嘴,豆沙色唇釉均匀滑开。
  剧院外广阔的人民广场,蘑菇形的巨大榕树立在中央,柱状露天时钟不着痕迹地移动着指针,暴晒的绿地散发出泥土和青草气息,阳伞下的简陋茶摊里围坐着下棋的老人,灰白鸽群啄食着地上的面包屑,附属小学远远传来通知下课的钢琴曲。
  无人机飞在高空拍摄剧院全景,灰白色石柱中间穿插着玻璃外墙,倒映着广场植被的墨绿色和后方教学楼的砖红色,演员背对着剧院的牌匾由固定机位进行拍摄,几人排着队接受采访。
  何犀走到尤叙后面,他穿着一身藏青色工装,正站在空地上检查无人机画面。不知道是背后长了眼睛还是嗅到了何犀的香水味,她还没开口,尤叙就转头看她,眼里带着戒备。
  她开口问:“早,你鼻子还好吗?”
  尤叙打量她,她双手背在身后,脸上亮晶晶的,颜色却不重,眉毛细长干净,卷发在回旋的风里蓬松扬起,配上白色短袖衬衫和卡其色长裤,像八十年代电影里的女探险家。
  “没事了。”他挪开眼,重新集中到操纵杆上。
  何犀犹豫一刻,把手里浅紫色的袋装果汁塞进他腰间的工具袋里,坦然说:“昨天我说的话,你没有正面回答。”
  她暗自紧张,眼睛落在他鼻梁的创可贴上。
  “什么?”尤叙没抬头。
  她低声重复:“就……我喜欢你的事儿。”
  晓风拂过耳廓,无人机飞过教学楼的一格窗口,屏幕里拍到浅蓝色的窗帘迎风招展。
  “妈呀,风风,你快过来!”袁野泉坐在剧院门口的折叠椅上,着急地探下耳机,一把拉过旁边正啃面包的尤风风。
  “什么什么什么?”
  他神秘地压低声音:“何犀表白了!”
  尤风风迅速蹲过来,凑着耳机加入偷听的队列,两人瞠目而对,屏住呼吸。
  那边很久没有声音,尤风风啧了一声:“怎么不接话了呀?”
  “盹儿……没见过这种场面吧。”袁野泉面露担忧。
  “怎么可能,他以前女人不挺多的吗?”
  “他那个态度,哪有女孩敢表白啊,根本都走不到那一步!”
  尤风风脸上的笑容逐渐放肆起来,嘴里的红豆沙甜了一点五倍。
  尤叙把无人机调成自动归位,一手把脖子上的耳机和麦克风摘下,关掉通话键,居高临下地看着何犀,眼里有了笑意。
  何犀心里漫上一丝不安,那个笑分明是讥笑。
  “这个麦连了好几组人,你刚才说的话,大家都能听见。”他指了指剧院门口,何犀顺着他手指望去,尤风风就蹲在袁野泉旁边,二人凑着头戴耳机一动不动。
  尤叙看着她自信的脸上逐渐凝固的表情,心里泛起一阵久违的喜悦。如果要类比的话,大概就是自以为是的文艺贩子一不小心对着镜头说出了自相矛盾的话,并意识到观众们即将识破他的知识分子伪装,后悔、愕然、狼狈。
  出乎他意料,何犀脸上的忸怩只现出了一瞬,接着像下定决心似的,语气坚定,又说:“那不重要,听见就听见。我知道你对我印象不好,虽然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但我第一次见你就记住你了,后来又偶然被你搭救,对我而言已经算是一种缘分,所以我不想轻易放掉。你可以不赞同,我也不强迫,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只对我喜欢的人好。”
  何犀缓缓道来的模样,让尤叙莫名想起了前几年在乌珠穆沁草原上拍过的一匹小马驹,它解了栓绳奔向草原,徜徉在无边的天幕下,深信不疑,无忧自在,却随时会跌跟头。
  他摘下细框眼镜,迎着太阳眯起眼,望向何犀道:“你的喜欢会不会来的太容易?”
  何犀胸口微微起伏,像被班主任质问一样紧张。
  “你跟成聊谈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
  她盯着尤叙的眉间,没有回话。
  “你有什么坚持了很久的事情吗?打冰球?上次之后你去过吗?画画?多久画一次?你的零工最长坚持过多久?当然,这是你的生活,我无权过问,不过麻烦你也别对我脑补太多,我的生活很简单,不需要加入什么多余的元素,也没什么值得好奇的。我的工作也一样,从一而终就够了,一个项目跟好几年都是正常的,所以时间很宝贵。显然,我们的风格很不相似。”
  看着何犀轻颤的睫毛,他又问:“你想让我回答什么?答应你的要求,配合你的一时兴起吗?”
  话语间,无人机缓缓降落,尤叙蹲下去检查机器,也没有去管何犀的反应。
  尤风风老远望见何犀原地向后转,大步迈开,人影在毒辣的阳光下越拖越长,一直走到广场的尽头,最后消失在轻轨的入口。
  她叹了口气道:“袁野泉,你请的美术被摄影气跑了,咋办?”
  
 
  ☆、12-草莓配送员
 
  
  正式收工那天,剧组在涮羊肉店聚会。尤风风邀请了何犀,她说要赶工画海报所以拒绝了。因而那二十多号人在饭店醉山颓倒时,何犀正坐在画室里刷着朋友圈,在袁野泉发的九宫格里,一眼就捕捉到尤叙的身影。他近视,但不工作的时候不爱戴眼镜,所以看远处的东西总要皱眉头。聚餐的合照里,其他人都在比手势,就他眯着眼在看服务员手里的菜是什么。面前的桌子上别人都清一色的啤酒,只有他还是一样喝的可乐。
  明明比她年纪还小,为什么能那么切中要害地说出她的症结呢?或许他隐身在人群中保持沉默的时候,其实一直在观察分析吧。
  她随手点了个赞,把完成的画纸理了理,画废的那堆装起来拎出去扔掉。小区里饭后散步的队伍浩浩荡荡,倒着走的、牵狗绳的、溜小孩的、扬声器播评弹的、大声聊八卦的,都有。她丢完垃圾也混入其中兜了几圈,走饿了才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速食的油泼辣子刀削面。
  提着面和牛奶晃荡到家门口,她梦里都能看见的人居然实体化了。
  尤叙穿着照片里的藏青色工装外套,这件他有工作的时候穿得很频繁,何犀觉得那衣服穿在她爸身上应该会很像车间工人。他手里还有两篮子草莓,此刻正在一楼呼叫器前面徘徊。
  何犀第一反应不是去叫他,而是望向了手里的刀削面,暗想幸亏还没吃,吃了嘴里会有味道,还怎么接吻?
  “我来了。”她故作淡定地走到他边上,礼貌地笑了一下,刷卡开门。尤叙有点尴尬地让开一步,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在门口犹豫的样子会被当事人目击。
  “尤风风给你的,他们还在喝酒。”他把草莓放到她脚边,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何犀扶着门,语气平静:“你进来吧,我海报画好了,你方便带过去吗?”
  他瞥见何犀灰色衬衫领口露出的金色细链,有些犹豫。
  “快点儿。”何犀直接把门松开,提起其中一篮草莓往里走,身后的人果然挡住了门。
  刚换上拖鞋,一个形状怪异的玻璃杯就递到他面前,何犀嘴角舒展,叫人不能拒绝:“青梅柠檬水。”
  他握着杯底接过杯子,低声说:“谢谢。”尝了尝,还算酸甜爽口。
  “东西在画室,要……去看看吗?”
  尤叙莫名拘谨,她没化妆,嘴上颜色清淡了一些,眉睫依旧是浓的,抬眼看人时,总有股纯真至极又意有所指的感觉。
  她也没等他回答,就直接带着他往那间房走,画室落地灯打开的瞬间,尤叙还是有些惊讶的。
  墙面中央的玻璃被改成了圆形,外面是一颗樟树,路边的灯在对面的墙上投下斑驳的树影。画架就在窗边,旁边的大桌子上密密麻麻地排着各种颜料,木筒里满满插着笔刷,墙角竖着堆叠了很多画板,有些像是画完了,还有一些似乎是半成品。墙上挂了很多照片,有彩印有黑白,内容有人有景。
  “这是主海报,这些是人物海报,如果有需要改的再告诉我。电子稿我也扫好了,等会儿直接发到袁导邮箱里。”
  “好。”尤叙看向她身后那副主海报,景大人小,有疏离感,方寸舞台变得浩瀚,像无垠宇宙又像泼墨山水。
  “那是温非尔的,你可以先拍个照发给她看看。”她指指挂在旁边的那几幅,语气听似平和,却又带点情绪。
  他端着杯子没动,随口说:“袁野泉会发给话剧团那边确认的。”
  “奥,”她背过身把画装进画纸筒里,嘴角上扬,“你们认识很久了?”
站内搜索: